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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康府府治,星子县
自夜破南康府后,南康府所属星子县、都昌县,以及都昌州,已然是重新划归治下。
江西潘赣大地的局势,亦是有所好转。
巡抚江西右幅都御史孙燧,与江西兵备许逵,屯兵九江,夜破南康;吉安知府伍文定,会同王守仁聚兵庐陵,以挡逆藩兵锋。
自八月天子诏书降下,天子御驾亲征,已成定局!
飞马传至江西,未曾沦陷的州府,一片欢腾。
霎时间,人心安定下来。
南康府衙之外
因南康府上下诸官遁逃,府衙亦为之一空,蒋山与南昌前卫薛凯顺理成章,入驻府衙之中。
此刻,正是玉兔东升之时。
一轮明月,高悬远天,洒下丝丝缕缕的朦胧斑驳。
府衙外值守兵丁,亦是慵懒的立在牌楼之前。
“听闻广西张总兵,已亲率数万勤王之师北上,抵临庐陵县了。”
暮色月华之下。
另一值守兵丁,揉了揉发僵的脖颈,压着嗓音,“何止如此?据传福建、湖广、南直隶的援军,也动了。届时,勤王之师云聚,咱南昌府收复有望矣。”
语落,值守几人俱是沉默下来。
几人俱是南昌前卫的卫所兵丁,时代军籍,父传子子传孙。一家老幼、身家性命俱都在南昌府中。
当日随着许兵宪北上剿贼,不曾想,这一去,却是在无家可归。
更是归期无期。
南昌宁府谋逆,缇骑四出,铺天盖地的强征壮丁,搜刮黄白之物。收复南康府,入城时的惨状狼藉,如今仍旧是历历在目。
南康府尚且如此,也不知仍旧身处南昌府的亲眷,如今可曾安好?
沉默良久,一人强颜欢笑,宽慰道:“咱南昌前卫,尚有半数袍泽留于府城之内。留守的袍泽,不论是降与不降,想来宁王为做姿态收买人心,也必不会与我等家小为难。”
“兄弟说的是正理。如今只盼天兵速至,能早些时日夺回府城了。”
言语之人,随手将提着的长刀,点在地上。
手扶刀柄,话风陡然一转,沉声道:“某听闻,今日入城的十数人,乃是湖广安陆兴府之护卫。你等且说说,大战将至,他湖广安陆兴府之人,此时候却是不远千里而来,所为何事?”
府衙外值守兵卒,在暗中议论之时,身处府衙二堂内的蒋山,却是面色苍白如纸!
南康府府衙二堂,思补堂内
蒋山端坐首位,在其身前十余兴府侍卫站在堂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山苍白的面色稍缓,免礼将瘫软的身子直起,沉声问道:“且将详情与我细细说来。”
堂下,一人越众而出,躬身拱手禀道:“回禀蒋百户,我等跟随骆千户,行径广信府时,侦知逆藩主力暗中运兵,经潘阳南湖北上。为确证消息是否属实,兵分两路。
一路有我带队,自广信府登船,昼伏夜出,乘小舟北上。一路由骆千户亲自率众南下,尾随逆藩主力入了抚州。
折了十余兄弟性命,方才确认,宁府攻取建昌府、广信府的西路军,行径抚州时,减兵增灶,暗度陈仓,大半入了潘阳南湖。“
蒋山眉宇一凝,急声问道:“可曾探知去往何处?”
出言之人,面色一暗,喟然道:“好教百户晓得,潘阳南湖往北,宽处则有十余里,窄处却仅仅不过二三里距离。兄弟们为免打草惊蛇,便也不敢深入南湖追踪。”
言罢,自怀中摸出一份手书,双手奉上。
蒋山长身而起,接过手书,俯首看了片刻,骤然色变。
骆安在信中言:吉安府庐陵县勤王之兵云集,逆藩屯兵于一剑之隔的吉水县,大战一触即发,而西路主力却溯流北上,殊为可疑。
骆安之意,逆藩西路主力如此行径,想必是吉安府援军出了问题。
这一刻,蒋山亦是同感。
否则大战一触即发,西路主力数万兵卒,为何却在此时溯流北上?
倘若他与骆安的猜测为真,则损中丞所率舟师,危矣!
且不论逆藩意图为何,数万意料之外的精锐悄然北上,乃是不争的事实。
这股精锐,不拘是用在何处,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收起手书,蒋山片刻不敢耽搁,吩咐前来报信的兴府侍卫留下,耳语交代了一番,当即出了府衙,纵马而去。
南康府府衙,坐落于星子县北坊。
南昌前卫薛凯所率兵卒,却在城东扎营。
纵马驰入军中连营,蒋山在哨骑带领下直入中军营帐之内。
夜色浓稠如墨,月华散落点点斑白。
这一夜,星子城里马蹄急。
急促的马蹄声划破长夜的凝寂,夜莺幽幽的啼鸣,被风吹的极远。
。。。
吉安府庐陵县,广西土兵军营
张祐大马金刀端坐帅位,俯身书案之前,埋首案牍之中,翻动书册的轻响,在空旷的大帐之中回荡。
下首处,三条昂藏大汉,如立柱般,执刀垂手,侍立一侧。
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旋即营帐被掀开。
伴随着一阵微感寒意的秋风,一面方耳阔的汉子疾步而入。
帅位上的张祐听闻响动,抬起头扫了一眼来人,但见来人脸上满布焦急之色,又夹含着几分愠色。
张祐轻笑一声,又复埋首案牍之间。
偌大的中军营帐之中,又复陷入了沉寂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
待得来人面上急色愈浓时,此人终究没能忍住,踱步上前,一拱手,疾声道:“大帅!这都什么时候了,如何还有闲心,在此批阅公文!”
上首帅位,张佐状若未闻,提笔挥毫,不为所动。
“大帅!”
来人愠色愈浓,到的此时,已然是急不可耐,便也怒从心起,大喝了一声:“大帅!总镇!”
眼见自家总镇仍旧是风轻云淡,当即又脱口怒道:“自总镇挥师北上,入了庐陵。此地诸人,莫不是欢欣鼓舞,待若上宾。
可自五日之前起,他王伯安推说勤王之师云集,小小庐陵县不堪重负,令我军移房庐陵城北之外。
这些时日,更是连粮草供给,都拖欠许久了!”
话音一顿,来人又复上前数步,距离张佐丈许处停下,这才疾呼道:“只怕彼辈,已然是有了防备!”
直到此时,张祐方才放下手中笔墨,扭了扭僵硬的脖颈,这才泰然自若的,昂首看向来人。
只见来人身长八尺,却浑身干瘦。
偏生极平庸的面目上,隐隐然流露出几分发自骨子里的戾气。
一双狭长的眼眸,更是时有凶光毕露。
此人本是桂中瑶民土人,为逃避桂中瑶民土司压迫,举家逃遁。自弘治末,便跟在了他左右,立下殊勋无数,取了汉名,唤作张保。
张祐长身而起,踱步张宝身侧,轻笑道:“老夫说了多少次遇事最忌焦躁,倘若没有几分从容气度,如何能成事?”
来人愠色稍缓,只是焦急之色愈浓,“孤军身处万军之中,前有赣江横亘,后有高城雄墙阻隔,此乃兵家绝地也。彼辈既起了疑心,君子尚且不立围墙之下,何况大帅麾下数万弟兄?”
这一刻,张祐朗声笑了起来。
“若不肯移防于此绝地,又如何能安的了王伯安之心?”
“可。。。”
张宝欲言又止,被张祐探手止住。
此刻,张宝亦是反应过来,心忖自家总镇既是如此说,那想必定然是有所成算。
果然,二人踱步出了营帐。
张佐手搭凉棚,遥遥目视吉安府城高墙,笑道:“广西距此地,远隔千里,消息传递难免不畅。一则你我来的早了些,二则未曾料到,那位攻取四府之地,竟是如此之快。
便是王、伍等人起了疑心,我等亦要多拖延些时日,万万不可坏了大事!”
张宝闻言一蹙,“敢问总镇,今日庐陵县扣押我部兵丁,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张祐沉吟半晌,轻声喃喃道:“若就此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则显得你我心虚,反而不美。”
踱步徘徊片刻,张祐蓦的心有所决,回身沉声道:“你且随我走一遭那巡抚行辕。”
“如今大帅所部,俱在城外。此番入城,但有不测,后果不堪设想。可要多带些军马随从?“
语未落,便将张祐豪声大笑不绝。
“龙潭虎穴尚可走得,何况区区庐陵?你我二人,带五七护卫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