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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下午,突然下了一场雨,几人借了户人家避了半天的雨,耽搁了半天的路程。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师爷便将他们都唤起来,说这雨看着还要下,干脆早点上路,争取今日就赶回乌县。
这会儿,已经走了快二个时辰了,天上果然飘下来星星点点的雨滴。
郑七将鞭子挥得更响了,颠得狗崽紧紧抓着阿木的衣襟不撒手。
因着下雨,阿木便跑回了师爷的车上,留着莫自在一人赶着驴车。
驴车本就跑的不快,再加上拖着一车瓶瓶罐罐,莫自在又宝贝那些东西,生怕跑快了给撞坏了,所以,他也不着急,在后头慢吞吞地跟着,这会儿,落在后头已经瞧不见影了。
阿木也不担心,倒是师爷朝后面望了下,见那驴车还没跟上来,问阿木,
“马上就进羊儿肠了,要不要等一等那莫小神医?”
“不用,他认识路。”阿木逗着狗崽,半点儿没放心上。
师爷瞧了,原本瞧莫自在不顺眼,现在看着又觉得可怜。
人家费尽心思留下来陪她,还给她找了狗崽玩,她倒好,连等上一等都不乐意。
马车进了羊儿肠,风在山谷中呼啸而过,吹的人都张不开眼睛。
郑七眯着眼,将缰绳收紧,让马慢慢小跑,可雨点却似乎渐渐大了起来,直砸的人睁不开眼。
“阿木,把蓑衣拿给我,雨大了。”
“哎。”
阿木赶紧将狗崽放到师爷怀里,拿了两件蓑衣,拿出一件给郑七披上,扯着嗓子喊,
“七哥,你朝里头坐坐,这风太大了。”
“不用,能扛得住。”郑七一边穿一边回她。
“那我在外头陪你。”阿木给自己搭上蓑衣,朝另外一边挪。
“老子要你陪干嘛?你是能帮我拉绳还是能吆喝?快滚进去。”
郑七不耐烦,这么大的风,还裹着雨,她不待在里面享福,倒跑外头受罪,真是闲得慌!
阿木正想说她陪他说说话也好,就听见头顶上有声音,接着四周陆陆续续响起石头砸地的响声,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大力给推了下去。
阿木急忙护住自己的头脸,连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不等她站起来,便看到又有石头从天而降,赶紧闪身躲过,将身子紧贴着山壁。
再抬头望去,便见马车在一片落石中左突右闪,车厢被甩的摇摇摆摆,每一下都似乎要翻到在地。
阿木立刻提了心,她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山道弯曲,这么眨眼的功夫,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顾不得捡地上的蓑衣,沿着山壁往前狂奔追去。
雨越下越大,地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马车的痕迹也清晰可见。
阿木看着一路的石头,心里也愈加焦急,脚底下的步子也越跳越大。
直到快接近出口,阿木才远远看见倒在地上的马车。
待到跟前,她心里最后那一丝侥幸也没了。
郑七被压在车下,头上血迹横流,她赶紧上前,“七哥,七哥?”
没人回应,郑七整个身子泡在水里,双眼瞪天,依旧是往日那副凶厉的模样。
阿木颤着手摸上了他的脖子,除了凉,再也没有其它动静。
她拍着郑七的脸,“七哥,七哥,你起来,我这就拖你出来,咱们回家去,你起来啊!”
转头,她想起还有师爷,连忙掀开门帘,里面一片狼籍,师爷被一堆东西压着,面朝下也是一动不动。
狗崽却半点事儿都没有,窝在一旁呜呜叫,见她来了,忙要扑上来。
阿木忙将它挥开,伸手探师爷的脖子,幸好,还动着。
她将师爷翻了个身,见他也糊着一脸的血,连忙用袖子给他擦干净,这才发现额头上破了道寸长的口子,还冒着血,又干净拿布给他止血。
她轻轻喊着师爷,想将他叫醒,可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只好将他放平,摸了把眼泪,又跑出去看郑七。
她不能让郑七就这么躺在水坑里,她又试了试,可翻了的马车比她想象的还要重,郑七的两条腿被死死地压在了车厢下面。
阿木四周望了下,这茫茫雨雾中,这偌大的天地中,仿佛只余了她一人,像极了哑伯临终的那一瞬。
阿木转身去车上翻出一件蓑衣,将它盖在了郑七的身上。
雨水还是顺着间隙留到了下面,阿木伸手去擦郑七脸上的血和水,可不多时,他苍白消瘦的脸上又布满了水珠。
阿木再也控制不住,闭着眼睛嚎哭了起来,她的哭声混在雨声中,隐隐约约,满含悲痛,在山谷里远远散开。
阿木抱着郑七坐在雨里,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想着郑七最后推她的一把,想着他路上嫌弃肉难吃,将自己的肉扔给她,想起他夜里给她盖被子,被她发现,不等她反应,便又将手里的被子给拿走,想起他在羊儿肠撒腿朝她跑来,见她无事,又骂她擅作主张。
阿木想了很多,最后呆呆地坐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如同这雨后的天地一般干净。
耳边响起熟悉而焦急的声音,“阿木?阿木?”
阿木木然抬头,定了会儿神,才发现这是莫自在。
这人来干什么?阿木皱了皱眉头。
“快过来,先扶师爷下来。”
阿木抬头,发现雨早已不下了。
她拿下遮在郑七头上的蓑衣,活动了下早已酸麻的手脚,这才站了起来。
“师爷醒了?他怎么样?可有大碍?”阿木想起师爷,哑声问。
“醒了,没事,之前怕是撞晕过去了,我已经唤醒了,身上还有些撞伤,不过没什么大碍,先扶他驴车上再说。”
驴车已经被整理过了,几根木头被卸了下来堆在了路边。
阿木连忙上前帮忙扶师爷到驴车上。
师爷明显撞的不轻,这会儿还迷糊着。
阿木将他安置好,见莫自在弄马车,赶紧上去帮忙。
两人将马车上的东西一一搬到了驴车上,又协力将马车给正了过来。
可马车虽是正过来了,却也不能用了,车轴断了,车毂也裂了开来。
莫自在皱着眉头,“这离乌县也不远了,还是先将师爷和郑大哥送回县衙,回头再派人修马车吧。”
阿木这会儿半点主张也没,红着眼道,“多谢莫大叔,都听您的。”
听她说完,莫自在一脸古怪地看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自在地转过身。
待将郑七也搬上了车,师爷也清醒了不少。
得知山上落石,郑七殒命,师爷沉默了一路。
阿木看着他和躺在一边毫无气息的郑七,眼泪不禁又开始流了起来。
莫自在看了她一眼,又是一脸古怪,不过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驾着车,飞快地往乌县赶。
马车到了乌县,阿木本还想让神医替师爷看看,师爷却摆了摆手,让阿木早点回去。
师爷顾不得自己头上的伤,派了七八个人去羊儿肠找马车,安排人照料郑七的身后事,又寻了胡县令,简单地将这次的事情说了。
胡县令难得地伤感了一回,大手一挥,拨了十两银子给他操办郑七的后事。
郑七未成家,家中只有一寡母,又是多病体残之人,这郑七不在,也不知这寡母日后如何过活。
师爷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
他想到郑七喊的话,不由得闭了眼。
想他与大人在乌县委曲求全了十多年,难得出头一回,立刻有人欲将他们除之而后快,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脚了。
师爷一时有些颓然,曾经的经历早已让他认清现实,岁月的沧桑也让他那些热血消退干净,可这依旧不能阻止他重新点燃斗志,何况这里头还牵扯了他的命,郑七的命。
阿木沉默地跟着莫自在回了小院。
院内依旧安静,打开门,李嫂却迎了出来。
看见是阿木,李嫂嘴角挂着笑,待看到阿木头脸上的擦伤,变了脸色,惊呼道,“阿,阿木!”
“没事,没事,跌了一跤,擦破了点皮,过两日便好了。”
阿木一边安慰她,一边观察,李嫂的眼睛比之前有神多了,看来老头的药还是管用的。
她转头去找神医,却发现莫自在也在找他。
她问李嫂,“老头呢?出门去了?”
李嫂摇头,“他不住这儿了。”
阿木一惊,老头跑了!
她喊住还在四处乱找的莫自在,“大叔,你叔跑了。”
“谁跑了?谁跑了?”
神医的大嗓门在院外响起,紧接着,就见他背着手,后头跟着药铺的墩子,一起进了院子。
墩子见了阿木,腼腆地冲她笑了笑,又冲李嫂喊了声,将自己背上的东西卸下来。
阿木一瞧,又是神医那木框子,里头还塞着他的被褥。
“神医,那我就先回去了。”墩子跟神医躬身。
神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冲着莫自在和阿木骂。
“两个兔崽子,大老远就看到你们了,喊了你们半天,没一个人理我,就这么驾着车跑了,害得我走了半天的路。”
“叔,你先别抱怨了,出了事了,你先帮阿木看看。”莫自在打断他的话。
神医像是才看到阿木脸上的伤,跳了起来,
“哈,你这是从刀山上滚一圈了,还是下泥潭里睡一觉了?”
阿木看着他幸灾乐祸地模样,半点儿不想理他,掉头就走。
还不等她迈开步子,一左一右两条胳膊都被拉住了。
神医和莫自在两人各拉一条,神医抬眼看莫自,
“呦,出去一趟,还能替人看病了,来,您请。”说完,作势要松开阿木的手。
莫自在却先一步松开了,“哪能啊,我是帮师傅您扶着呢。”
“谁是你师傅,我没你这徒儿!”
“嗯,这丫头没毛病,身子壮的跟头牛似的,回去喝点姜汤。咦,你多大了啊?天葵还未至?”
阿木摇头,“没呢,要不开点药?”
神医冲她翻了个白眼,“你着急生孩子啊?不着急你吃什么药,该来的总会来的。”
莫自在在一旁拍腿乐。
“笑什么笑,她再糊涂也比你强!丫头,要不你来给老夫当徒弟,我瞧你比他聪明半分。”
阿木甩开他的手,“没兴趣。”
“嘿!多少人想当老夫的徒弟,我都没同意,你还不乐意?你说说,为什么不乐意?”
阿木回头,“给人看病没兴趣,给自己看病,有你就够了。”
神医摸着胡子,点头,“有道理,不过,老夫可不光会看病,我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当真不考虑?”
阿木转身,“你会武吗?要是会的话,我考虑下。”
神医愣住,半天才喃喃说道,“真像啊。”
“什么?”阿木问他。
“不学拉倒!”神医牛眼一翻,背着手走了。
虽说阿木没事,可神医还是翻出个脏兮兮的瓷瓶给了阿木,给她摸脸上的擦伤。
阿木两个指头捏起瓶子,开了盖子闻了闻,一股子股药味,便扔到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