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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警魂

作者:白云诗诗诗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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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警魂

    房灵枢颤抖着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一面签,一面拼命忍住眼泪。

    Kevin和梁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安慰他:“不会有事,这很正常。”

    两人对望一眼,又都缩住口。

    房灵枢死命抓着邹凯文的手:“病危都下了……”

    Kevin把他按在怀里:“宝贝儿,没有事,你相信我,手术中只要出现状况就要告知病患。”

    梁旭亦在旁边恳切道:“楚教授和匡院长都是名家,他们不会出岔子。”

    房灵枢要信又不敢信,想哭又不能哭,想冲进去看看房正军,又怕打扰了手术。

    真是熬死人。

    李成立是再也忍不住,他和房正军一起在华阳当兵,并肩共事这么多年。

    ——梁峰去了,房正军眼看着人也要没了,当年青春勃发的战友,就这样一个一个英年早逝。

    心酸难言。

    而他没有时间在这里流泪,他示意两个抹着眼泪的干警:“带梁旭起来,我们现在去贰零七。”又抖着声音嘱咐邹凯文:“你照顾好灵灵,实在不行就赶紧打电话让他妈妈过来吧。”

    这就是预备着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而手术灯还在亮着,那红灯就是最后一线希望,邹凯文知道,灯不灭,就是抢救还在继续,只要医生不放弃,以老房先生军人出身的体格,并不是没有希望撑下去。

    他镇定向李成立道:“都交给我。”

    李成立带上梁旭就往电梯走,尚未走出两步,陈国华迎面冲过来,大嗓门带着哭腔先问:“老房怎么样?”

    他身后陪着医大附院的乔院长。

    大家都不说话,李成立拭了泪道:“你不在贰零七,跑来这里做什么?”

    陈国华大口喘着气:“我是来问你梁旭到底怎么办,情况又变了。”

    “怎么回事?”

    “我们解释了罗晓宁在做复健,在打点滴,罗桂双坚决不接受,他说三点半之前见不到罗晓宁,就挨个枪毙人质。”

    所有人都是微微一呆。

    连房灵枢也从邹凯文怀里抬起头。

    “光带梁旭没有用。”陈国华满头大汗:“黄厅长让我来医院,看看罗晓宁能不能挪过去,再者你也拿个主意,现在贰零七旁边家属都闹开了。”

    李成立停住了脚步,他一筹莫展——事态在半小时内急速激化,这是他原本就预料到的,但现在为难的是警方根本没有谈判的筹码!

    “现在怀疑他手上一把不明型号的手枪,以及一把M3冲锋枪。”

    ——M3冲锋枪,这是Kevin曾经提过的,果敢军的常见装备。这个罗桂双真是有本事,居然还藏了武器。

    房灵枢现在想起来为什么金川县没能搜出血衣和凶器了,拆迁的时候,只有一个地方没动,那是沙场村民因为连续不断的凶杀案盖起的一座庙。

    众怒难犯,加上当地党群关系实在问题严重,这座庙就没有被动。

    罗桂双这把M3,和当初的血衣凶器,应当都是藏在那座庙里!

    房正军偷偷去搜过这座庙,被护庙的村民打得头破血流——这件事也没有声张,因为声张开来又是党群问题。

    为着这个,房正军又和夫人吵了一架。

    房灵枢眉头紧锁——手枪,M3,都是老式武器,但对付几岁的孩子是足够了。警方无法突围上楼,罗桂双用冲锋枪向下开火,为告诫警方,他把一个孩子放在窗户上。

    清晰可闻的哭声从楼上传下来——从两点半警匪对峙开始,这个女童就被放在窗台上,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没有喝水,也无处排泄,哭声越来越微弱。

    事发在居民区,几乎可说是万众瞩目,所有群众都眼巴巴地看着,警方此时进退两难可以想见——罗桂双是策动了一切能策动的,利用了一切能利用的。

    哪怕群众不说什么,人质已经给警方施加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罗桂双两次向警方喊话,陈国华道:“所以黄厅才让我过来看看情况,罗晓宁就不能挪一下?”

    “……”

    李成立唯有沉默以对,陪同前来的副院长更是一句话都没有。

    警方当然不敢把罗晓宁重伤的事情告知罗桂双,一旦激怒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挟持的七个人质恐怕是立刻送命。

    说到底,他是要见罗晓宁。可罗晓宁根本不能离开呼吸机,他现在全身插满了管子,离开ICU就是立刻死亡。

    哪怕给他带着氧气过去,人到现场,也只会弄巧成拙。

    房灵枢忽然心中一动——大胆的想法,但此时也唯有如此一搏。

    他快步将李成立拉到一边,轻声说了什么。

    一面说,他一面比划,又把手机掏出来给李成立看。

    李成立起初只是皱着眉听,看房灵枢拨弄手机,又露出惊奇的表情,只是眉头越锁越紧——一言听罢,李成立大声回绝:“不行!不行!”

    房灵枢追上来:“现在没别的办法,罗晓宁半死不活怎么去现场?而且就算他去了又有什么用?我们能拿群众的生命来做谈判?”

    “群众的命是命,警察的命就不是命?!”李成立又急又痛:“灵灵!这是拿命在赌你知不知道?罗桂双手上有冲锋枪啊!你爸就你这一个儿子,他现在刚下了病危,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弟妹交待?谁去都可以,你去我绝对不同意!”

    房灵枢不肯退让:“你不许我去,为什么准许梁旭前往?我们干刑警的,职责不就是保护群众吗?现在有了危险,让群众挡枪?!”

    李成立给他怼得哑口无言,他张嘴想说“他是罪犯”,又觉得这话政治不正确,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翻江倒海地在他胸口滚。

    是的,就是因为房灵枢说得对,所以他恼怒万分。

    理智上认同,感情上完全不认同,房灵枢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既是疼爱的晚辈,又是并肩的战友,他一个做长辈做领导的,怎么能看着他去冒大险?

    陈国华闹不清他们在争什么,他焦灼地催促:“老李,你倒是拿个主意,半小时说过就过,到底怎么办?”

    李成立毫无头绪,最怕亡命之徒,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他踌躇道:“安抚家长情绪没有?”

    “……在跟家长谈话,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七个孩子,一个大的六个小的,家长都在和领导谈话,省厅和省政府的领导专程前来,就是来安抚家属的情绪。

    六个小孩子的家长就不用说了,已经哭成泪人,大学生是河南人,家长还在路上,听说女儿被劫持,哭得连路都走不了,被人抬着往火车上赶。

    罗桂双嚣张至极,在电话里毫不顾忌地告诉警察:“大的那个已经打废了,晚来一步,我不杀她,她也是等死,谁让她多嘴给小孩说话?”

    ——这是杀鸡儆猴,他不用再开枪示威,女大学生的性命就是倒计时的沙漏。

    省厅领导只能含泪抚慰:“老乡,我也是河南人,你姑娘很勇敢,都是为了保护小朋友,是咱们河南的好女儿!你一万个放心,说什么我们也要把孩子救出来!”

    家长不听犹罢,听完更是昏倒在火车上。

    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如花似玉,送到长安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当烈士的,早知读书读出个女烈士,这书不读也罢了!

    家属现场一片混乱。

    李成立最初的方案是从窗口突进,那么可能就要牺牲坐在窗户上的小姑娘。之后的方案是让梁旭与罗桂双接触,特警强行突进,能抢出一个是一个,救护车现场待命。

    抢出来再救。

    但梁旭对罗桂双能起多大作用,他们心里没有把握,人质能保住多少,他们心里也没有把握。罗桂双的反制意识太强,窗口都用窗帘遮挡,侦查员从缝隙里用高倍望远镜观察,也无法清楚确认房间内的状况。

    房灵枢追到李成立面前:“李局,我去,至少可以保证人质全身而退,强行突进无论如何都会造成伤亡。”

    李成立心里已经认同了他的意见,但怎样也开不了口说“同意”,他纠结万分:“你身上还有伤,你去了能干什么?”

    梁旭也望向他们,他虽然不知房灵枢要做什么,但从李成立的话里也能听出一二。

    “灵枢,我刚才是在安慰你,病危虽然不是宣告死亡,但危险性你要明白。”他好言相劝:“我跟你们局长去贰零七,我尽力说服罗桂双。”

    行行行什么都是你们医生说了算,好也是你歹也是你。

    房灵枢瞪着他,心中煎熬无比——这些话需要梁旭来告诉他吗?房正军躺在手术台上,他这个做儿子的比谁都担心。

    房正军的生命垂危,可贰零七居民楼里被挟持的七个孩子一样垂危。

    房灵枢明白,自己这是在冒险,但别无他路可选,没有比自己更相似、更适合的存在。此去生死难知,但如果不去,就是眼睁睁看着七个人质送命。

    罗桂双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他说得出就办得到。

    是的,罪犯都爱演,房灵枢也爱演,破案一向全靠浪,他向李成立提出的方案,是搏上了自己所有奇葩的技术——今天这一步,是他一辈子加得最猛的一出戏。

    而房正军也许再也不会看见,他要嫌弃、要批评,都没机会了。

    房正军还在手术室里。

    房灵枢艰难地回望手术室的红灯——现在离开,或许无法再见房正军最后一面,又或者房正军抢救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可能性,哪个他都不愿意深想。

    无数念头在他心里怒涛一样拍着。

    ——如果现在站在病房外的是父亲本人,他又会怎么想、怎么做?

    “梁旭。”他红着眼睛,盯着梁旭:“我爸爸是为救你才中枪的,是不是?”

    梁旭不知他何以此时又问这件事,他默然垂首,点了点头。

    房灵枢哽咽地问他:“他倒下前说了什么?”

    “让我不要跑。”梁旭抬起头。

    “还有什么?”

    “……疏散群众。”

    ——这就是了。

    房灵枢看他许久:“他说的话,你能做到吗?”

    梁旭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会跑。”他说:“你要我做什么?”

    邹容泽站在李成立身后,此刻他手心全是冷汗。因为房灵枢在想什么,他全都明白。

    而房灵枢不再多言,不再向任何一个人请示,他直接拨打了岳萍萍的电话,岳萍萍刚受处分,现在应当没有资格出警,她会在局里。

    岳萍萍果然接了电话。

    “岳姐,你还在局里吧?你现在立刻开车去我家,帮我拿点儿东西!”

    岳萍萍只知房正军出事,以为房灵枢是要拿衣服给他擦洗换上,这会儿鼻子也酸了:“你要房队的制服?”

    人民公安,不穿寿衣,殉职就穿警服。

    岳萍萍想到这一层,泪如泉涌。

    房灵枢闻她一哭,自己也心如刀割,可这不是哭的时候,他咬牙忍着泪:“不是,你别哭,我他妈还没哭呢——不是要寿衣!”

    岳萍萍又懵了:“……那你要什么,我没你家钥匙啊。”

    “门口花盆底下就有备用钥匙,你直接拿了开门。”

    房家父子一脉相传的小事不上心,两个人都经常忘带钥匙,因此把备用的放在花盆底下——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此刻他脑中格外澄明,所有杂念都消失了。

    是的,在他入职那一天,房正军没有一句好话给他,只是严肃地告诉他:

    “你干了这一行,就要有这一行的觉悟,随时随地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和平年代,没有仗打,大案当前,就是战场。”

    房灵枢抬头挺胸地答他:“我懂!”

    房正军很看不惯他油头粉面的腔调,恨不得拿眼刀刮了他头上那一层发蜡,忍了又忍,他沉着脸道:“入警誓词,你给我背一遍。”

    “……刚在局里不是念了吗?”

    “我叫你背给我听!”

    “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

    “……还行吧。”房正军不悦道:“每个字,你要记在心上!看你涂脂抹粉!还擦香水!这像个警察?”

    房灵枢那时很不高兴,一摔帽子跑了。

    可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忘记,房正军念过,他也念过,十年、十五年、二十年,警服变了、警徽变了,一代又一代人站在共和国的警徽下宣誓。

    恪尽职守,不怕牺牲。

    ——永远记在心上。

    房灵枢心中盘算已定,他擦掉眼泪,指挥岳萍萍:

    “我朋友圈跟你晒过的那些东西,你还记得吗?”

    “呃?你晒过啥?”

    “冰箱保鲜格里,有盒SK2的青春敷,大红长方形的,你拿着;我房间里桌子上有个大化妆箱,你也带上,化妆柜上所有粉底腮红刷子眉刀剃刀——你是女孩子,这些东西我都跟你炫耀过的,反正你一样也别漏,全部都带来,只要近似化妆品的东西你都拿上!”房灵枢这会儿是完全顾不上害臊了,稍一思索,他又交待:“我床头有个抽屉,里面都是假胸,那个不要,你翻一下,有一卷很大的蕾丝胶布,那个也要给我带来。我家到附院最快十五分钟,不等红绿灯的话会更快,你开警笛闯红灯,注意别撞车!”

    一片错愕的注视之中,房灵枢盯着李成立:“李局,从现在开始,我需要三十分钟,你看过结果,再说行不行。”

    他指着梁旭:“让他来拖时间,就说答应罗桂双的条件,只有他和罗晓宁,两个人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