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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手被绑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没了知觉。

    耿宣仁不知道给她用了什么药,她四肢瘫软,使不出半分的力气。

    他很谨慎,她身旁都是字画,惜翠找遍了,也没找到什么尖锐的东西能将绳子割断。

    摆在她面前的,似乎唯有耿宣仁留给她的这一条出路。

    只是高骞今日一早就出了门,没人过问他的行踪,他也没留下任何音信,耿宣仁的信到底能不能送到还要打一个问号。

    想到这儿,惜翠叹了口气,她真心实意地觉得,再没有比她更惨的了。不仅没攻略到卫檀生,反而又要丢掉一条命。

    耿宣仁离开后,便再没回来。

    身上药效未完全散尽,迷迷糊糊间,她又睡了过去,这一觉不知道睡了有多长时间,惜翠是被门外的动静所惊醒的。

    耿宣仁不知何时回到了库房中,脸上的神情晦涩难辨。

    摇曳的烛光在墙上打下明暗不一的色块,他手中正端着个酒碗,臂弯中搭着一条白绫。

    惜翠的心宛如被一根细线悬着,顿时高高地吊了起来。

    耿宣仁的面色格外阴沉,“你二哥不愿来,既然如此,我也只有对不住你了。”

    说完,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眼看着耿宣仁已端着酒碗上前,惜翠心中焦急万分。

    这不可能。

    以她对高骞的了解,高骞他绝不会畏死,倘若他没来,定是有旁的事耽搁了,这其中肯定还有些旁的原因。

    她现下浑身瘫软,双手又被牢牢束缚在背后,耿宣仁若是硬要给她灌下这一碗毒酒,她绝对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只能试着,一点一点地,迂回地拖延时间。

    “你的信当真送到了他面前?”

    耿宣仁因为她的话停下脚步,“我没必要欺瞒于你。”

    惜翠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心跳如擂,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二哥并非那种贪生怕死之人,你的信既然送到了,他不可能畏缩。”

    耿宣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折返到一张矮桌前,将酒碗放了下来,伴随着酒碗“当”地一声落在桌面上,惜翠的心终于暂时落回了实处。

    “我并非不讲情面之人,”耿宣仁转过身道,“你既然问了,那我便与你讲个清楚,免得你认为我欺瞒于你,死也死得不安心。在那儿之后,我会让你明明白白的上路。”

    惜翠愣了愣。

    她似乎从耿宣仁的眼中看到了一层薄薄的怜悯,

    怜悯?

    来不及细想,他已然开了口,“这封信确实送至了你二哥面前。”

    “他在哪儿?”她忙追问道。

    耿宣仁道:“一处药坊中。”

    惜翠脑中一空。

    今天困扰着她的许多疑问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其中原因,她不用去想,也能明白。

    果不其然,耿宣仁嗤笑道:“药坊中的那医女是高骞的意中人?我瞧他护她倒是护得紧。”

    “那药坊中似乎是起了什么争端,你二哥为了护着他意中人,分不出心神,没心思去看我送过去的那封信。”

    “我只给他送了信,却没义务告知他这封信究竟关系着什么。他看不看,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既然不在意吾兄生死,总归要在意你的生死,”耿宣仁微笑道,“他不为我大哥的死而心怀悔意,那总该要对你的死而心怀悔恨,让他余生都活在这等愧疚中,不比单单杀了他更好?”

    他颇为痛快地笑了出来,“这都是天意罢了。他又怎会料到这份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信却事关他小妹的生死。”

    烛火明灭中,他看不清面前少女的神色。

    只见她半低着头,鬓发散乱,清瘦的身躯好似被大雪压折的细竹。

    耿宣仁一怔,心中却是漫上了一股隐约的怜悯。

    毕竟,这高家娘子倒是亲手被她兄长舍弃在了此处。

    高骞将他意中人亲自护在身后,却未料到其妹却在这儿等他救命。

    只是,这点怜悯不足以化解他心中所恨。

    他痛快,简直痛快极了,痛快地笑出了声。

    但无意中瞥见她这模样,想到药坊中另一人,耿宣仁突然觉得没了心情,笑声陡然而止

    他本不愿多嘴,只是想到药坊中那一幕,耿宣仁还是略有动摇。

    沉着再三,他最终继续说了下去,“今日你等的那和尚是你的情郎?”

    “那我不妨多告诉你一件事。就算我今日没将你绑来此处,你也等不到他了。”耿宣仁怜悯般地说道,“那和尚也在药坊中,同你二哥一道儿。”

    惜翠沉默地垂下眼。

    如此一来,高骞今早外出与卫檀生失约都已经有了答案。

    是济善药坊吴怀翡那儿出了事。

    她早该想到的,书中曾有这么一段剧情。

    济善药坊再一次闹事,高骞与卫檀生都为护着吴怀翡,赶了过去。

    当时两人为了女主针锋相对的修罗场,在评论区曾经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惜翠平静地收紧了手指。

    亲疏有别,她不怪高骞与卫檀生,毕竟他们也不会料到她这儿发生的事。

    只是,疲倦与尴尬好像浪头一样,又一次铺天盖地地卷来。

    那药坊前遥遥的一眼,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同时被放在天平上的感觉,太难堪。

    惜翠忍不住苦笑,突然就失去了挣扎求生的力气。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早该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的斤两。

    “我也不想杀你,”耿宣仁可怜她,“你我之间或许还有几分相似之处,我在这世间已是孤身一人,而你,同我相比倒也没好到哪里去。”

    “毕竟同时被你兄长与情郎抛下,世间倒是独你一人。”

    “你要问的,我已经回答了,你在死之前可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

    “毕竟此事确实不该牵扯到你身上,”耿宣仁道,“你若有什么遗愿,我会尽力替你完成。”

    惜翠阖上双眸,吐出一口气,“在我死之前,你能否为我解开这绳子,再为我取纸和笔来。”

    耿宣仁沉吟,“可,但在此之前,你须得喝下这杯毒酒。”

    他回到桌前,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碗,另一只手攫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了嘴。

    没法反抗,一碗毒酒硬生生地全都灌入了喉中。

    被硬灌酒液的感觉并不好受。

    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临近死亡的求生本能,还是使得惜翠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呛咳出来的酒水,顺着嘴角流入了领口,眼中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咳……咳咳!”

    喉咙中犹如火烧一般,惜翠趴在地上,费力地喘了口气。

    毒酒生效没有她想象中的快,除了舌底发麻,喉口干涩外,她暂时还没有感觉到痛楚。

    “我如今毒酒也已经喝下去了,你大可放心了。”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如垂垂老矣的妇人般沙哑不堪。

    少女的眼,此时此刻,竟透着一股凉意。

    并非冷,只是凉,淡而薄,是一种平静到极致的疏远。

    被这么一双眼盯着,耿宣仁不知不觉间竟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现在,可否为我取纸和笔来?”

    看着她的模样,耿宣仁倒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她以一个十分可笑的姿势趴在地上,唇角的酒渍甚至都没力气擦拭。

    毒酒开始生效了。

    惜翠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化为两三个重影。

    她用力甩甩脑袋,握紧了笔杆。

    握着笔的手哆哆嗦嗦,已经再难使上力气。

    每一笔都虚浮无力,歪歪扭扭,在纸上拖出了个长长的尾巴,看起来就像爬出来的。

    短短二十个字,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就算她死,她也要在卫檀生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让他不得安生。

    惜翠哆嗦着又深吸了一口气,将腕上的佛珠取下。

    颤颤巍巍地,她努力脱了好几次都没能脱下来,好不容易将佛珠取下,她伸出手,又去取发间的木簪。

    终于将这两样一并取下来后,惜翠把它们推到了耿宣仁脚边,喘着气道,“烦请你把这些东西还给那位小师父。”

    他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看到面前少女狼狈不堪的模样,耿宣仁心底的良知终于被引动,难得主动问道,“你还有什么想对你兄长说的?”

    惜翠沉默了片刻。

    她没什么能对高骞说的,但她这幅身体毕竟还和高骞有兄妹之谊。

    惜翠:“你告诉他,让他多多保重身体,他……”

    话说到后半句,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腹中渐渐漫起一阵绞痛,很快化为排山倒海之势朝她压来,好像有一只手在五脏六腑间翻搅。

    这一次,死亡却来得格外漫长,痛苦也好似被无限地拉伸。

    饶是惜翠,也不由得死死地掐住了手,疼得眼泪扑簌簌地掉。

    指尖嵌入指腹中,留下深深的印痕。

    耿宣仁似乎看不下去了,将臂弯中的白绫抽出。

    轻柔的白绫抚慰般地绕上了她的脖颈。

    “这一切,都是你二哥选的,”耳畔传来一声轻叹,“要怪就怪你二哥吧。”

    伴随着脖颈前的白绫被收紧。

    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

    终于不用再受这折磨。

    惜翠庆幸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