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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美人
晚上回来,房灵枢坐在镜子前面卸妆,Kevin张敞画眉,在旁边熟练体贴地给他递化妆棉。
“还是留下一点痕迹。”他摩着房灵枢眉间的凹陷:“再过两年应该不知能不能长平。”
说着,他干脆代劳,按了卸妆膏,在眉心上慢慢地打圈儿。
一亲芳泽,这个活儿干得舒爽。
房灵枢乖乖地伸着脸,嘴里笑道:“我已经把你教会了,你现在卸妆手法熟练得很,化妆技术也不孬。”
“这并不很难。”Kevin理所当然:“只要你需要。”
房灵枢的颜值是始于PS,终于意外,又再生于奇迹。
他卖萌混圈好几年,亚洲四大邪术只有泰国变性他没试过。按着良心说,粉丝从来没觉得他颜值高到哪里去,但脑残粉就要有脑残粉的气势,多年来强行闭眼吹,“我愿望女神宇宙第一美”。
靠着手绘级的PS和易容级的化妆,小愿望哥哥在粉丝的闭眼吹里美了很多年,心中一直盘算着功成名就退隐江湖,也经常开玩笑说挣了钱去泰国整形——只能是想想而已,自己的脸蛋,再怎么不好也看了这么多年,房灵枢舍不得给自己动刀子。
万万没想到,抓个罗桂双,把脸搭上了。
烧伤很严重,爆炸的灼热空气烫伤了他的脸,从额头到左颊,留了一大块伤疤。
Kevin只是庆幸:“还好没有伤到眼睛。”
背上也是惨不忍睹,原本是不至于烧成这样的——当时他身上贴满了胶布,随火就着,又跟凶犯缠斗了许久,融化的胶带在手臂和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扭曲的烙印。
半年多来,每天都要穿紧身衣,祈祷不要留下增生。
刚开始的一个月里,晚上是根本无法入睡的,因为全身都在疼,皮肤愈合又生长的痛和痒是愈到凌晨愈严重。
Kevin于是养成半夜醒来的生物钟——他们九点就按时休息,以保证健康的作息,凌晨一点,他准时惊醒,房灵枢在他身边痉挛地呻}吟,Kevin于是坐起来,给他做一遍按摩。
“太痒了。”房灵枢见他醒了,就觉得羞愧:“我好想挠啊……”
他只说痒,而不说痛,而他脸上已经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疼痛。
夜痛是所有疼痛里最轻微的痛,更怕的是紧身衣,每次穿脱都是一场剧烈的酷刑。那像是把皮肤撕碎又黏上。
“你抓着我。”Kevin攥着他的手:“喊出来,别忍着。”
他们在痛呼之中度过了艰难的三个月,相濡以沫,无非如此,再苦再难,至少身边还有彼此。
有这只手就能坚持。
而更难坚持的还在后面。
每一个烧伤的病患都会经历一段从绝望到希望、又从希望到绝望的心路。刚开始是触目惊心的溃烂,之后就慢慢痊愈结疤。
结疤的时候充满希望,希望疤掉了,还能光洁如新。
而事实上带来的,是再也无法平整的脸。
那三个月里,刚开始,房灵枢天天都去照镜子,盼望着疤能早一点消失,之后就渐渐绝望,再也不看镜子了。
五官完全变形了,疤痕让他的脸变得歪斜。
——想安慰自己“没有事”,也想豁达看开一点,但他终究不愿意用这张脸去面对世人,更不愿意过去的粉丝知道他现在的近况,因此拒绝一切采访。
但热度是按不住的,自从秦都劫持案在网上大爆特爆,数以万计的宅男每天都在哭天抢地留言:“愿望女神你还好吗?”
好啊,好得很,每天骚哒哒的甜甜蜜蜜,就是脸怂了点儿,怕你看了绝望啊。
真的不知道是怎么流传出了他就医的照片——轩然大波,粉丝心痛到昏厥,本来还能安慰自己愿望女神就算烧伤也该烧成玄幻片里的秀气疤,照片上这张横贯脸颊的疤痕真是扎死了粉丝的心。
大家哭成狗,又觉得女神——不,现在叫不出女神两个字,英雄哥哥是为民牺牲,简直像他cos的漫画女神一样,为了宇宙的和平献祭了永恒的美貌之力。
房灵枢一条微博没发,躺着涨了五十万粉,他火出圈了。
——但对痴情的宅男粉来说,火了又有什么用,一亿条转赞评也换不回愿望女神当年的美貌。
每天微博的留言都很丧,整得女神活像是殉职了一样。大家一直不停地给他过去的照片点赞。
圣诞节那天,粉丝们精心地制作了动画相册,里面是小愿望十年来的卖萌日常。
房灵枢拿着手机,坐在马桶上哭了。
Kevin听他在浴室里哭,站着不敢进去,怕进去了他更伤心。房灵枢自己拖着一条卷纸跑地出来,哭着扑在他怀里。
“哭吧、哭吧。”Kevin摸着他的脸:“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我也想大度一点。”房灵枢哽咽道:“做不到,真的心态崩了。”
“那咱们出去走走?”
“不去。”房灵枢还是哭:“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见……”
Kevin无言地抱住他。
只有在Kevin面前能自在一点儿,房灵枢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邹凯文也许上辈子欠他,除了爱,这辈子房灵枢也不知要用什么还他。所有他内心的、身体的,受伤的部分,总是Kevin为他涂上药。
“我听说灵枢是一部医书。”Kevin抱他起来:“你一定会像名字所描述的那样,什么病都会好。”
16年新春,Kevin看他坚决郑重地坐在电脑前面,把微博注销了。
“注销了吧。”房灵枢道:“反正愿望已经实现了,就不用再留着它了。”
任何可爱的照片,相较于今日的貌寝,都是一种折磨——这里已经不是二次元快乐的小天堂,反而是负能量的伤心地。
“大家好合好散,没了我也还会有其他作妖的小仙女。”
房灵枢安慰自己。
“我们还可以去做整形。”Kevin道:“会有办法的。”
“不整了。”房灵枢把头扎在被子里。
如果整完还是这样,那人生真是down到谷底,房灵枢真的怕,因为半年来,他眼看着自己的疤是越变越恐怖。
不敢想象以后会怎么样,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再次受伤。他已经受够了医院的气味、手术刀在身上划过的感觉、受够了医疗带来的疼痛和折磨。
那是一段极不英雄、也极不振作的时光,医学上是迟来的应激综合征,于房灵枢而言,是意志的彻底崩溃。
邹凯文的移民也迟迟无法成功,他递交了辞职报告,但始终无法拿到中国国籍,甚至连侨居的资格也拿不到,只能暂居。
房灵枢偷偷地从他的电脑上看到回国的商榷信。
房灵枢什么也没说,因为没资格对邹凯文要求什么,他不能永远巴望着Kevin留在中国,而他的身体情况又根本不能随他回去美国。
两人谁也不提这事,Kevin大概不知道房灵枢偷看了信,房灵枢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每天都在倒数爱情和希望的全剧终。
是在第二年的秋天,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邹凯文终于跟他摊牌了。
他把房灵枢从床上抱起来:“有件事情,我要跟你交待。”
房灵枢笑不出来,因为笑了更难看,他低下头:“你说吧。”
“我打算回美国。”
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应该的。”房灵枢艰难道:“你不能永远在这儿做个保姆。”话一出口,他忍不住顺口就说:“你该回德州了,那是你的家。”
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偷看的事情,反正说不说也都无所谓了。
Kevin凝视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灵枢,你偷看了我的信件,是吗?”
房灵枢忽然眼泪涌出来,不是委屈,只是绝望,因为知道自己并不配,但是心里始终舍不得。
Kevin坐在他对面,缓缓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对我是什么看法?”
房灵枢说不出话,嗫嚅半日,他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说什么?能说什么?他一个钻石王老五,自己吊了他六年,该得到的都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也享受了。
当初想要和他结婚,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兑现承诺,但要问房灵枢是否后悔当时冲上去追捕罗桂双,房灵枢还是想说不后悔。
有所得就要有所舍。
他天生就爱赌,做过的事情没有哪件后悔过。
两人沉默着,终于,Kevin去握他的手。
房灵枢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Kevin强行拉了他,一字一句道:“你受了伤,我不能要求你坚强,但我们相处这么久,灵枢,我认为你不应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房灵枢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拼命去擦眼泪。
“再害怕,也要试着去挑战,你不能这样委屈地过一辈子。”
房灵枢这次听清了,但没听懂。
“德州那边的大学请我去就职。他们能给我一间独立的实验室。”Kevin摩挲着他的手:“其实实验室我自己也能搞,只是那边有位非常著名的疤痕药物专家,他不肯离开德州,所以我才要去。。”
“……”
房灵枢惊愕地抬起脸。
两个人相对望着,很久没有说话。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整形,但是做不好自己的心理建设。”Kevin缓缓道:“我也是一样,想治好你的伤疤,又怕你觉得我有其他想法。”
他见房灵枢眼下全是泪,伸手去擦他的眼泪:“你既然跟我在一起,就应当听我的话,这次你要听从我的主张,跟我去美国,在那里,我们先治疗你的背部,等你面部的皮肤恢复一些,你要跟我去日本,我已经联系了那里的医生,是郑小姐介绍我的。”
房灵枢依然难以置信:“可我怎么坐飞机?”
飞机不会允许他这样的伤情上机。
“包机。”Kevin道:“你不要发表意见,这必须全听我的。”
房灵枢再次崩溃地哭了,不是为伤心,是觉得人生像场电影,邹凯文真是表演型人格,总是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看戏看到哭。
“我不放心你把你留在中国,哪怕你的父母在你身边。”Kevin是不加掩饰地独断专行:“这件事我已经和你父亲讨论过,他阻止不了我,也不尝试阻止了。”
房灵枢泪眼朦胧地看他,自己现在是最无用、最窝囊的时刻。
“为我勇敢一点。”Kevin抱住他:“把一切交给我,然后找回你的笑脸。”
他们在德州过了整整两年,在那里进行背部的复健。再然后,19年的春天,他们抱着希望登上赴日的飞机。
京都的秋天,嵯峨野上满秋叶。
房灵枢不再害怕,他在酒店里和邹凯文兴奋地设计自己的脸,又把整容设计图发到刑侦中心的小群里——群已经是朋友群了,不谈公事,日常扯皮——让大家给他参谋参谋此脸是否艳绝宇宙。
大家许久没有他的消息,只从房正军那里得知他一直在治病,此时见了他的信息,真是喜出望外。他们激动地去看那张设计图,顿时全员尴尬。
邓云飞:“……”
闵文君:“……”
岳萍萍:“……”
小杨:“……”
房灵枢:“不是你们集体省略号什么意思?朋友做不做了?还是我太美了令你们无法呼吸?”
——设计图审美一言难尽,充满网红的低级情趣,简单说就是眼睛大点再大点,嘴巴小点再小点,鼻子高点再高点,下巴尖点再尖点。
“很好看呀。”房灵枢自我欣赏:“感觉很芭比了。”
邓云飞实在忍不住了:“你是非要把自己整成刘梓晨吗?”
闵文君也吐了:“讲道理,邹哥对你挺好的,你跟他什么深仇大恨要让他跟这张脸过日子?”
岳萍萍也发表意见:“这像kissme那个广告画——是不是叫凡尔赛玫瑰?房灵枢你这眼眶子能包得住眼珠?”
什么鬼,房灵枢要闹了!
“啊~~~~讨厌!赤裸裸的嫉妒!”
“别整这些伤筋动骨的。”大家都劝他:“你就复原到跟过去一样就行了,你以前真的挺好看的。”
邓云飞发的是语音,他这头一发,坐在一起吃饭的闵文君就拿脚踢他。
邓云飞脸红了:“不是,我是说你现在也很好,没必要这么弄。”
房灵枢在那头笑起来:“干嘛呀?怕我难过呀?”
那头发个视频邀请过来,是公安局的食堂,大家都把脸凑过来。
“真的,你的疤不是很严重。”大家都安慰他:“别伤筋动骨了,哪怕不整,我们也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
这是情面话,他的疤痕覆盖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面部,几乎可以说是狰狞。
房灵枢明白他们的好意,他把另一张设计图拿过来:“看看这张呢?”
“……这不是你原来的照片嘛?”
“嘻嘻,这张才是真的。”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去京都做手术,安龙那个郑总介绍的,我就是想让你们给我打打气,别回头我整回来你们说我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大家放下心来:“可以的,长安警花永远是你,就这颜值,比你漂亮的没你会破案,比你会破案的没你漂亮。”
邓云飞犹是担心:“现在伸胳膊伸腿还疼不疼?”
“不疼呀,啪啪啪灵活自如好吗?”房灵枢在床上笑着翻身:“身材也没走样!”
是托了邹先生坚持不懈地陪他复健。
电话两头,都笑起来,他们从视频头里看到邹先生莫名其妙的脸:“我让你去洗澡,你在这里做什么?喔,是云飞!”
那一年是在京都的红叶和冬雪中匆忙而过,治疗的闲暇,Kevin不顾旁人的目光,拖着房灵枢去祇园看雪。
盛装的歌妓走过他们身旁,撑着大正风情的和洋伞。
Kevin诚挚道:“希望明年樱花开的时候,你也能打扮成这样。”说着他的骚话又来了:“那一定令我难以自制。”
房灵枢想笑,又怕笑崩了脸,只好打他:“变态!”
整形的结果令人喜出望外——最好的整形不是令你脱胎换骨,而是脸还是你的脸,但是仿佛经过了一次美图秀秀。
他变成了美图后的自己。
因为疤痕的拉扯,导致他五官变形歪斜,医院为他做了细致的微调,日本人是一向的国民性强迫症,因此医生干脆把过去长得不对称的地方也全部调整了。
——所有色素沉积的、疤痕拉扯的,都痊愈了,只有眉心留下了一点凹陷,这个问题医生表示无能为力,他用日式汉语艰难地解释:“这里,如果调整,填充物,只能注射——会让鼻子受大影响。在下认为,您的鼻子如此秀美,如果这里填充,会令它大大失色。”
房灵枢努力理解他在说什么。
“甲贺之瓷、朝暮之花,虽有缺憾,但也是美的一部分。”医生年过五十,生了一张精悍冷峻的脸,富于艺术大师的逼格气场,他隔着金丝眼镜端详自己的作品:“日本的枯山水——凹陷之处,正是阁下这张脸的妙义所在。”
房灵枢:“……???”
你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中国话说得跌跟头绊倒居然还能强行排比修辞。不能填就不能填吧,为什么要拉这么高大上的美学理论啊!
再说了我的脸为什么要像日本花园?
“这道疤痕,您荣光的佐证。”医生见房灵枢一脸的一言难尽,面色更加严肃,他起身鞠躬:“与暗势力搏杀的英雄,在下非常佩服!”
“……”
房灵枢觉得这大叔再说下去就要开始进入国民中二症了,他和Kevin一起笑起来。
“非常感谢。”Kevin起手向他握手:“感谢阁下三个月来的照料。”
不强求了,能得如此结果,已经是很好。更可喜的是邹凯文的侨居终于办下来了,他们回国了。
这块眉间的凹陷,房灵枢原本是想不管它,但它实在太中二了,活像电视剧里得道妖精头上的花钿,有种奇怪的修仙感——医生没有说错,这瘢痕让他看上去更美了,美得妖气,房灵枢做惯了颜值透明,对自己美成妖精还是难以适应。
出门的时候,他就用遮瑕膏遮住这块疤,看上去就正常多了,别的地方倒不用涂脂抹粉。
邹凯文一面为他卸了脂粉,一面从冷柜里拿出药来
房灵枢虚情假意道:“我自己来就行了嘛。”
“嗳,别动。”邹先生拉着他:“让我来、让我来。”
日本医生没办法的事,不代表美国博士也没办法。生化博士出身的邹先生在德州呆了两年,和那位疤痕药物专家合作,在他的研究基础上,硬是为心上人捣鼓出了一份治疗疤痕的新药。
早起陪他化妆,晚上为他卸妆,然后为他上药。
Kevin先生的中国日常。
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是因为脸这个东西总是风吹日晒,药用在背上效果很不错,脸上这块儿就一直收效甚微。
“坚持用,”Kevin边涂边道:“今年比去年平滑很多,一定会长平的。”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腻歪起来,顾不得脸上还留着难闻的药。
亲吻之间,房灵枢又想起他从整形医院里出来的瞬间,那时正是樱花满开,他在医院的古樱下用力抱住Kevin,情不自禁地,他发出喜悦又天真的呐喊:
“Kevin叔叔!我怎么这么美呀!”
四年治疗,其中的艰苦都已成过去,Kevin注视他灿烂的笑脸,那笑容是他的英勇和敏慧所应得的褒奖,远胜樱花之绚烂。
“你一直都很美。”微笑着,他拂去他身上坠落的樱花,轻轻吻他眉间的印记。
“是我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