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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缭绕,夜色深沉。
安陆州知州衙署里,除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四周一片漆黑寂静。
黄锦到了州衙附近时,安陆州同知从贞,已经在影壁前等待多时了。
从贞身后站着两个皂吏,举着灯,把偌大的影壁周遭,映照的亮堂堂一片。
影壁上,雕凿着玉笔亲书的官戒四句十六字:
尔奉尔禄,民脂民膏。
小民易虐,上天难欺。
太祖朱元璋,或许也想不到,皇明在他身后短短一百五十年后,已然是小民可虐,天亦可欺!
轿子停在了仪门前,黄锦由小内官搀扶着下了轿,原本沉静的脸上,立时换上笑脸。
黄锦疾步安陆州同知从贞身前,躬身一礼,笑道:“深夜造访,竟是劳驾二府大人亲自出迎,罪过罪过。”
在明代官制里,一府之地,设知府、同知、通判和推官为正官。知府为正印官,有统领而总督之责,同知、判官和推官,则是知府的佐贰官。
按照品秩排序,同知则尊称为二府。
从贞脸上,全然没有被人从温香软玉中叫起的恼怒,轻笑着还礼,顺势拉住黄锦的手,笑道:“公公星夜来访,必有要事,本官岂能怠慢。”
言罢,两人在诸人簇拥下,穿过仪门,径直入了州衙三堂西面的“喜雨斋”里。
行至此处,黄锦瞧了一眼喜雨斋的牌子,顿时心生疑惑,忖道:州衙三堂之前,乃是办公之所,过了三堂才是知州王槐的内宅。这位州衙二府,为何会引他到了此处?
当即便笑问道:“敢问二府,不知王府台何在?”
从贞笑着,歉然道:“公公来的不巧,藩宪有事相召,前些时日去了武昌府布政使司衙署,至今未归。公公有何事,何妨说予本官一听?”
藩宪,乃是布政使的别称,又称藩台。
黄锦闻言,疑从心起,却仍旧不动声色的笑道:“原来如此,既然府台不在,那便也只能劳烦二府了。”
如此说着,黄锦心情却沉了下来。
眼角余光透过三堂外的拱门,在衙署内宅里,分明隐隐有火光闪烁。
知州王槐去了武昌布政使司衙门,旁人又岂敢在夜宿内宅?
俱他所知,王槐在安陆州可是没有女眷的!
两人入了喜雨斋,皂吏上了茶,便退到了门外。
如今王府仪卫司一人重伤一人不知所踪,兹事体大,黄锦也不敢怠慢,便开门见山诉道:“好教二府晓得,今日王妃去玄妙观还愿,王府仪卫司发现,贼人潜藏观内欲图不轨。”
一语出,开门见山,先声夺人。
倘若是照实说了,说有泼皮往玄妙观送丹材,如此芝麻绿豆的事情,堂堂一州佐贰岂能上心?
且不说如今的世道,权贵崇尚丹石,区区红铅不足道也。
果然,待得黄锦话音落下,从贞悚然一惊,身子直直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下午时,就有人禀报,有人浑身浴血晕厥在地,被兴王府的人抬走了。
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却未曾想,竟然是涉及到了王府女眷!
倘若是寻常的宗室便也罢了,可兴王朱祐杬却是孝宗之二弟,今上之王叔!
兴献王之国安陆后,赐田四万五千亩。
昔年之国之前,孝宗皇帝更是拉着朱祐杬的手,作诗赠道:
殷勤步送出宫门,骨肉情深不忍分,
别后相思何日会,燕山荆树隔重云。
倘若真是兴王女眷出了事情,这便是捅破了天的大事!
冷汗霎时间便浸了出来,从贞疾问道:“蒋王妃可安好?这狗胆包天的泼贼何在?”
黄锦轻笑一声,压了压手,“且稍安勿躁,王妃娘娘自然安好。不过王府侍卫追拿贼人时,武穆祠鹤鸣居酒楼出来五六个汉子,我兴府侍卫一人重伤逃回,一人生死不知。”
言罢,黄锦便不再发一言,短期茶盏,悠悠然饮了起来。
另一侧,从贞闻言,长吁一口气,惊骇稍换,心神一松,跌坐椅子上也沉默起来。
似他们这种地方官吏,对于王府的态度,惯例是“敬而不近”。
王府之事,素来是不闻不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良久,州同知从贞直起身子,端茶呷了一口。
待得心神少缓,忖道:王妃无事,便万般都好。这安陆州一州之地的刑名,却是在崔子介手上。
如此想着,从贞干笑一声,道:“王妃无事便好,无事便好。不过黄公公也晓得,本官虽为一州同知,分管本职却是清勾军户,管督州粮。这巡捕清剿,一州之刑名,却是推官崔子介专掌。
我虽为同知,却也不好越俎代庖,何妨将子介兄唤来一叙。”
一番言语机锋之后,便有皂吏领命去请安陆州推官崔辛,黄锦从贞二人便在喜雨斋饮茶闲谈起来。
他二人却不晓得,州衙里,同样有一人趁着夜色自州衙侧门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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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此人出了州衙,上了马,便策马疾趋安陆州城南武穆祠方向。
约莫一炷香,此人绕过武穆祠后,下了马,轻车熟路行至一座偏僻的茅草屋前。
到了此处,这人颇为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尾巴,便径直入了茅草屋内。
屋内陈设同样简陋,一张烂木床,一桌一案,一口破旧水缸。
桌前,一民夫打扮的干瘦汉子趴再桌上,呼呼得睡着。
听得响动,此人骤然一惊,抬头瞧见来人面貌,顷刻换上笑脸,起身行礼,谄笑道:“小人见过马爷。这是什么风,把马爷您给吹来了?”
许是一路奔波,唤作马爷之人,却没笑。冷着脸道:“速带我去见刘三,有天大的要紧事!”
此言一出,干瘦汉子再无睡意,躬身掀开床板,便有一个黑漆漆的暗道出现在茅屋之中。
汉子也不再言语,挑灯率先进了甬道,一路下行。
走了约莫百步,转了个弯,狭窄逼仄的空间,视野骤然开朗。
放眼望去,但见一处约莫方圆十余丈的地下石室,出现在二人眼前。
石室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喧嚣不止。
此地,赫然正是一处规模巨大的地下赌坊!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爷今儿开了利市,大小通吃——”
喧嚣声,吆喝声,狂然大笑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四处回荡。
行至此处,汉子笑道:“三爷就在里面,马爷请。”
说罢,汉子却不再带路,反而举灯照着原路转身而回。
马爷对此见怪不怪,轻车熟路穿过石室,径直入了一处耳房里。
方一进门,便见满屋七八人围坐桌前,桌上海味珍馐无算,正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见得有人不告而入,耳房里霎时间静了下来。
而伫立门口的马爷,同样是一惊!
这太平赌坊,虽然隐蔽,但对于安陆州的有心人而言,却是名声显赫,如雷贯耳。
他马铭远,作为州衙理刑馆的积年老吏,这些年也没少和太平赌坊的刘三打交道。刘三手下一帮泼皮,他都有映像,可这屋内之人,却俱是生面孔!
在理刑馆当值,马铭远一双眼可谓毒辣的很。
眼前这些人,各个膘肥体壮,肌肉虬结。腰间挂着刀,裸露的膀子上遍布狰狞的刺青和伤口,可谓是匪气凛然。
“这些人绝非一般泼皮刺虎,也绝非是安陆城里的人!”
强压着胸中惊疑,马铭远呵呵的笑道:“马某贸然来访,扰了诸位兴致,失礼了,失礼了。”
踱步桌前,寻了个位置,又笑道:“自罚三杯如何?”
也不理会诸人错愕的神色,马铭远自斟自饮,三杯过后,面色一沉,“酒也罚了,却不知在座诸位好汉是?”
烛光摇曳,珍馐琼浆在前,此时刘三却是满心困惑。
押了扣酒,也施施然笑道:“马爷大驾光临,这是咱太平赌坊的福分才是。这几位兄弟,乃是从武昌府过来的。”
“武昌府?”
马铭远一惊。
安陆州小,藏不住事。
城北九华山九太岁是做什么营生,背后又站着哪些大佛,他心里明镜似的。
“莫非是镇守府?”
刘三心中暗笑,什么镇守府,不过随口一言搪塞而已,不过这位州衙理刑馆的马爷误会了,不如将错就错。
一念及此,刘三也不言语,只是轻笑着颔首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不知马爷星夜来访,有何贵干?”
桌案另一侧,马铭远具备遥敬了一圈,一饮而尽,面色肃然道:“三当家的,武穆祠的事,事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