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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念在殊守沉所答无虚,良心未泯,加上在天眼的查视下,看到这小东西人形时的样貌,还算是个看得过去的祸害,勉强配得上夜芯,心里的怒气慢慢消减过半。
师父背起双臂,在屋内踱步,“世间大家原有十四——五山,四河,三川,一谷,一林。”
殊守沉想了想,问道,“一谷一林,是指湿落谷和笑林?”
师父点头,“湿落谷谷主晁之扬,狼子野心,人头畜鸣,一心想收复十四家,完成统一霸业。近千年间,利用水尸已攻略下三山一河一川,致死伤无数。这其中,你们历代殊守沉,实属功不可没。”
殊守沉低下头,这波讽刺如刀尖戳心,字字刺骨,“弟子罪无可赦。”
“非也,你在不知情之时,助纣为虐,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穷凶极恶,暴戾无道,豺性狼心……”师父顿了顿,似乎是还没骂够,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损词儿了,斜了一眼满脸愧疚的殊守沉,话锋一转,“但你肯迷途知返,勒马虽迟,亦算及时,为师可以点化你成人,你要将世间枉死的怨魂吸入体内,后而分解,还其初心本善。”
殊守沉问道,“是渡魂吗?”
师父摇头,“超度亡灵,指引投胎,是夜芯所做之事。她每渡一个亡灵,笑林中都会长出一株竹子,竹子在土中时,乃亡灵之柩,出土时,乃亡灵之躯,拔节时,乃亡灵之魂,长叶时,则是亡灵已投胎转世。”
殊守沉思考片刻,“师父的意思是,让徒弟以身为竹,净化亡灵的怨气,所吸入的魂魄经弟子之身,可还以它们初始纯澈?”
师父捋顺着胡子,“孺子可教也。”
殊守沉有些不敢相信,自言自语道,“我的身体还有这般功能?”
“你这个祸害,岂会有如此本领?”师父道,“为师点化你成人之时,会在你的体内注道功力,它会化作一把伞,可提速,可入海,撑起无形,收起现行,平凡生灵不可见。此伞可作防御进击之用,也可助你分化怨气,保你不被怨气所噬。”
殊守沉回道,“多谢师父,弟子领命。”
“好。”师父抬起手,“为师此刻便……”
“等下!”殊守沉忽然叫道。
师父皱皱眉,不知道这小东西又想玩什么幺蛾子了。
殊守沉问道,“关于点化人形一事,弟子有一个请求。”
“何事?”
殊守沉直言,“弟子底子不差,但不知道师父手艺如何。我希望可以有一双清澈光亮的眼睛,高挺俊俏的鼻梁,线条流畅的嘴唇,刀刻精巧的下颌线,骨节分明的手指,另外锁骨部分……”
师父没了耐性,吼道,“我是女娲啊?”
还不等殊守沉回话,师父抬手一挥,一圈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星星点点,将殊守沉围绕起来。师父双手交替,在胸前比划了一连串的动作,最后对着殊守沉毛茸茸的脑袋瓜一点,没好气道,“静坐三日,会长成什么样,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殊守沉刚想发问,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声了,甚至连动都动不了。
师父两手一背,走出木屋,面露喜色,“终于可以清净三日了。”
就像命运之日一样,殊守沉每天都怀揣着激动和忐忑,生怕这人形出落的还没有猫样好看。被笑林中的动物们笑话倒也无妨,量它们也没那个胆子,但要是被夜芯嫌弃了……
殊守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越想越没底,早知道先问问那老头,如果长残了,是不是还能变回猫。
三天后……
殊守沉捂着脸,猛的冲出木屋,跟迎面而来的师父撞了个正着。
殊守沉停也没停,直冲冲的向远处跑去,把身后师父的谩骂声越甩越远。
直到上气不接下气,殊守沉跑到小溪边,他慢慢移开手,提心吊胆的向前探着身子……
殊守沉慢慢睁开一只眼睛,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溪水中这个俊朗少年——二十岁左右,长发如墨,一身白衣长衫,身材纤瘦,深邃的眼眸,清澈皓洁,鼻梁挺立如峰,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他又附身趴下去,脸几乎贴到水里,把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仔细瞧了一遍又一遍。
“这老头还真会捏人……”话音一出,殊守沉又愣了下,“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殊守沉一边自恋,一边费解着——奇了怪了,这老头如果有这样的本事,怎么把自己弄的那么平凡?
“噗通!”一个石头掉进进水里。
一圈圈的水波纹,将溪水中漂亮的少年映像晕开,殊守沉回身看到夜芯正站在不远处,对他歪头笑着。
殊守沉徐步走过去,站在夜芯面前。他一直认为,夜芯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是人间绝色。如果她是第二漂亮,那就没有第一这个人了。
但他今天才知道,原来从人类的视角看夜芯,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夜芯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着殊守沉脸上的水滴,“还是个毛孩子时,都知道把小脸弄的干净清爽,现在怎……”
殊守沉忽然抓住夜芯的手腕,静默温柔的看着她。黑猫看着油灯,殊守沉看着夜芯,两种眼神平行交叠,
夜芯低下头,双唇轻抿,轻轻抽回手腕,小声道,“师父在找你,先回去吧。”
日头正大,殊守沉想都没想,抽出背后的黑色长伞为夜芯撑起。
夜芯见状连忙说道,“你又想领罚了?这困阴伞岂是这样用的?”
“原来这把伞还有名字?”殊守沉不以为然,“这伞既然是师父送给我的,那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使用自己的东西,还需问过谁?”
夜芯无奈道,“你啊……”
“我啊……就是喜欢为你撑伞。”殊守沉得意的迈开了四方步。
夜芯浅浅的笑着,不知怎的,走在这个人身边时,心里格外踏实。
意料之中,殊守沉又被罚了。
他背着困阴伞,盘腿坐在石桌上。每次领罚,殊守沉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而这次,他更是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为美人领罚,本身就是一种壮举,况且……殊守沉憋着笑,领罚过后还有糖吃!
以前是毛孩子时,可以坐在夜芯腿上吃饭,现在……会不会是靠在怀里啊?看来,以后要时不时犯个小错才好!
“混帐小子!领罚可是件光彩之事?你在那疯疯癫癫的痴笑什么!”一声怒吼,从木屋传来。
殊守沉立马板起脸,差点忘了,这老头有透视,而且自己现在的这张脸,没有毛的掩护,喜怒都形于色……殊守沉正了正身子,脸上虽无表情,心里却乐出了一朵向日葵。
吃晚饭时,殊守沉就郁闷了。
木屋里,方桌前,坐了三个人。夜芯在旁边,师父在对面。一时间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半天下来,饭碗都没拿起来一下。
夜芯看看殊守沉,“怎么了?是不是不合胃口?”
“他敢!”师父忽然吼了一嗓子。
夜芯有些担心,这毛孩子每次被罚完,吃东西都是狼吞虎咽的,还从没有过这种时候,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夜芯放下碗筷,柔声问道,“是不是下午那会儿,太阳太毒,有些中暑了?”
殊守沉转过头,撇着嘴,憋了一脸的委屈看着夜芯。这张“求安慰”的可怜脸,已经很明显了。
夜芯刚伸过手,想顺顺殊守沉的头发,师父猛的一拍桌子,碗筷都跳了起来,“混帐小子!你到底吃还不吃!你若不吃,就继续去领罚!”
殊守沉实相的端起碗,一口嚼着一个落寞。还好后来,夜芯冒着师父掀桌子的风险,给殊守沉的碗里,夹了一块去骨的鱼肉。
晚饭后,殊守沉没有形象的摊坐在石桌上,对着高空那一轮明月晃神。一双皓目里,满是自我纠缠。
“在生闷气?”夜芯走过来,“师父就是那个脾气,他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才会那样的。眼下,他正在木屋里给你铺床。”
“铺床?”
夜芯笑了笑,“你,介意睡地铺吗?”
殊守沉坐正,看着夜芯,“夜芯,有些话在对你说之前,我想先跟你说一些其它事……”
夜芯问道,“什么事?这么严肃?”
殊守沉提起一口气,缓缓呼出,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头道,“我叫殊守沉,曾经在湿落谷为晁之扬看守沉池,给人类执行殊死,制造水尸……那些被我杀了的人,都是……都是一些无辜百姓,他们不曾做过恶事,不曾害过他人,有些甚至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殊守沉始终不敢抬头看夜芯的表情,声音越来越小,“这就是我,做坏事,杀好人……我……”
夜芯抬起手,轻轻放在殊守沉头侧,“这些我都知道。”
殊守沉抬起眼,“你知道?”
夜芯点头,“你刚来笑林那会儿,师父就跟我说了这些。那时你在养伤,时长昏睡,师父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们殊守沉的事。”
殊守沉问道,“那……你还愿意收留我?”
夜芯刮了殊守沉的鼻子一下,笑道,“因为我喜欢猫啊。”
“那你喜欢我吗?”殊守沉问道。
夜芯连忙背过身,一时慌了神,“你,你这混小子,难怪师父总说你是……”
殊守沉跳下石桌,拉着夜芯的手腕,夜芯轻轻向后抽离,殊守沉抓得更紧了。
夜芯垂着眼帘,眼神不安的晃动,“你,你不是有其它话要说吗?若是没有,我就回去就寝了。”
殊守沉轻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夜芯意外的看向殊守沉,“这些话你是从哪学来的?”
殊守沉回道,“是云飞,我的哥哥。它的听力极好,有一日,它从谷人们那里听来的,说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妻子这样说的。”
夜芯推开殊守沉的手,红着脸,“你,混说些什么?”
殊守沉急道,“我没有混说,我是认真的。”
夜芯问道,“你可知这话是何意?”
殊守沉想了想,“大概就是,暗约私定,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你爱我,我也爱你!”
夜芯被气笑了,“不理你了!”说罢,自己跑走了,留下殊守沉一个人傻呆呆的站在原地。
休息时,殊守沉拒绝睡地铺,搬了一个板凳放在窗前,坚持要守在油灯旁。师父骂骂咧咧一通后,钻进了黑暗中。
殊守沉趴在窗台上,看着烛光微晃,嘴角挂着笑,眼睛微合,安心的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