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寂寞的鲸鱼 > 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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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5点,笔试全部结束,占喜夹裹在人流中离开考场。

    对于这场国考,她本就不抱希望,考完后更是觉得没戏,唯一的担心就是又要接受老妈无休止的唠叨。

    迟贵兰做梦都希望女儿能考公考编上岸,认为女孩子家就该有份稳定又体面的工作,说出去倍儿有面子,更有利于找到优质对象,哪怕她连占喜报的是什么单位什么岗位都搞不清。

    “只要是公务员,就是好的!”迟贵兰总是这么说。

    考场门口人多车多,占喜打算坐地铁回家,站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耳边响起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占……喜?”

    占喜回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年轻男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子,两人手挽着手,显然是情侣。

    “占喜?真的是你?”男人像是很惊喜,“我是黄伟啊,你不记得我了?咱俩高中同学。”

    “啊……”占喜微微张嘴,说实话,她真的不记得了,高中三年过得并不愉快,别说男同学,连要好的女同学都没有,毕业后和班里的人没有任何联系。

    “好多年没见了呢!你还是老样子,我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是你,哎,这是我女朋友。”黄伟指指身边的女孩,一脸幸福。

    占喜和对方点头致意:“你好。”

    黄伟很是自来熟,又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占喜,“我现在在车行工作,卖车,你有需要可以找我。”

    占喜接过名片,这时候绿灯亮了,三人随着人流一同过马路,黄伟问:“你今天也考试吗?”

    “嗯。”占喜笑笑,“我就是来凑个热闹。”

    黄伟说:“我也差不多,碰碰运气。对了,去年开同学会你怎么没来啊?好多同学都挺惦记你的。”他又对女朋友解释,“占喜当年可是我们班的班花!不知道有多少男同学喜欢她呢。”

    “我那天刚好有事。”占喜臊得慌,这天要考试,天气冷,她特地穿着一件巨厚的羽绒服,也没化妆,被一个陌生的老同学这么介绍实在太尴尬。

    黄伟的女朋友好奇地打量她,还问黄伟:“那你是其中之一吗?”

    “啊哈哈哈哈……瞧你说的。”黄伟打着哈哈,占喜不想再聊了,回头看一眼地铁站,撒了个小谎:“我得走了,晚上和人约了饭。”

    “男朋友吗?”黄伟嘿嘿直乐,“来来,加个微信,下回再开同学会,你可一定要来啊!”

    占喜拗不过,只能和他互加微信,黄伟没再多说,和女朋友手牵手地离开了。占喜也往地铁站走,走过十几米后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发现黄伟在对女朋友说什么,那个女孩也正好回头看她。

    目光相汇,两人都是一愣,继而回过头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占喜知道黄伟会对女朋友说什么。

    她一边走,一边把朋友圈设置为“对方不可见”,心想,再过几天,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删掉黄伟,这样的偶遇,于她来说毫无意义。

    这时候是十一月底,钱塘刚刚入冬,傍晚时分,气温比起白天降得明显。占喜加快脚步,想快点进入温暖的地铁站。

    她的生日也在十一月,前不久刚过完自己二十三岁的生日。

    11月11日,特别好记,普天同庆,无论是因为光棍节,还是因为网购大狂欢。

    但占喜并不喜欢“11”这个数字。

    上高中的时候,男生们给她取过一个外号,叫ElevenGirl。

    eleven等于11,11等于5+6,56谐音无聊。

    ElevenGirl的意思是——无聊的女孩。

    黄伟说的没错,占喜的确长得挺漂亮,小脸盘儿大眼睛,白净秀丽,身材也苗条,但她并没有成为万人迷,男生们只要稍微与她多接触一些,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木讷无趣的人。

    占喜什么特长都没有,文艺类的,美术类的,体育类的,统统不会。她也没什么爱好,性格随和内向,成天只知道读书。

    但她还是经常收到情书,并且被人表白,为了这件事,迟贵兰曾经几次冲到学校找班主任告状,扬着那些从占喜书包里搜出来的彩色信纸,叫嚣要找对方家长算账。

    这样的反应在高中里算是夸张,连带着,占喜在班里过得也不舒坦,大家都知道,她有一个很奇葩的老妈。

    占喜下扶梯进地铁站,因为考试刚结束,通道里来往行人不少。

    她步履匆匆,不停地与人擦肩而过,突然,前方一阵骚动,跑来两个地铁站安保人员,穿着制服挥着警棍,边跑边喊:

    “那个人!穿黑衣服的!你站住!”

    “叫你呢!站住!听到没有!”

    占喜和身边人的反应都一样,赶紧贴边让出路来,回过头看,人群都怔着,只有一个背对着她、穿黑衣服的高个男人走得飞快。

    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人问:“干吗呢?抓贼啊?”

    也有人说:“不知道,那人搞不好是通缉犯,停都不带停的。”

    “快走快走,真吓人。”

    说话间,安保人员已经冲到那人身后,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占喜并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此时见人已经抓住了,她便回过头,继续快步往站里走。

    另一边,安保人员紧紧拽着这个男人的胳膊,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这人穿一身黑,羽绒服兜帽戴在头上,帽檐拉得很低,还戴着一只黑色口罩,两只手揣在兜里,出站后就低着头大步流星地走。

    他形迹可疑,安保人员想让他验一下身份证,结果叫了好几声人家都不理,弄得他俩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抓住他的那一瞬间,这人像是吓了一跳,此时已经转过身来,口罩上露出的那双眼睛里写满疑惑和惊讶。

    两位安保一迭声地问他:

    “叫你呢!怎么不答应的?跑什么跑?”

    “身份证出示一下。”

    “叫什么名字?哪儿人?来钱塘干什么的?”

    边上也有不怕事的路人驻足打量,男人的手从兜里伸出来时,两位安保人员更紧张了,但他只是拿出一个皮夹,抽出身份证递过来。

    安保人员查验身份证时,那人拉下兜帽,又摘下口罩,安保人员才发现这其实是个年轻又英俊的小伙子,一头蓬松黑发,肤色偏白,鼻梁挺拔,一双眼睛温和清澈,看着完全没有攻击性。

    两位安保人员松了口气,其中一个不解地问:“刚才叫你怎么不答应呢?”

    年轻男人盯着他启合的嘴唇看,继而指指自己耳朵,摇摇手,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安保人员就明白了。

    怪不得呢,原来是个聋哑人。

    ——

    地铁车厢里温度很高,那么多人挤在一起,穿着厚羽绒服的占喜后背出了一层汗。

    到站后她挤出车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出站上到地面后,西北风又呼啸着扑到她脸上,冻得她身子一抖。

    这一冷一热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冒,占喜戴上围巾,看着进站时还大亮的天光如今已是全黑,缩着脖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到家时,秦菲还在做饭,占杰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玩手机,六岁半的小侄子占凯威在儿童房里赶作业。

    占喜换鞋时喊了一声:“我回来啦!”

    回应她的是厨房里一阵菜料儿下油锅引起的爆油声。

    占喜提着一袋子草莓进厨房,对秦菲说:“嫂子,我买了点草莓。”

    秦菲拿着锅铲在锅里翻炒,也没空看她,下巴点点台面:“放着吧。”

    占喜回到客厅,占杰忙里偷闲问她:“考得咋样?”

    “没戏。”占喜在他身边坐下,问,“你今天不加班呀?”

    占杰专心地玩游戏:“昨天刚好有个活儿干完,今天休一天。”

    占杰是占喜的亲哥,比她大十一岁,平时加班是常态,一个月里回家吃晚饭的天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占喜大学毕业后,占杰也不管她愿不愿意,非要妹妹住进他家,迟贵兰夫妻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觉得哥哥疼妹妹天经地义,完全没人去问秦菲的意见。

    手机响了,是迟贵兰的电话,占喜一阵心惊肉跳,恹恹地接起来:“喂,妈妈。”

    “欢欢,你考完了吧?”迟贵兰问,“考得好吗?”

    占喜说实话:“不好,没什么希望。”

    迟贵兰沉默片刻,嗓门立刻就大了:“你平时到底有没有在复习啊?人家说刚毕业的学生希望是最大的!让你报个班非不报!你纯粹就是不上心!”

    秦菲把菜一盘盘端到客厅餐桌上,往沙发这边看了一眼。

    占喜小声说:“妈,我不想考公务员。”

    “说什么蠢话呢?不考公务员你能干什么?”迟贵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啊你,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算了算了,公务员明年再来过,到时候有事业单位考试,你也去试试。”

    占喜烦躁得很,敷衍道:“再说吧,没事的话我挂了。”

    “什么没事啊?还没说呢就不耐烦了?”迟贵兰气呼呼的,又问,“你嫂子在干吗?”

    “做饭啊,快做好了。”占喜压低声音,悄悄向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占杰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完全没管老妈和小妹在聊什么。

    “今儿你们吃什么?上次回家我看你都瘦了,那下巴尖得都能挑螺蛳。你那嫂子成天喊减肥,吃得素,也不想想威威还长身体呢,阿杰上班也辛苦,现在又多了一个你,哪能不吃肉啊!”

    迟贵兰嗓门真的很大,占喜怕秦菲听见,站起身往书房走:“妈你小点儿声,嫂子做菜挺好的,都有大荤。”

    进房时,秦菲刚好把最后一碗汤端出来,和占喜打了个照面,秦菲说:“洗手吃饭了。”

    占喜指指手机:“妈妈的电话,一会儿就好。”

    “要吃饭了还打电话,晚上不能打呀。”秦菲看着占喜进屋带上门,又加了一句,“打个电话还要躲起来打,防谁呢?”

    占杰从沙发边走过来,听到这一句后说:“我妈很久没见欢欢了,聊会儿天很正常。”

    秦菲没好气:“不就是想问问我有没有虐待她的宝贝女儿呗。”

    “说什么呢?”占杰搂一下妻子的肩,手指从桌上拎起一块肉往嘴里丢,“呦,这肉好吃。”

    秦菲没再接腔,往儿童房里走去:“威威,洗手吃饭了,吃完了再做作业。”

    占喜坐在书房里的沙发床上,这是她的床,天天要睡,白天都不折起来了。自从她住进书房,哥哥嫂嫂几乎没用过写字台,笔记本电脑都搬去了主卧,占喜挺不好意思的。

    迟贵兰的大嗓门还响在耳朵边:“那个小伙子真的不错,我听你朱阿姨说了就觉得条件好,事业编制呢!家里给备好了婚房,欢欢啊,朱阿姨已经问我要去你的微信号了,说人家会来加你的,你先和他聊聊。”

    这已经是迟贵兰找来的第三个优质男青年,占喜听得脑壳疼:“妈,我才刚毕业呢,你为什么那么急要我嫁出去啊?”

    迟贵兰语速很快:“我不是急,我是为你好,你现在是最好的年纪知道吗?人也是最漂亮的时候,不趁这年纪好好找个对象,你想拖到什么时候呀?”

    占喜说:“我没拖啊,自己会留意的,我又没说不找对象。”

    “不能自己找!”迟贵兰斩钉截铁,“像你哥自己找,找得我一点也不满意,你的对象妈妈一定要帮你把关。你那么单纯的一个人,很容易被人骗的!就像大学里那个人,那样儿家庭的你想都不要想!”

    占喜扶额:“什么和什么呀,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哦?没什么也是因为我发现得早,要是有什么了,悔死你!”

    书房门上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占喜吓一跳。

    “妈!”她也是听烦了,“我该去吃饭了,嫂子都催了。”

    迟贵兰嗤之以鼻:“她催个屁!我和我女儿说电话,关她什么事?”

    “……”占喜放柔语气,“你别老说嫂子不好,她挺好的。行吧行吧,人家来加我我会聊的,我真的要去吃饭了,饿死了都。”

    一听女儿饿了,迟贵兰立马放行:“饿了呀?那赶紧去吃饭吧,多吃点儿,别学你嫂子减肥啊。”

    挂掉电话,占喜走出书房,哥嫂一家三口已经坐在餐桌边,秦菲帮她把饭都盛好了,抬头看她一眼:“洗手,吃饭了。”

    “哦,谢谢嫂子。”占喜往厨房走去。

    迟贵兰和秦菲长久不睦,殃及池鱼,秦菲看占喜也不顺眼。

    作为女儿,占喜知道迟贵兰是个好老妈,就是强势了些,但作为旁观者,她觉得迟贵兰不是个好婆婆,加上占杰这人也很一言难尽,不会调和,只会逃避,婆媳关系能好才有鬼。

    占喜为秦菲打抱不平,嫂子应该过得很憋屈,一个能干又顾家的女人,赚得一点儿也不比占杰少,就因为房子是占杰的婚前房,所以她硬不起腰杆对占喜甩脸色。

    吃过晚饭,占喜洗碗,洗完后去陪威威做作业,没一会儿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哥哥嫂子的争执声。

    占杰:“我不去!外头那么冷,我都换上睡衣了,明早上班去倒不一样么?”

    秦菲:“那么多垃圾,放一晚上都臭了,垃圾本来就该每天都倒。”

    占杰:“那你去倒呗,要我去我就是明早去。”

    秦菲:“占杰你要不要脸的?我买菜做饭大扫除什么都干,让你倒个垃圾你就不愿意了?”

    占杰:“我难得休息一天!平时上班很累了!外头太冷我不想出门!谁要倒谁去倒!反正我不去!”

    秦菲:“我不上班?我不累啊?这家是你一个人养的吗?!”

    占喜和威威对视一眼,威威摇头叹息:“唉……又来了。”

    占喜快步走出房间:“我去倒我去倒,不就倒个垃圾嘛。”

    她拎起外套要穿,占杰突然抓住她手臂,喉咙巨响:“不许去!谁要倒谁去!”

    秦菲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占杰:“你什么意思占杰?现在是你们姓占的算一家人,我是外人对吗?”

    占喜反手拉住她哥:“哥,垃圾的确该每天都倒,我去倒就行,没多少路。”

    秦菲又指向她:“你给我闭嘴!现在没你说话的份!”

    占喜:“……”

    占杰火了:“秦菲你发什么神经?有火冲我来!占喜惹你了吗?她是我妹!我就这一个妹妹!”

    秦菲大叫:“真新鲜哪!说得好像你有不止一个老婆似的!”

    儿童房里传来占凯威的尖叫声:“你们别吵啦!烦死人啦!”

    “砰”的一声,房门被甩上了,占杰和秦菲面对着面咻咻喘气,占喜默默拎起厨房、客厅和卫生间的垃圾袋,外套都忘了穿,一溜烟儿地出了门。

    深夜,占喜躺在沙发床上发呆。

    这五个月来,秦菲在忍,她也在忍,如今看来秦菲快要忍不下去了。占喜想,她还是快点找个房子搬走吧。

    不知道占杰和秦菲私底下相处是怎样的状态,他们结婚已有八年,是自由恋爱,算老夫老妻了么?可依占喜的观察,他们平时很少有亲密的言行。

    如果夫妻结婚几年后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占喜就觉得婚姻一点儿也不值得期待,不明白老妈为什么那么急要她出嫁。

    她没有谈过恋爱,青春期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过得寡淡无光,大学一毕业又被老妈安排疯狂相亲,照着目前的趋势,她很有可能会嫁给一个老妈处处满意的体制男,仔细想想,挺悲哀的。

    其实,占喜找对象的要求历来简单,对方不用高,不用帅,身体健康,有稳定工作,关键是必须要足够有趣,能说会道,可以逗她笑,谁让她是个无趣的人呢?

    ElevenGirl,想要找到她的MrFunny。

    寂寞的夜晚,无聊的人生,这一天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嗨,有趣先生,你在哪里呀?

    台灯熄灭,占喜裹着被子陷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