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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中,宋渊已经睡着了。四仰八叉地斜躺在床上,衣服都没脱。我脑中猜想他是在等我回来时一个没忍住睡过去的,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将他靴子脱下,放平整,再将被子给他盖好,我也准备休息了。
这时,他翻了个身,嘴里咂巴着说道:“周先生欺负宋渊……”
我连忙凑近去看,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没反应,才知道他只是说梦话,便坐回自己床上,继续脱衣。
他又开始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好似将话嚼碎了在嘴里转着玩儿一般,我听不太清,也没当回事。
待我躺下,他说了段清晰但没有情绪的句子:“宋渊不是小心眼,但三少爷您……您……就是偏心……”
他眼睛紧闭着,眉毛跟着说话微微动了动,下嘴唇佘出来一点儿,一副孩童受了委屈的模样。想起这段时间他的表现和我对他的态度,我心中有了一丝愧疚,但又不知如何释怀,只好将身背过去,被子蒙头,尽量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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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几个农家汉子围坐在沃离的门前。
我问小道士这是干嘛,他们说是送棺材来的,一会儿还得将云生下葬。我对此有些疑惑,云安就在咫尺,将他送回去再葬不好吗?于是赶紧去找泉叔问问清楚。
泉叔此时正在院中抽烟,不老高兴地,一口接着一口,有几下抽得猛了,还把自己呛着。
我问他:“云生是郭家的伙计,就这么给葬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儿不妥?”
泉叔将身子扭朝一边,背对着我说:“又不是我安排的!你去问筱亭!”
我寻着棚屋那边的声音去找,筱亭正在指挥小道们仔细地将云生安置在棺材内,还不时地对着棺材凌空比划着什么,应该是在做法超度。
我正要开口问,一个负责端香炉的小道士轻轻拱了拱我,说道:“三少爷,您别问了,刚才泉叔已来过一次,被骂跑了,此时正在运气呢!”
原来老头是受了筱亭的气,但看筱亭那般坚定地模样,我也不好得打断他。
他将几张白色的纸符往棺材内壁四边贴好,从身背后抽出一个白色的唱戏马鞭,我一惊,问身边小道:“那不就是?!”
小道士低声回答:“对呀!就是假尸怪的脊骨!师叔说,这东西昨晚一直异动不止,直到今早鸡打鸣,才消停的。那玩意儿上面有一股怨气,灵觉和云生哥有些互动,师叔这会儿就是要证实一下。”
筱亭将马鞭在棺材上来回扫了一番,又轻轻横搭在正中,只见那几段绸穗儿连连耸动,像是被风雨打了一般,胡乱地左右摇摆。我不自觉将手抬起,四周很平静,根本就是没风的。
不一会儿,那马鞭前后滚动起来,只两三个来回,就掉到了棺材里。我和周边的小道士都十分好奇,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里面的情况,筱亭离得最近,头微微一偏,便回正身体,将腰间的铃铛高高举起,在空中摇了一下,喊道:“时辰到,封棺吧!”
我趁旁边的人还在挪动棺材盖的功夫,赶紧上前查看。
只见云生眼皮缓缓闭下,像个刚刚睡着的人,便觉奇怪,要去拉筱亭。两个小道士拦住我,放任筱亭往门的方向去了。工人们将铁钉咣咣砸进棺木,那声音交错响起,似乎要把人的心都砸穿。
“筱亭!”我脱口喊了出来,心中抱了一丝幻想,那闭眼的动作,确实不像正常的死人能做出来的。
筱亭的背影只停了半步,就继续摇着铃铛出门,一步步踏得沉重而坚决。
小道士们围着我,解释道:“三少爷,云生哥确实是死了,闭眼安息,是因为筱亭道长解了他的怨气,他此刻……恐怕已上了黄泉路……您就别……”
眼看门外的农人也纷纷进来帮着抬棺,我也只能认清现实,任由他们将我挤到一边。
宋渊和溥皓站得远远的,低头不语,溥皓更是手中拿了一个珠串,轻轻捻着。周玖良眼睛眯起,站在泉叔旁望着远去的抬棺一行人。
我走过去,说道:“我刚才分明见他眼睛闭上!”
泉叔似乎见怪不怪,说道:“这有什么,筱亭当年超度大火死者的时候,也有死人闭眼。”
我不死心,问:“烧死的人,还能闭眼?!”
周玖良瞅了泉叔一眼,说:“大火之灾,人不全都是烧死的,呛死的更多些,更何况是晚上!”
“那为何要在此处下葬?”
泉叔将烟杆往地上磕了磕,说道:“还不是因为那马鞭!筱亭说马鞭有异,最好赶紧超度下葬,多拖一天,恐将生变。”
周玖良接过话茬道:“那就是说,这马鞭,是王三喜的物件儿了。行吧,假尸怪的来由,与吟凤班脱不了干系……说起来,泉叔,那吟凤班,当年有没有去你们郭家演过堂会啊?”
泉叔不为所动,还在继续收拾烟杆,低头回答:“有啊,唱过啊!那可是名震八方的班社,我可是跑了好几趟京城,提前很久下定,才请到的。你们周家近水楼台,应该也请过的吧?”
我生怕周玖良不小心将二太太的事情说漏嘴,赶忙打岔:“王三喜是云生的爹,这会儿父子团聚,也算是一件好事儿,这段就揭过去吧。泉叔,我们何时回家?”
泉叔背着手朝房内走去,说道:“你问王爷去,他说我们最好不要一起走。给他安排上了路,咱们再走就行。最好赶紧走,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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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渊陪同王爷的马车先行,其余人晚了半个时辰才出发。泉叔和筱亭似乎都有心事,将马催得很急,我因为要照顾周玖良那个不适应奔波的,便一直与他们保持着一两里地的距离。
虽然离得不近了,但山路崎岖,偶尔还是能在对面的浅林中,看见他们奔驰的身影,也不觉得有何可担心的,速度也就渐渐放缓下来。
周玖良笨拙地鞭打着他的骡子,总是不得要领,我们也只能由着骡子的想法,时快时慢地往云安赶。路上,周玖良和我开始计划接下来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查二太太?”
周玖良和骡子正较劲,有些分不开精神,便反问我:“查她作甚?”
“难道你不想知道云生的死是不是和她有关吗?”
“想知道啊!”
他干脆放弃抵抗,让骡子原地休息,趴在骡背上说道:“可是难道你不担心自己吗?如果二太太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恐怕已是做好了更大的打算,不管是单纯图财,还是与血衣下咒人为伍,你这一旦暴露,恐怕会惹得郭家血雨腥风!你有没人保我不知道,我可是背井离乡的,被弄死了然后像云生一样随便一埋,于你们这种荒野小城,还不是稀松平常!”
“我保护你!”
“口气倒是不小,你难道忘了,刘公公那时候就只教了你三天,那戏命针法你掌握几成啦?还保护我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在鬼市上换来的玉扳指扔给我。
“来,把这个东西戴在手上!有点沉,还有点粗,你先适应一下。记得到了云安也不要取下来。任谁问起,都说是一位京城来的大富商给你的信物。”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怪招。
我又问他:“信物,总得有个什么理由吧?谁会没来由的把这么个贵重玩意儿随便给人?”
“你就说,他看上你了,要收你做姑爷!”
我面露疑惑,周玖良却哈哈笑着,朝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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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云安的时候,刚刚入夜。
街道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不管是去茶楼听书的,还是要去青楼逍遥的,人们淡定自若,谈笑风生。想到此刻京城的乱象,云安,就好似一个时间静止了的地方,与外界的纷扰丝毫无关。
周玖良说他是第一次真正进到云安城,便问我能不能回去放了东西,也带他上街逛逛。
我其实除了几次节日庙会,也不太清楚云安的玩乐所在,但又不想太扫他的兴,便答应了。
接近郭府的大宅,远远瞧见两排微微褪色的红灯笼,那是一种叫气死风灯的圆形灯笼,据说云安只有一户手艺人会做,前几年才搬到云安来的,那也是郭府第一年用上这种高级的灯笼。
我给周玖良解释着,他却叫我打住了,说道:“气死风灯乃是民间的叫法,太俗气,你们这种大户人家,得叫乞赐封灯!寓意好!”
我正觉得他有些矫情,就听见大门吱呀呀打开,一个身穿锦缎大褂,外套带兔毛边儿马甲的人,领着三五个小厮匆忙从里面出来,看样子似乎有什么要事待办,并不是来迎接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