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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峰禅寺,乃是建于唐文宗大和年间。
是以,位于方丈院后方的廊院,采用的是唐时盛行的周廊样式。整座院子四周,各有一条游廊相连。
寺内僧人、居士所住的地方,叫做群房。
而群房,则矗立四周游廊环抱之中。
游廊之上,雕梁绘彩,端得是绣闼雕甍。
群房之间,草木葱茏,放眼望去,鸟语花香。
恰逢金乌西坠、玉兔未升时,漫天霞光舒卷,自穹窿而下,也为这片廊院,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彩衣。
鸟鸣蝉声里,兴王府仪卫司蒋山、蒋寿两兄弟打过牙祭,出了所居禅房,信步游廊之中。
才走了少顷,便听得一阵畅然笑谈声,自方丈院的方向传来。
未几,几个头戴方巾的书生,谈笑着信步而来。
为首的儒生迈着四方步,吟道:“古刹空山少尘客。”
余下诸儒生轰然叫好,便听那人遥指远天红霞,“云峰孤起迎晚霞。”
吟罢,身后一人赞道:“古刹空山,云峰孤起,好诗,好诗!”
游廊另一端,蒋寿嘴角一抽,啐了一口,骂了一声“穷酸”。
抬眼一扫,只见那附和之人,身形消瘦,面带倦色,眉宇之间全然没有书香之气,反倒是流露出几分阴翳。
那人摇头晃脑把诗又吟了一遍,笑道:“古刹空山少尘客,词句清灵隽永,出尘之意乍然而起。后一句云峰孤起,正是应了这云峰禅寺之名,德祐兄大才!”
蒋山、蒋寿两兄弟不通文墨,自然对着酸腐之言也觉得腻歪,全然没有了欣赏古刹晚霞的心思,便联袂回了禅房。
约莫半个时辰,廊院外的喧嚣归于沉静。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正当两兄弟酌酒谈笑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蒋寿顿时一惊。
他二人在云峰禅寺落脚,乃是奉了王府仪卫正朱宸之命。此事隐秘,二人自问行踪也藏的极好。
如此一来,敲门的又是何人?
蒋寿惊疑不定时,蒋山却施施然行至门前,开了禅房木门,那张阴翳的脸孔,出现在二人眼前。
此人视线在禅房内扫视一圈,自顾自关上门。
踱步桌前,自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在蒋山两兄弟眼前晃了晃,便施施然落座。
“敢问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蒋山一脸肃容,行至桌前,拱手一礼,问道。
方才此人出示的令牌,自家胞弟或许不知,可他却听父亲说起过。那令牌乃是张佐张公公授意,朱宸暗中打造,共计一十八枚。
令牌正面雕着日月青天,用篆体刻着一个“令”字,背后雕的则是“马上封侯”。
执掌令牌之人,虽然鲜少在露面,身份隐秘,却无一不是王府心腹。
阴翳男子打眼瞧着二人,却也不敢怠慢。
这两兄弟,虽然品秩不显,却是王妃至亲。他脸上的倨傲之色,不过是想试一试两兄弟的深浅罢了。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蒋山已经迈步桌前,距离他不过五步之遥,右手也同样按在刀柄。
但有异动,血溅五步便在顷刻之间。
而蒋寿,在其兄言语时,先是开门看了看外面,便回身守在了禅房门前,纹丝不动。
阴翳男子暗叹一声,心道:不愧是王府后起之秀,心思倒也算是缜密。
思及此,男子也不再遮遮掩掩,沉声问道:“上面吩咐的事情,可曾打探清楚了?”
“回先生,查清楚了。伤了王府侍卫性命的那伙人,乃是随州大洪山石林寨的山匪。为首之人,匪号岳老三,为石林寨大当家。”
蒋山眉头一簇,话音顿了顿,“不过房县石林寨上下百余人,岳老三身为匪首,却仅带了十来人,来了安陆,殊为可疑。于是卑职遣人走了一趟随州,却发现石林寨真正的当家,名唤张琪,实为张玖从子。”
蒋山所言张玖,正是九太岁!
阴翳男子脸色一沉,“也就是说,石林寨,实为这位九太岁所有?”
“正是!据查,两月之前,镇守杜公公前脚刚走,张玖便把家小迁往随州。这几日,此人府中西宾均已离了安陆,只留许贡一人。”
阴翳男子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哦?如此看来,这位九太岁倒也知机,做了壮士断腕的准备了。武昌府那边,此人施以重金,李镇守已经允其所求。李公公第七子、王宪,不日便至。”
又复冷笑一声,“他以为重金之下,一番斡旋,便能再归镇守门下,实乃与虎谋皮也。”
说罢,阴翳男子看向蒋山,正色道:“你等需在王宪抵达安陆之前,寻到这位九太岁的藏银之地,至于岳老三等匪类,不必再盯着了。”
蒋山蹙眉道:“可世子仍在九峰山,又当如何?”
阴翳男子哂笑,“终究是少年郎,在许贡那里碰了壁,再散散心,料来也该回王府了。”
此言一出,伫立禅房门口的蒋寿,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此人言语之中,对于世子的轻视之意,委实令他不快。
“若世子不肯善罢甘休,逗留九峰山与那王宪起了冲突,又当如何?”蒋寿也是冷笑一声。
“王爷的意思是,任凭世子施为。”
阴翳男子目光直视蒋寿,倏忽间笑了起来,“留在九峰山也好,散散心回了王府也罢,受些委屈,碰碰壁,才能有所进益。至于惹到王宪头上,捅破了天,也自有王爷兜着。”
。。。
云峰寺禅房内,三人密语不断。
三人却不知,就在不久前,一个少年郎自游廊转角处走了出来。
这少年郎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蒋山、蒋寿兄弟二人的房门,又静静伫立良久,这才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藏匿于九太岁庄子里的陈狗儿,已经是命悬一线。
却说自从兴府世子带人来庄子里走了一遭后,陈狗儿暗地里将诸事原委打探了一遍。
他不曾想到,一次寻常的丹材买卖,竟然是惹出这般大祸。
究竟是常年混迹市井的浪荡子,陈狗儿发现祸事后,便也多留了个心眼儿,对于岳老三这十数人也愈发的上心了。
于是某次趁着这伙人醉酒,他趴在门外偷听许久,隐隐约约听到了“宰了陈狗儿灭口”,“众兄弟把银子分了”之类的言语,顿时是惊恐万分。
一连数日,陈狗儿只敢白天里稍作休息,一到晚上便悄悄躲在房外的马厩里,唯恐造了这货来历不明的贼人毒手。
这一日,陈狗照例给被子下塞入枕头,自己披了一间冬衣,瞧着外面无人,便蹑手蹑脚的钻入马厩里。
不多时,忽然听着外面一阵响动,陈狗儿脑袋探出马厩查看。隐约间,只见五六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他自家的侧院里。
经过院门时,明灭不定的灯火,将这些人手里的刀刃,映的惨白一片,也骇得陈狗儿面无血色。
见此,陈狗儿困意尽去,浑身颤抖。
这货匪贼杀心已露,此地绝不可再留。
电光火石间,陈狗儿无暇多想,片刻不敢耽搁,趁着夜色自马厩里迁出一匹良驹,飞也似的纵马逃出了庄子。
少顷,九太岁庄子里喧嚣喝骂声四起,旋即又有十余骑纵马而去。
这一夜,马嘶人吼,划破了长夜的宁静,九华山火光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