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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何雨回家,??桌上也已经摆好了宵夜,是煮的米粥加葱花炒鸡蛋,还有几个奶香小馒头,??一看就是何默默从冰箱里淘出来的。
“你跟老师说到了几点啊?”她问女儿。
何默默想了想,说:“任老师在咱们家呆到了八点半,??跟我对了一下我目前的学习进度。”
“还来咱家了?”
何雨抬头看看四周,又低下头喝了口米粥,??才说:
“我就才当了这么几天的学生,??还真有点儿怕你们任老师,??倒不是说她态度多吓人,??问题是她讲得都对,??我就觉得自己心虚。”
“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我决定跟老师坦白。”
这其实不是何默默的临时起意,??在去学校见老师的路上,??她就想过这件事儿,妈妈学习辛苦,装她实在是太累了,??有任老师的帮忙,??妈妈应该能轻松不少,比如周三周四的考试请假,任老师就已经答应了。
“说了就说了,我看她也真是个好老师。”
今天的事儿让何雨心里对任老师的评分也高了一大截。
吃完饭,何默默又去学习了,??何雨收拾好了桌子,??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快了,??她们母女俩这颠三倒四的日子可算是要结束了。
房间里,在开始学习之前,??何默默打开了一个本子,上面是一个手绘的思维导图,核心词是“妈妈”,分成了是三个板块,分别是“过去”、“现在”和“未来”。
在“过去”的四周,跟着的“情感”、“梦想”,在“现在”旁边是“希望”、“自信”,在“未来”的旁边,她画了个问号。
其实她今天和任老师聊了很多,也包括了学习之外的事情,老师当然希望她们母女两个尽快换回来,何默默跟她讲了时间缩短和延长的机制,然后她说:
“老师,如果有一门课叫‘家人’,您觉得以前的何默默能打几分呢?”
任老师的回答是:“默默,你要相信,在你妈妈的眼里,你一直是满分的。”
“一个满分的女儿。”说完,何默默自己笑了一下,“还是一个满分的人?老师,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从前,我的妈妈在我的心里并不是一个满分的妈妈,现在我觉得她是一个满分的妈妈了,但是我又不希望她的人生一直只是一个‘妈妈’,就像是单词里只有一个‘matr’的词根,从此她的人生一切都是‘妈妈’这个身份的延伸。”
“所以呢?你要做什么?”
端坐在沙发上的何默默低下了头。
“我还没有想到。”
让十六岁的女孩儿去解析一个四十一岁的人生,大概就像是用一个1g的芯片去运算1t容量的数据,连导入都是不可能的。
“老师懂你的意思,但是老师不赞成你这么做,何默默,你太累了,而且你学习之外的大部分辛苦是没有必要的,你母亲驾轻就熟的工作,对你来说是陌生的,要求你做得和她一样好,对你来说是强求,就像要求你妈妈考试成绩和你一样。你,一定会要求自己也做到最好……教了你半年多,老师在这方面估计比你家长都了解你,何默默,老师认为,你没有必要用你最好的年华,最好最宝贵的时间,去做一些可能根本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的事情,一个中年人的人生怎么样才算好呢?老师自己是个中年人,老师自己都不知道。你们母女俩的关系在变好,两个人开始互相了解,这已经是你们两个人在这一场交换中足够的收获,你想要的更多,是在为难你自己,也在为难你妈妈。”
何默默记下了这些话。
任老师果然非常自己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希望在这场交换中渴求更多。
“未来……”
“现在……”
综合了妈妈的“现在”,何默默也不知道她希望、能够让妈妈去向一个怎样的未来。
合上本子,何默默叹了一口气。
太累了,再做一张数学卷子放松一下吧。
度过了一个过分“热闹”的周一,周二上班的时候何默默就觉得一切都很轻松了。
就算小锦旗挂在柜台后面的墙上总有顾客问起,还有其他门店的员工来溜达,何默默都觉得这些事不算什么了。
果然,人还是要经历了事情才能成长。
“默老大”这种高峰之后,其他的山陵丘壑何默默觉得自己可以如履平地了。
刘小萱去了一趟男朋友的家里,也算是和男朋友出去玩儿了一天,能看出来累,也能看出来开心。
“这个时候去海边儿还是有点儿冷,他就把我包在他的外套里,嘿嘿嘿……”刘小萱一直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站在一边的何默默觉得自己的一边儿耳朵大概是被糖给糊住了。
“回来的时候他还问我说十一结婚怎么样,哎呀,哪有这么问的?总得求个婚吧?”
刘小萱说的内容超过了何默默的理解范畴,她面无表情,只在有顾客路过看向店里的时候露出笑容――何默默自己称呼这为低碳节能模式,她上学的时候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状态。
大概“求婚”两个字儿吸引了店长的注意力,她走了过来,问刘小萱:
“那你答应了吗?”
刘小萱美滋滋的:“他下次问我就答应。”
店长的回答是笑了一声:“答应什么呀?你不是说想让他求婚么?怎么他下次说你就答应了?”
刘小萱愣了一下。
店长又说:“你想让他求婚,你就暗示一下,或者干脆直接说,让他求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从一开始不就是他追的你么?怎么追着追着,要到正事儿了,你连个求婚都要不到了?”
年轻的姑娘小声说:“我也不是一定要他求婚,不求也行。他工作也挺忙的……再说了,他爸妈嫌弃我家里条件不好……”
约会的甜美和对未来的希冀都暂时褪去,何默默看着那个比自己真实年龄大了七八岁的姑娘,发现她的脸上有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
大概是“现实”和“妥协”,它们总是出现在妈妈的脸上。
店长看了一眼门口,周二的上午,门庭冷落,她拍了一下刘小萱的后背,说:“你这脑子里想啥呢?他爸妈嫌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嫌弃不嫌弃,他不嫌弃他就应该求婚,现在不过是谈个恋爱呢,他爸妈嫌弃你,你就让了一步,想的东西都不敢说了,你以后怎么办?以后半辈子一想你家里条件不好你就全都让了?”
哦,这题何默默见过了,她听得更认真了。
“那我能怎么办呀?”刘小萱撅起了嘴,似乎有些委屈,“他妈在饭桌上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爸都懒得看我,就这样了他还愿意跟我商量结婚的事儿,我要是再跟他闹,他该注意了怎么办?”
“他改主意了你就别要了!”店长似乎是被刘小萱勾起了一肚子的火气,生育很低,但是语速很快,“你被嫌弃了一通怎么还要上赶着,还有你那个男朋友,他总不至于还是个孩子吧?啊?就他家这样的形式他看不出来吗?还敢跟你求婚?你跟他谈个恋爱是欠了他们家的?他爸妈还敢跟你甩脸色?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爹妈是什么货色啊?”
“我家的条件就是不好嘛!我爸妈都是农民,我自己也才高中毕业,我真想跟他在一块儿肯得得让一让啊!再说了等我结婚生儿子了他们家还能再说什么?”
何默默清楚地看见店长对天翻了个白眼儿。
“刘小萱,你可是90后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指望自己的肚皮?你万一生个女儿呢?”
刘小萱小声说:“我姑姑家里生的都是儿子,我基因好。”
店长几乎要气死:“你妈生的是女儿!你跟我说个什么基因啊?!”
有客人来了,何默默迎了上去,在客人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她在心里默念课文: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
还有一句是她在课外历史读物上读到的:“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寸,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明明又是一道书本上给出了答案的问题……何默默开始怀疑刘小萱是不是高中也没有好好读书。
如果高中没有读好随随便便就毕业了,那文化水平应该是初中的吧?
想到了这一点,何默默在瞬间理解了刘小萱的种种不足――以高中生看初中生的视角。
bo新款的两穿收腰混纺裙很受顾客们的欢迎,何默默成功卖出去了一件,还搭配了一件短外套。
“何姐,店长对我太凶了,我本来是挺高兴地,结果她跟我讲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这都什么呀。”
店长不在,刘小萱蹭到了“何雨”的身边。
何默默觉得店长讲得对。
但是自己面对的是个初中生……她该怎么用初中生能理解的方式把这道题讲清楚呢?
很短的时间内,她从鲁迅想到了高尔基,好像都不行。
何默默看着自己满眼的衣服,说:“我觉得你没有考虑顾客需求。”
“啊?姐,你什么意思啊?”
“你男朋友喜欢你,就像是一个顾客走进店里买衣服,他看中了一条裙子,那他看中的就是这条裙子现在的样子,而不是一条裙子以后可以剪掉当背心。可如果这个裙子他买回去没几天就自己变成了一件背心,又或者被他妈妈剪成了一个背心,你觉得他还会喜欢吗?”
刘小萱听懂了。
“他要是以后喜欢背心了呢?”
“你问过他喜欢背心么?”
刘小萱安静了下来,半分钟后,她小声说:
“姐啊,我就是怕,他以后喜欢的肯定是背心。”
又有客人走了进来,刘小萱走了过去:“女士,这件背心很适合您,不是,这件上衣很适合您。”
这一天里,刘小萱好几次把衣服说成了背心。
下班的时候,何默默没忘记跟店长阿姨说明天自己休息。
“何姐,你好好休息,这个月真是眼看着你脸色越来越差了,还病了一场。”
脸色有变差么?
何默默觉得自己还好。
晚上第二节自习课,何雨收到了从后面传过来的一个纸条,还没打开,班主任老师就雷厉风行地走了进来。
“何默默,你跟我来一趟。”
何雨站起来跟在老师后面出去了。
“这些是我跟其他老师复印来的本学期新课教案和复习教案,这些是英语、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历史七门课的高二新课教案,何默默她下个学期就要选3+3了,物理化学是肯定要选的,历史老师还是认为何默默应该选历史不是生物,何默默之前也答应了考虑,所以我把历史的材料也给她要来了。”
一边是一摞尺高的教案,另一边是一个u盘。
“昨天我跟何默默说了她未来一段时间的学习计划,还是以巩固本学期内容,争取在期末考试中维持一个较高的名次为目标,对高二高三部分的学习内容先暂停下来。默默家长,何默默的所有时间除了在替你上班就是在学习,这样是绝对不行的,我已经跟她说好了,每天晚上十二点到早上七点,这七个小时她一定要是休息的状态。”
何雨真是感动到无以复加,可算有人能帮着自己拉住默默这千里驹的缰绳了:“任老师,真是太谢谢您了!”
“唉。”任晓雪叹了一口气,知道眼前这个“何默默”是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学生家长,她是既拿不出对学生的态度,也拿不出对家长的态度,不上不下的。
“默默家长,以后你要请假自己来跟我说就行,实在不行我跟你申请一个晚自习的走读,对了,骑着电动车冲向逃犯这种事儿你可千万别干了……”
“我知道。”说起这个,何雨真是十万分的不好意思,“老师您放心,我那就是一时激动,其实我平时是个很稳重的人,从来不惹事儿,之前是意外,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何雨是如此保证的。
不到两个小时之后,她把自己抱着的尺高的材料抡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上。
那个人自称是时新月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