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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里,因秋粮征收在即,也开始忙乱起来。
征粮的布告早已张贴出去,各户也早收到衙门里发的“易知由单”。
到了预定的日子,久不露面的主簿带着阿远和另外一个小书吏在东跨院支了桌,将农户手中的单子一个一个登记,登记完之后便到另一边验收。
朱玉带着大力小五一袋袋粮食翻看,确认级别,称重入库,全部无误之后,再将农户手中的单子盖章,回主簿那里进行核销,核销完才算完了税,缴了粮。
乌县到底建成不久,城内也是平民百姓居多,还没那么多的陈规陋习,称重的斗规规矩矩没有隔板,也没有踢斛,淋尖等歪门邪道。
可百姓因着前任留下的习惯,往往一斗粮便多缴一升,这多余的一升衙门便也自己留下了。
有主动来缴粮的,也有那过了期限还不缴的,郑七便带人上门催征,限定时日到衙门报到缴纳。
要是晚到,或依然缴纳不出,那就得挨顿板子/三次催征之后仍旧不能如数缴纳的,那就是抗粮了,按律拘拿归案后处笞五十,还得枷号一月。
得益于前任的狠辣手段,即使有那缴纳不齐的,里长和村里其他人也会想法子让他们缴齐,不然就是祸害一村子人。可即便这样,这三催四催还是少不了。
以往,郑七只管着催征,秋收时的各种口角,偷粮和争家产则全由张鲁协调统管。
可这会儿,张鲁躺在家里不能动弹,这些事便都压到了他的头上。
他既要维持城内治安,还要出城调解乡民纠纷,又还得确保征粮安全,整日城里城外两头跑,两条腿就没闲下来的时候。
他本就性子急,脾气也爆,这会儿,嗓子都喊哑了,事情还半点儿没少。
阿木跟在郑七后头,难得的对郑七的各种冷嘲热讽全都视而不见,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受了刁难,也不言语。
郑七见她如此模样,自己也失了兴趣,两人竟然难得地相处融洽起来,最后干脆就把城里这一块儿全交给她,自己专心留在城外。
城里因着传言,再加上以前的事,对阿木倒是个个畏惧的很,连泼皮无赖都难得的没在这当口起哄闹事。
阿木干脆也不要人手,只一人在城里乱转。人见了她也都远远避开,她倒一时落得了清净。
衙门里忙的热火朝天,唯一悠闲的胡县令大半个月没见到阿木,悄悄地问了一句,“听说,那阿木又惹了事?”
师爷头埋在一堆账册中,算了一半被打断,抬眼看了胡县令一眼,道,“是啊,害得张典史双手双脚尽断。”
胡县令听了这话,也不细问,赶紧提着鸟笼回了后衙。
神医每日被阿木带着去看张鲁,虽说现在去了也只是看看而已,但阿木却毫不动摇。
日日去,倒是将张鲁老娘的一双老寒腿治了个七七八八,喜得张鲁娘到处跟人说他医术高明。
从那之后,便时不时地有人寻上门,请神医看病。
阿木只盯着神医去张鲁家,其他时间神医干什么她一概不管,自家的院子被挤的水泄不通,也只皱了皱眉,见李嫂未受影响,也便不在意了。
她不在意,可神医却是烦了。
他冲着阿木喊,“我跟你说我不是神医,别再让人找我看病了。”
阿木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却半个字也不说。
神医有点讪讪,转脸笑道,
“好丫头,快替我想想法子,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吃不消啊,再说,我真不是大夫!”
阿木又盯着他看了半晌,掉头走了。
第二日,从张鲁家出来,阿木带着莫神医去了趟药铺,回来又拎着锣在县衙门口敲了几下,让民众看病依旧去药铺,神医三六九坐堂,不得再上门骚扰。
师爷见她敲锣就跟敲自家的碗一样,又气的跳脚,正想把她给喊进来,却发现阿木早撂下锣走了。
民众果然不再日日围着小院了,神医松了口气,当天就摇个大蒲扇出城去了。
秋粮还没结束,阿木家来了客人。
这天,阿木正和李嫂在灶房,听到有人敲院门。
等阿木看见外头的人,难得地露出了齐整的白牙,“骗子!”
外头的人没了青衣长衫,却依旧满脸络腮,手里没了幡,却挎着个大筐,上面蒙着一层细布,里头叽叽喳喳。身后还背着个硕大的木箱,瞧着跟神医那天装药材的箱子颇为相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给阿木算卦的道士。
道士见开门的是个姑娘,见面就笑,开口却骂,正打算调笑几句,却莫地想起这人是谁来了,掉头就跑。
谁知,跑了没两步便被拽住。
走不了了,他也不挣扎了,转头笑眯眯地施礼。
“这位姑娘,在下是来寻在下的师傅,大刘庄的莫神医,请问可是在此处?如果不在,那我便往他处另寻了,多谢,告辞。”
说完,不等阿木答话,转身就走,脚迈得开,背却移不动,只得又干笑了声,
“这位姑娘,你我素不相识,还请莫要拉扯的好,免得惹来闲话。”
阿木上下把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目光最后落到他那占了大半张脸的胡子上,“你这一大把年纪的,谁会说你跟我的闲话?”
那人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是,是,但我家有悍妻,颇为善妒,所以,还是避嫌的好,避嫌的好。”
他一边说一边拉背后的木箱,想从阿木手中夺过来。
“家有悍妻,你这话是真是假?不会是骗我的吧?”
“在家人不打诳语!不打诳语。”
阿木松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道,“信不信我让你把这话给说正了?”
说完,不光胡子,头发也瞄上了。
那人头皮一凉,本能地觉得这人没跟他开玩笑,只得讪笑。
“你不找你的师傅么,在我家呢,来吧。”阿木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人又干笑两声,道,“知道他在姑娘这,我就安心了,那就不打扰姑娘了,告辞。”
说完,又要转身。
阿木在他身后道,“行啊,走之前先把欠我的银子还了,要是没钱的话,那便把老头留下来抵吧。”
那人立马转身,撑起一张笑脸,“姑娘说笑了,我想起我那师傅年老体弱,定然不会翻山越岭到此处,想必传话的人搞错了,我这就走,到别处寻去。”
“师傅说不要就不要,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既如此,那我今天也不必留着你了,拿命来抵钱吧。”
阿木总算找到这人不是好人的“证据”,话说完,便抬掌作势冲那人的头顶袭去。
“杀人啦,杀人啦!”那人反映倒也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撒泼大喊。
阿木收了手,看了看左右微开的门扇,踹了一脚,“欠钱不还,还想赖账?你要是不怕死,尽管喊。”
屋子里的神医和李嫂也听到了动静,神医鞋子都来不及套上便跑出来看热闹。
待他看清坐在地上的人,吓了一跳,“啊,你怎么找这来了!”
说完,见阿木和那人都盯着他,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掩饰地笑道,“你不是去寻药去了么,这么快就来了?真快!真快!”
就见那人咬牙切齿地道,“想甩下我,没门!”
神医赶紧上前去捂他的嘴。
阿木不管他们俩人的纠葛,掉头回去。
第二日,神医满脸不自在地跟阿木介绍,“这是我跟你说的侄儿。”
侄儿两字含糊不清,可阿木还是听明白了。
那人却笑道,“在下莫自在,莫神医的莫,逍遥自在的自在,是莫神医的侄儿,也是他的徒弟。”
见神医又要跳起来,莫自在一个眼风扫过去。
神医掸了掸自己的下摆,又继续坐了下来。
阿木不动声色地看着,对莫自在道,“还钱!”
莫自在真的不自在起来了,他摸着鼻子笑道,“那事是我不对,我现在是真没钱了,从府城到这儿,你不知道我绕了多少路,那五两银子早就没了。”
神医却在一旁痛心疾首,“大侄子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可不能说你没钱就想赖账啊。”
“我可没打算赖,这不一时手头紧嘛,等我攒了银子,第一件事就是还姑娘的钱。”莫自在说的极其诚恳。
“阿木啊,你可别信这小子,他攒了半辈子了也没攒一个大子儿来,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是个光棍,你可得把他看好了,这小子不学好,吃喝嫖赌,样样来,你等他自己攒银子,啧啧,不如在街上等着捡呢。”
那人却顾不上神医说他光棍的话,跳着脚喊道,
“我的银子哪去了你没数啊,啊?偷了我的钱不是买酒就是买肉,哈,上回更出息了,还去摸人大姑娘的屁股,害得我掏了十两银子赔给人家,你说说,到底是谁吃喝嫖赌?我天天在外累死累活,回来还要伺候你,就这样你还往我身上泼脏水,你说说你,一把年纪,知道要脸吗?知道什么是为老不尊吗?”
“呸!谁摸屁股了!那女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我会去摸她屁股?还不是你蠢,才上了别人的当!你还有脸说我?有你这么尊师敬长的吗?不给你喝酒是为你好,小小年纪哪能喝酒?肉我哪回没给你吃,你别吃下肚就翻脸不认。我堂堂神医,想要银子还不手到擒来,要你坑蒙拐骗得来的?别脏了我的东西。”
“莫逍遥,你别给脸不要脸啊,你再说我今儿就揭了你的皮,看你还有脸没脸在这装神医。”
“你说,你说,你个王八羔子,我当初心软捡了你回来,你就这么对我的?早如此,我就该一脚踹了你,任你自生自灭。还想揭我的皮,不用你揭,我早就告诉他们我不是什么神医了。”说完一脸得意的看着莫自在。
“你还有脸说?你个大人跟个七八岁的孩子抢东西吃,还使唤我给你端屎端尿,大点了就使唤我在外头给你赚钱,你还有脸说对我好?”
“你个半大小子吃我三张饼,我要不是抢下半块,你能都给我吃了,我才吃半块,你吃了仨,我这叫对你不好?”老头不得意了,瞪着牛眼竖着三根又短又粗的指头冲他喊。
“呸!你怎么不说你之前偷偷吃了半吃鸡呐?”
“啊?你看见了?哈!臭小子,你说,那鸡腿是不是你偷吃了?”
老头跳了起来,脱下鞋子就要去打。
“怪不得我回来就只见屁股不见腿,今儿总算找到偷鸡的贼了,这叫什么?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老头一边追,一边骂,瞧着却半点都没喘。
阿木一边吃着饼,一边听着耳边的热闹,李嫂子更是不在意,时不时地夹点菜到阿木碗里。
七八岁就能吃三块饼加个鸡腿,怪不得长的这么高,想到这,阿木又拿起一块饼,咬了口,转头又递了一块给李嫂子。
转脸便见那两人也坐了下来,一人手里拿两块饼,盘子里顿时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