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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她换上一套黑衣,几个纵跃,便出了谢府,一路来到桓府西北后门。
这个门最为偏僻,守卫最少。谢微燕正待翻身入内,只听嘎吱一声,后门突然打开。
谢微燕忙回身躲避一旁,透过遮挡物的缝隙,只见一个老人提着灯笼走了出来,紧接着四人抬了一顶轿子从里面出来。今夜风大,轿帘在风中肆意舞动,谢微燕见到一男一女在轿中,女的隐隐见到侧面,而男的正好有大半个脸对着她,一瞥之下,谢微燕不禁大吃一惊,这个男人正是日前在桓府一画惊人、一曲绕梁的琴师兼画师——刘生。
本来轿旁无人点灯,即使轿帘掀开也绝计看不清轿中人的相貌,但谢微燕在雪国七年,双眼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偏生就看见了。
“怎么会这么巧?”谢微燕心下起疑。眼见轿子离开桓府,她决意跟踪。
一行人沿着山脚往南行去,起初还路过些农舍,到后来越走越偏,风也越来越大,那老人停下下来,示意放下轿子。轿子刚一落稳,有两个轿夫立马上前将轿中男女拉了下来,女的大叫起来,显然轿夫动作粗暴。
那老人说道:“动手吧,我们好赶紧回去。”看来之前这对男女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那女孩失声大哭起来,刘生紧紧地抱着她,安慰道:“昱婷不怕,哥哥陪着你。”那两个轿夫对视一眼,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分别向这二人刺去。
刘生紧闭双目,坦然接受。忽一阵寒风袭来,每人都觉得刺骨异常,只听得框珰两声,两把匕首落在了地上。
老人骂道:“你们没吃饭吗?连把刀都握不住,还不赶紧捡起来”。
两个轿夫只觉手腕刺痛,但怕老人动怒,立马都哆嗦着把匕首捡起来,又向刘生二人刺去。
“啊。”
又听得框珰声,还夹杂着痛苦的尖叫,但却不是刘生兄妹发出。原来那两个轿夫右手腕上鲜血淋漓,在寒风在颤抖。
其中一人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叫道:“有鬼,有鬼。”然后又警惕而惧怕地看着刘生兄妹,“这二人有古怪。快跑啊。”
这一叫,其余三个轿夫也都跟着跑了,只剩那个老人着急喊道:“回来,你们几个废物。”
刘生也好生奇怪,只道是上天可怜他兄妹二人,派神人相助。突然,刘生兄妹又后退两步,原来那个老人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一把匕首,猛地向他刺来,虽年事已高,但身手灵活,想来武功不弱。
刘生兄妹以为这次必死无疑,谁知道老人忽然站住,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右肩,指缝间流淌着鲜血,他感到被银针之类的暗器刺中,只差数寸,便刺得咽喉,立马丧命。他摸到伤口处,发现并无暗器,但自己肩膀又分明感觉被尖锐之物的刺伤,伤口处奇寒无比。
这位老仆颇有些功夫,也有些见识,却不明就里。他不敢再停留,喘了两口粗气,狠狠地瞪了刘生兄妹一眼,便转身跑了。
刘生兄妹惊魂未定,隔了半晌,两人才确认没事。刘生突然体力不支,双腿一软蹲了下去。女孩惊叫道:“哥哥,你怎么了?”
“他可能受了很重的伤。”一个清脆的女音响起。
刘生兄妹闻言一愣,眼前多了一位黑衣少女,身形纤弱,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刘生到:“姑娘,是你救了我们兄妹二人?”
刘昱婷却盯着她道:“姐姐,是你,你是谢家的小姐。”
黑衣少女颇感意外,缓缓拉下面巾,正是谢微燕。
“小姑娘,原来是你!你竟都能认出我。”
刘生的妹妹正是白日在桓府中,从谢微燕那里高兴拿走一条烤羊腿的那个小姑娘。
“那当然,姐姐你与众不同,就算把脸都遮住我也能认出你。”
谢微燕一路跟来,眼见轿夫要下毒手,便出手制止,但她不愿伤人,也不愿暴露身份,因此一直在暗中施以援手。见他们兄妹脱险,本决意悄悄离开,但发现刘生受了伤,便以蒙面现身。没想到刘昱婷一眼竟认出她来。
“噢,原来你们认识。”刘生勉强说了这句话,却感再也无力,瘫软在地下。
谢微燕和刘昱婷立刻上前扶住他。谢微燕探他脉象,不禁心下戚然:发现他
脉息已极其微弱,几乎已油尽灯枯,想来一心护妹,才坚持至今。。
刘生道:“谢小姐,我在桓府受了大刑,恐怕支撑不了。”
刘昱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刘生道:“婷婷别哭,今日有幸得到谢小姐相助,也是我们兄妹二人的福分。”谢微燕:“可我还是救不了你。你为什么会这样呢?”
刘生道:“今日你在堂上指认那幅画时,我便知已事已败露。”
谢微燕道:“那画上的毒真是你下的?”
刘生点点头,道:“不错。我每天都为桓温画几匹马,人每日闻少许,并无异
常,但接触多日,便会毒发。”
谢微燕正色问道:“毒药是沧神教给你的吗?你与沧神教有什么关系?”
刘生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沧神教。画上的毒是我从蜀国找来的天下奇毒,名叫空潭泻春。这毒只有极淡的味道,也便如沐春风一般。”
刘昱婷哭道:“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要只要每日远远地看着她就行了吗?”
谢微燕不知刘昱婷说的她是谁,疑惑地看着刘生。
只听刘生继续讲道:“我进桓府后,认真观察桓温每日出行习惯,发现他最近每日都要在书房待上一阵,但时间不会太久。所以我就竭尽所能,让他把我的画挂在他的书房。每天即使有其他人进入,但时间短也不会中毒,最后中毒的就只有他。再等几天便哎,天意啊,慕容玮居然能在桓温的书房等上大半天,他一直守在画旁,一时吸入过量,才会在宴会突然发作。”
谢微燕问道:“可太医明明验了说无毒,桓温是如何发现的呢?”
刘生冷笑两声:“无毒只是说给外人听的。你们前脚刚踏出桓府,他便命人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
“啊?”谢微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生道:“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自恃计划天衣无缝,所以才没有早些把昱婷送走,差点连累了她。”
谢微燕道:“这画上的毒,当真不是沧神教的?你真的不认识沧神教的人么?”
刘生苦笑道:“谢小姐,都这时候了,我何必骗你。”说完猛咳几声。
谢微燕恍然若失。
刘昱婷哭道:“哥哥你别说了。”
刘生道:“不不,我不行了,你听我说,我死之后,能不能麻烦谢小姐找人送我妹妹回蜀国。她跟着我这个哥哥,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谢微燕缓了缓神,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找人送她回去。”
刘昱婷早已泣不成声。
刘生几滴热泪落下,道:“谢谢你,谢小姐。”
谢微燕却受之有愧,道:“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此刻你应该。”却不知道该什么,难道桓温应该被毒死吗。
刘生摇摇头:“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食恶果。”顿了顿,又道:“谢小姐,我知你武艺高强,若你方便,能不能把李嫣,李夫人也带出来。”
谢微燕更奇了,还未开口,刘生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桓温待她敬若天人,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我此刻应该带着昱婷回到蜀国了。这些年来,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真是可笑,可笑啊。”这句话说得颠三倒四,谢微燕听的一头雾水,
刘生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痛彻心扉。
惨白的月光下,空旷的枯树丛中有几声乌鸦叫,夹杂着刘生惨烈的笑声和刘昱婷戚戚的哭声。
笑声突然嘎然而止,刘生四肢僵硬,头低垂了下来。刘昱婷见状,大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谢微燕帮着刘昱婷安葬了她哥哥,并找到一户农家,给了些碎银,嘱托他找人送刘昱婷回蜀国。
刘生兄妹之事处理后,谢微燕一个人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谢府,只觉心灰意冷。自天师山那场劫难后,这七年其实生活颇为平静,今日再一次面对生离死别,内心说不出的凄凉。
此刻想到谢安告诫她的话,竟觉十分有理。若非她强出头,刘生兄妹便可免去这场杀身之祸,以桓温的能耐,未必也就会中毒身亡。觉得自己左右不是,越想越伤心。
雪秘宗的要诀在于超于物外,绝情弃爱,不得有任何尘世牵绊。这两日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谢微燕不免心神激荡,丹田之处竟有些隐隐作痛。她体内沧神火毒虽未完全驱除,但多年来没有发作过,回到江左后每隔几日去那山顶寒泉中运功修养,倒也不觉身体有何异样。
谢微燕心道:“我自作主张,害死了刘生,也害得他妹妹无依无靠,还说不定连累了叔父和哥哥们。朝廷中当真是人心险恶、诡秘复杂,难怪爹爹当年不愿入朝为官,叔父隐居多年才重居庙堂。我回来已有数日,也应该回雪国了。我本来早已不属于这里,不如就此离开去与嵇少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