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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晋武帝尽灭天下道统,尽管修士之路并未因此就彻底断绝,但还是有许多的前人传承因此或丢失,或变得不完整。自晋之后,依次历宋齐二朝及至如今的大梁,一百多年间,依然沿袭晋国‘崇佛灭道’,如此,随着时间愈是推移,世上的传承便愈是残缺。
如今,这世上已绝大多数的修行者都是由机缘催生而出,一卷观想图,稀里糊涂便入了修行之门,之后,前途之路,却尽是一片迷雾,如何往前接得靠打听摸索。
便如圆成,辛苦修持了几十年,至今也还停留在‘夜游’境界。‘夜游’,哪怕一个修者从未用过檀香,单单只靠苦功夫,修炼了像圆成这般久的年限,也早就该顶到圆满了。圆成迟迟堪不破‘夜游’到‘显形’的门槛,其实究其根本还是他对‘显形’境界不甚了解。
修行之途,绝争一线。
圆成却只敢靠着间寺庙收集钱财,如此便可见一斑了,他虽然成为修士已许久,但其实一直都在圈子的内外间徘徊,从不敢深入,他只是空泛的知道‘夜游’之后是‘显形’,知道‘显形’的一些最简单表现,至于要如何才能修到‘显形’,‘显形’有哪些细节,他一概不知,修行不存在窥一管而知全豹的猜测,需要的是精准,只要稍差毫厘,便会谬之千里。
圆成不是不想突破,而是不敢突破,无从突破。
小册子上歪歪斜斜的小篆记述了长长的几十页,絮絮叨叨,有些地方写了之后又被划掉,有些地方底下划了横线。
烛光摇曳。
马余援的面色也跟着不同变幻。
只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他整整读了半夜。
终于,最后一页翻过。
马余援抬起头,烛光下,他面上有震撼闪过。
“‘显形’,竟是如此……”
修者修行,从参观想图起,一直到‘夜游’,都只是单纯往阴魂中积攒灵力的过程,只要勤肯努力,‘夜游’圆满只是早晚。
一直到显形。
这里是阴魂境修行的第一道关卡。
阴魂欲要显形须得……
春雷锻魂!
‘春雷炸响,灵不散,魂魄方可显人前’,小册子上记述的这句话,下面用笔整整描了三道横线。
惊叹加粗。
这句话后面,是整整几页的详解。
那人写的絮叨叨的。有用的记述确实不少,但更多的却是些废话,一会儿感叹,一会儿恐惧,一会又变成了坚定,一往无前,末了,又透出丝丝害怕。
也难怪。
谁能想到只是‘显形’的前置竟是在雷电前历上一遭。
雷是巨声,是震撼,让魂魄离散。
更可怕的是电,虽只一闪,但电却是光,且不同于烛火的阴柔,它是雨中阴到极致后诞出的一点阳刚。
它是阳质!
‘显形’之后还有‘日游’,也就是说‘显形’还尚不是阴魂境修行的最后一个小境界,但才‘显形’竟然就要经历阳质洗礼了?
这当然让人感到恐惧和不可置信。
雷电只是一瞬。
但就是这区区的一瞬间,就足够让九成九的阴魂灰灰了,在纯阳面前,锻炼到极致可以‘夜游’的阴魂,和刚刚诞出的魂魄,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差别,都是一样的孱弱,从衍法到夜游,那么长久的锻神,其实所能起的作用只是让阴魂存活的可能多上一丝丝。
就那么一点点。
历春雷之后,阴魂会沾染一丝阳质,就是因为有这一丝阳质,阴魂可以被看见了,‘显形’,也是因为有了这一丝阳质,阴魂可以开始触碰到阳世的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只有‘显形’才可御器。
不止是那人恐惧。
马余援也心神激荡,他一手小册子,忽然扭头,看向了身旁那摇曳着的烛火,视线久久的没有移开……
修行之难,不仅在于争,其路也是步步荆棘。
“呼!”
一声叹息。
烛光下,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
时间过去三日。
书院内。
正中的那座高台边济济的围着数百人,最前面的一圈地上有铺好的蒲团,位置也松泛些,这一圈坐着的都是士族子弟。
高台上正授课的赫然便是王润。
马余援左手吊着,也听的出神,那一夜他亲眼见得阳介之破入阳神,堂堂大修,竟也需道儒相济,得儒道浩然之气相佐,才最终功成,从那日起,他便不敢再对学业有丝毫懈怠了,指不定哪一日,这儒道所学便有用上的时候。
王润今日所讲不是《论语》,是《大学》。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顿了顿,王润解释。
“心诚,就是不自欺。比如厌恶丑恶的,喜欢美好的,这叫自谦不叫自诚。所以君子要注重自我。小人在家闲居时什么坏事都可以做出来。当他们看到君子后,才会遮掩躲闪,藏匿他们的不良行为,表面上装作善良恭顺。别人看到你,就像能见到你的五脏六腑那样透彻,装模作样会有什么好处呢?这就是所说的心里是什么样的,会显露在外表上。所以,是有德之人哪怕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一定要谨慎。”
“这便是:心中有天地,不为外物欺。”
“呼!”
马余援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一轮红日高挂,阳光十分刺眼,眼睛不自觉的眯了眯,他嘴角扯了扯。君子慎独,讲究表里如一。马余援目光重又看向王润,那一身的浩然正气,杨润确是个君子,这等人只要做了决定,便会不改易,
这就是儒家的‘浩然’?
马余援忽然极羡慕,他终于明白为何阳介之突破阳神时非得要‘浩然’相佐了,重要的其实不是浩然,而是那一颗无二念,不患得患失的心。
如此,方能一往无前,大功告成。
王润能做到,阳介之历了七世后也做到了。
马余援摇了摇头,他却是做不到啊,有了那许多的檀香,修行资粮已足,明年春前他必可修到‘夜游’圆满,但他之所以修行根子里其实便是畏死,企图以修行而证得长生。可仅仅只是‘显形’这一关,就须得向死而生,其间,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恐惧。
自己的心中有恐惧么?
马余援自问。
定然是有的。
如此便有了漏洞,若强历春雷——
必亡!
“呼。”
马余援又吐出一口气。
可。
纵然心里明白。
又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