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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全神贯注。
她现在慢慢觉得,书文是很有趣的事物。
她还没有自己的笔,就学着薛无晦之前的动作,在空气里一笔一划写下“御风”二字。
第一次写的时候,“御”字刚写完,才开始写“风”的第一笔,忽然两个字都不受控制地散开了。
云乘月愣了愣,恍然:“原来两个字的形神要相连,成为一体。”
她对自己点点头,又专注地写了一遍。
这次,她成功了。
小小的“御风”二字悬浮在半空,流转着白雾似的灵光,引得车厢里的东西都晃晃悠悠、即将漂浮起来。
云乘月也觉得灵力有点撑不住,赶快手掌一抹,将那两个字抹去。
“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试试。”她笑吟吟道,“是比一个字难了些,我写得也不算很好看。但是也不算很难。”
——[……]
“薛无晦?”
——[……云乘月。]
“嗯?”
——[不要让别人看见。]
“你是说我写的书文?为什么?”云乘月一怔,有点紧张,“莫非是什么禁忌?”
她不小心把别人的秘密绝学拿过来了?
他沉默了许久,蓦然一声低笑:[是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做到了多么恐怖的事。]
他仿佛摇了摇头。云乘月当然看不见他,却直觉他这样做了。
——[书文必须先从灵文字帖里观想,才能得到。哪怕是最低级的白文也是如此,何况是第二级的地级书文?千年以降,从无例外。]
最低级的是白文,第二级的是地级?云乘月竖起耳朵。
但薛无晦并没有细说的意思。
他只是用冷淡的声音继续嘱咐。
——[无需观想和练习,就能随手写出双字地级书文,这等天赋,连我也要忍不住心动。若是夺了你的肉身,我行事又何须大费周章?]
——[云乘月,你若是不想被人当成一块肥肉,便听我的。]
他重复道:[不要告诉别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又是怀璧其罪。
“我原来这么厉害。”云乘月郑重地点点头,又抬起手臂,端详片刻。
“不过再怎么说,我也该是块瘦多肥少的五花肉吧?”
什么肥肉,真难听。
——[……倒不必在意这点。]
前方,带领车队驰骋的穆姑姑,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怪了……怎么突然像感觉到了同类书文?不,甚至更生动、更精纯。
她分外疑惑,却到底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暗自摇头。
许是连日奔波,累了吧。
……
浣花城。
空中直道栏杆闪烁,指引飞驰而来的马队降落。
城门大开,恭恭敬敬地迎回此间最有权势的家族。
聂七爷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旁人,自己携着一只长型玉匣,大步朝前走去。
“七叔。”
等候已久的聂二公子迎上去,温和一礼。这位温润公子与他亲叔叔的冷厉截然不同。
聂七爷随手一抬,就算还礼。
他脚步不停,口中道:“黄玉山参王取回了。这宝物只能存活七日,时间一到便烟消云散。流风,我即刻前去拜访卢大人,他一直在寻找可以修补识海的灵物。”
“有这黄玉山参王作敲门砖,就有可能为你求到卢大人的推荐信,届时大名鼎鼎的明光书院,岂非大门敞开?”
卢大人是京中的大人物。
虽说他已从司天监四象星官的位置上退下来,归家养老,但他与明光书院渊源不小,书法又自成一派、门生满天下,说话分量不可小视。
聂二公子露出感动之色,又很愧疚:“七叔,其实你天赋比我高,应该你去……”
“少说废话。”聂七爷冷冷斥道,“我走武将杀伐一道,你修书文、今后进入中枢,文武合力,才是家族长久之道。”
长辈训话,聂二公子不得不低头,肃声应下。
聂七爷走了几步,忽又停步,竖起左手,纯黑的皮质手套折射出一点锐利阳光。
属下立即上前,又恭敬落后半步。
“七爷?”
“你留下来,等一等穆家车队。”聂七爷头也不回,语气平静笃定,“问穆慧秋,那姑娘是谁。”
“是!”
属下立即应了,又迟疑:“那姑娘是……”
谁啊?
“穆慧秋知道。”聂七爷淡淡道。
穆慧秋就是穆姑姑的名字。她是穆家嫡系的姑奶奶,分管宸州一片的车队生意。
“是!”属下恭敬道。
聂七爷颔首,又道:“如果穆慧秋说不知道,就和她提一提穆家在宸州的生意,她想必就知道了。”
而所有在宸州做生意的人,都要小心聂家的脸色。
用整个州的生意威胁?不错,聂家就是有这个底气。
“是。”
属下应下,再无疑问。
聂二公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那姑娘。
“七叔,发生什么了?”二公子关心道,“莫非是遇上了女匪徒?”
女匪徒?
聂七爷身形一僵。
他扭过头,两束饱含杀气的目光刺了过来。
聂二公子被看得一凛,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很无辜。
除了女匪徒,还能有什么姑娘让七叔关心?总不能是心上人吧。没听说七叔有正眼瞧过的姑娘。
除非一见钟情。
那就更不可能了。
叔侄对视。
片刻后,聂七爷抿了抿嘴唇。
“行了!”
他猛一下走开,黑着脸,抱着玉匣,抓过城内专用的矮脚马,披风一甩,转眼人已在马上。
“我去拜访卢大人。”
聂七爷居高临下,声音如冰锥碎响:“下午云家宣读嫁妆清单,流风,你必须到场,务必确保《云舟帖》摹本在清单之中。”
聂二公子面上温和的笑意,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略低了头,低声应道:“是,七叔。”
聂七爷点点头,单手一策,一人一马便朝着某座尊贵府邸的方向,如流星疾驰而去。
……
此时,云乘月正倚着窗,望着前方的城市。
宸州多山,唯有腹地是一片富饶平原,这平原最便利的一块,又都给浣花城占了去。几条河流自城中、城边蜿蜒而过,又往更远方流去,要汇入奔流不息的横江。
这座首府之城修建得极为广阔,远远便能看见飞起的屋檐、壮观绵延的城墙。
午后的阳光尽情倾洒,屋檐在闪光,丰饶的河流也在闪光,还有秋日里色彩斑斓的花、树……
玉带清水、洗濯艳艳花树,是为浣花城。
穆家车队开始减速,最后沿着发光的直道栏杆降落,一直停在城门前。
一队军士守在城门前。他们都身披褐色铠甲,腰间都配了一柄刀、一管笔,正带着一种工作太久而略微麻木的神情,不断检查来人身份。
云乘月拉起了车窗,只留出一条缝,从中往外看。
她看见穆姑姑在给守门军士递文书,还在解释什么。说话间,穆姑姑指了指她的车厢所在,为首的军士看过来,神情很惊讶。
等到车厢缓缓靠拢,云乘月就主动推开车厢门,让对方核对身份。
年轻的军士一愣,原本有几分麻木的神情一阵波动,居然有点慌乱地说:“得、得罪了!”
云乘月说:“无事。”
“那个,是云二小姐?”军士又结巴了一下,“哦,您记得先去户正那里将临时文书注销了,否则您的户籍就会有些问题……”
“好,我记住了。”云乘月礼貌一笑,“谢谢你。”
她一笑,军士就懵了,只知道点头,再点头,直到晕乎乎地被同伴拽开,半开玩笑地拍了一掌,低声说些“云家姑娘也是你能看的”之类的话。
那名军士清醒过来,有些生气,辩驳说云二小姐很和善云云。
都是他们同伴之间的闲聊了。
云乘月关了车门。
待车舆停稳,她正要下车,却有人敲响了她的车窗,递进来一只幂篱。
是穆家的伙计。
对方低声说:“这是姑姑给您的。城里人多眼杂,您请暂时遮蔽容貌,免得被无赖缠上。”
遮蔽容貌?无赖?
云乘月接过幂篱。
这是一种四周为了白色薄纱的宽帽,薄纱四面垂下,一直到她胸脯的位置。
她再看窗外,发现穆姑姑正同一名青衣男子说话,模样显得很有点不耐烦,隐约还有点焦急。
她记得那身青衣。是聂家,就是跟在聂七爷后面的那群骑士。
虽然穆姑姑没有明说,但云乘月直觉对方是来找自己的。
“我是不是真的给穆家惹麻烦了?”她皱了眉,心里对聂七爷多了三分讨厌。
穆家伙计微微摇头:“您快走吧。姑姑说,如果之后您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她。”
“我们姑姑与先云二夫人曾有同窗情谊。云姑娘,您相信姑姑,快走吧。”
事不宜迟,云乘月戴上幂篱,悄悄从另一侧下车,汇入了浣花城热闹的人群。
今天日头高,许多人都戴了幂篱,男女都有,因此云乘月并不显眼。
混在人流里,云乘月很快就远离了穆家车队。
她回头又看了看穆家车队,确定青衣男子没有跟上自己,这才放慢脚步。
她想起坠子里的薛无晦似乎知道什么,就小声问:“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和那个聂七爷结仇了么?”
耳边一声轻笑,饱含不屑和嘲讽。
——[一个癞……罢了,不必多虑。]
“癞什么?”
薛无晦顿了顿,反过来问:[之后我寻个时机将他杀了,你还会不会啰啰嗦嗦?]
啰嗦?云乘月云淡风轻:“等你能够随意在人世现身,再来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吧。”
明明自己都还出不来,话还说得这么凶。
——[……]
薛无晦一言不发。假如现在有一只珍珠蚌,也不一定能有他闭得紧。
云乘月又促狭地笑起来。
穆姑姑的事,还有那位卢大人……待她腾出手,再来打探也不迟。
现在她得先去找浣花城的户正。
她往周围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户正所在。这是一间小巧精致的建筑,离城门不远。。
云乘月在门口说了来意,被人领进屋里。厅堂门口坐着一位官员,身穿深青色官袍,身材圆润,面白无须,一脸和气。
领路的人行礼道:“徐大人。”
官员瞅了一眼云乘月的幂篱,没说什么,单手接过她的身份文书,漫不经心一看。
“嗬——!云二小姐?!”
他惊得跳了起来,两只散漫的眼睛一下来了劲,看看文书,再看看云乘月。
“云二小姐,”他谨慎地开口,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位置,“这幂篱能否……”
“自然。”
云乘月取下幂篱。
小小的院落里,先是安静,而后响起了轻微的抽气声。
官员愣了许久,突然感叹了一声:“是了是了,当年宋大家初临浣花城时,万人空巷,也是这样的风采……”
“宋大家?”云乘月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是问出口。
“便是你的母亲,出身明光书院的书法大家,宋幼薇。”
云乘月一怔。
这个尊敬的口气……
云二小姐过世的母亲,难道是个很厉害、很受敬重的人?
那之前的云二小姐,怎么还被欺负得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