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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乙在应城等了很久。
丰州离柞津最近,??每天都战况源源不断传来,这里气氛受到了不小影响,街头巷尾民众都在讨前线消息。
听说杨亥分兵两路,??一部分人马于蓬德与青州城中间扎营,准备抵挡钱蒙援军。剩余大军在柞津东北方百里外野狐岭列阵,与周璧决一死战。
各种各样消息像春日柳絮,在这座躁动城池中飞舞。
人说,??第一天前锋对阵,杨亥军大获全胜。
“知道因为什么吗?”
路边茶肆成了百姓讨战情据点。
“就是因为那邪丹木基不在了!前锋战就讲究一快,要像一把刀直『插』对方心口!前青州军仗,前锋战都是丹木基打下来,他一走青州军就不行了!”
过了几天,??又人说,两军力对碰,这次是周璧赢了。
“呵,??心口真『插』刀,人就直接死了!小小前锋战拿了优势就吹起了牛皮,??真是笔筒里看天——眼光狭隘!”
“怎么就是吹牛了?若不是杨军派曹彦副郭技带两万人马追击丹木基,让他自身难保无暇驰援,前锋战也不会如此顺利。”
“那又怎样,??青州军最强是力中军,前锋战不过是幌子。周璧是指挥好手,??真正对抗现在才刚刚开始。”
“你到底是站哪一边!怎么还帮着反贼说话?”
“哈哈,??不过是说实话而已。”
“蠢货,??等周璧赢了屠城,先杀你全家!”
“这你可说错了,前他们屠城是因为要快点拿下蓬德柞津,??为抵御杨亥做准备。如果赢了杨亥军,那江山怕是要易了,周璧重商,丰州必受重看,他屠谁也不会屠们。”
“你、你这大逆不道东西……敢说这样话,小心告到府衙去!”
“你去呀,这官爷现在还顾得上这?他们家眷早几月就送到北边去了,你难道不知道?”
“你们都别吵了,杨亥和周璧都不是省油灯,看这一战,还是要看钱蒙。如果杨亥分出人马能拦住钱蒙还好,如果拦不住,他们前后一夹击,杨亥军士气必然崩溃。”
姜小乙从茶肆走出,耳边仍是各种纷纷扰扰。
动『荡』岁月中,人们仿佛置于『迷』雾重重路口,原地打转,犹豫不决,不知朝哪边走,才得生路。
她走着走着,觉得点热,拉开领口。
从他们出征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三月了,时间就像流水,不知不觉,悄无声息。
忽而一阵风过,姜小乙深呼吸,嗅出淡淡早春味道。
这一阵风从南海而起,一路北,路过丰州,吹入了深山,也刮起了谢凝鬓边几缕柔软发丝。
时值傍晚,今日天很阴沉,不见云朵,也不见太阳。
谢凝抱着腿,靠在一棵树上,一动不动。
她已经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并不是那难民虐待她,而是她自己赌气。
早上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他们赶路时候,路过一道溪水,坡度很大,自山上下流淌。水流看着很浅,也不急,村民走得都很顺利,所以谢凝也没多留意。可一走进去,冲击力远超她预计,她一下子就摔倒了,水底湿滑,她站不起来,水流就要她冲到山下——就在这时,离她最近薛婶忽然跑过来,她拉住了。
“别看水小,冲下去就没命了,快拉住!”薛婶扒着河底石头,冲后面人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几村民跑来,把她们两人捞了起来,背过了河。
队伍暂时休息,薛婶带谢凝一起去换衣裳。
谢凝抱着薛婶她衣服站在一旁,薛婶道:“你怎么不换?”谢凝脸颊发红,不好意思开口。她自幼尊贵,何时在深山林里换过衣裳?薛婶道:“你快换,穿着湿衣服会生病。小师父『药』就不多,还要孩子呢。”说完,自己换了起来。她衣服脱下,谢凝看得一愣。薛婶身材与她相仿,但是比她要瘦很多,肋骨清晰可见,两胸干瘪下垂,肌肤褶皱,呈现一种不健康土褐『色』,像是放久了柿子一样。
“……你怎么这么瘦?”谢凝不禁问道,“你这样瘦,为何力气那么大?”她分明记得刚刚她救她时候,一只手就拉住了她。
薛婶道:“们是干活,当然得力气。”
谢凝低下头,默不作声自己衣裳也换了,穿好后,领口窝紧,薛婶过来帮她松了松,她指头不经意间碰到谢凝肌肤,又硬又粗糙,根不像是女人手。
谢凝:“谢谢你救了……”
薛婶:“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们还怎么找青州军。”
谢凝心中难过,又问她:“你救只是因为这吗?”
薛婶顿了顿,在她身后叹了口气,道:“女,可惜饿死了,她要是没死,应该跟你年纪差不多。其实也不想害你,但是没办法。这世道没公平可言,们放过你,但没人放过们。”
谢凝回头,看薛婶。
这日子相处下来,她越发觉得这人不是十恶不赦坏人,他们说话,做事,与微心园里那仆从没什么两样。在发现她不会擅自逃跑后,他们对她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他们没打骂过她,甚至言语间,还带着尊重和同情。
谢凝忽然拉住薛婶手,说道:“要不,你们跟回天京吧?”
薛婶一愣:“什么?”
谢凝:“一定保你们所人平安无事,不会告诉别人是瓢抓了,就说是『迷』路,流落在外,你们救了!陛下一定会奖励你们!”
薛婶把手抽了出来。
“不行。”
“你就听吧,青州军是不可能赢,你们不了解杨亥,他肯定会打败青州军,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办呢?”
“……不行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她们争吵众人吸引过来,谢凝当着所人面,把自己提议又说了一遍。
“跟回天京,发誓你们都不会事,会帮你们要来田地,你们房子,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请你们相信。”
众人你看看,看看你,拿不定意。
他们同样也是时代『迷』路人,跌跌撞撞,犹犹豫豫,不知朝哪走才得生路。
“不行。”最后,还是瓢开了口。
谢凝:“你不相信吗?”
瓢:“相信你,但不相信其他那官差。”
谢凝:“其他官差?可是……”
“不再说了。”瓢打断她道,“准备赶路了!”
谢凝没办法,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当初们家县令,也对们说过同样话。”薛婶走在她身边,说道:“叛军来前,他跟们说,现下粮草不足,驻军无法发挥全部实力。他们征收军款,说要买粮,他答应们等打退了叛军,会按照出钱多少,分们田地房屋。”
谢凝问:“然后呢?”
薛婶:“然后?你看看们现在样子,还不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谢凝不言。
薛婶又她理了理领口,道:“你别怪们。”
夜幕降临。
这一夜,谢凝思绪混『乱』,睡得很浅。她梦到了高贵永祥帝,梦到美丽微心园,还薛婶干瘪双胸,和刀子一样磨人手指。
她呼吸越来越重,直到一只手掌轻轻覆下,清凉水流自头顶灌入。谢凝茫茫睁开眼,发现是坐在身边幻乐,他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谢凝不喜欢和尚。
她甚至愿意接受薛婶和瓢,也不愿接受幻乐。她想马上拨开他,然而,就在她伸手一瞬,好像什么东西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又犹豫了。
她瓢抓出来这段时日里所思所想,比她在天京城十六年加起来还要多,她发现许多事真相,与她最开始认知相差甚远。她下意识地皇宫里混『乱』与荒唐归咎在那僧侣头上……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
她静了许久,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是不是……是不是们做得不够好?”
幻乐平静地看着她。
谢凝在他注视下,缓缓垂头。
“听兄长说,陛下时是聪明又善良孩子。他想做教书先生,他不想做皇帝,可武王把所皇子都杀了,先帝坚持接他进宫,他没选择。”她声音发颤。“其实都知道,这一切根就不关和尚事……已经没办法了,几派势力早就把持了朝政,大臣们不可能让他退位。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迁怒于你们。”
谢凝『揉』了『揉』眼睛,泪水扑簌簌落下。
“你前说,世上因果是很复杂,好像懂了。百姓们遭受劫难,说到底是皇族无能罪,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想。现在好了,该来还是来了。”
幻乐微微一笑。
“郡是至善人,小僧第一眼看了出来,佛慈悲,定会保佑你。”
谢凝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哭得更厉害了。
“是皇亲国戚,还债是应该,可是人、人不该受这种罪……”
幻乐:“你说人是谁呢?”
谢凝:“一大哥,他把一切都了这朝廷,从他跟陛下还兄长相遇那天起,他没一天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说人,自然是肖宗镜。
一段时间,她特别想与他成亲,他明明比她大那么多,待她也只是像亲妹妹一样,但她还是想要嫁他。一部分,当然是因为崇爱,而另一部分,则是她打从心底觉得,一为了谢家江山拼尽一切人,不该是孑然一身命运。
她想着,他们若成了亲,她不仅可以照顾他,还能让外人明白,一忠诚而正直人,理应拥权力和财富,也一定会光彩照人生活。
这样,或许别人也会效仿肖宗镜,去做他做那事。
这肤浅而幼稚念头,是这十六岁少女,在父亲与兄长重重保护下,生出对世间最纯洁幻想。
“他是全天下最好人。”谢凝更咽道,“他不该替们受那罪。”
幻乐笑着道:“施不必担心,善恶终报,一切善果,必开花,请耐心等待吧。”
幻乐语气柔和轻盈,听得谢凝心神安宁。
她问:“能等来什么呢?”
幻乐半抬眼,视线忽而幽深,好像看到了很远很远地方。“……谁知道呢?”片刻后,他轻飘飘地说道。
谢凝懵懵懂懂,就在她想要再问几句时候,幻乐神『色』忽然一敛,侧头东边望去。
谢凝:“怎么了?”
幻乐没说话。
谢凝还是第一次见到幻乐脸上出现这样严肃神『色』,不禁紧张起来。
“到底怎么了?”
幻乐道:“叫醒大家,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