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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低入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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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安按照女人说的地址,来到了这个茶馆。

    茶馆的员工敲了敲一间茶室的门。

    从茶室里走出一位风姿绰约气质很好的中年女人。

    她请题安坐,给题安倒茶,支走了茶馆里所有员工。

    题安开门见山,“你认识刑宝凤吗?”

    女人点头,“认识,我和她曾经关系不错。

    她帮过我忙。”

    题安说:“刑宝凤死了。”

    女人瞠目结舌,满脸愕然,眼睛睁了很大。

    她立刻不可思议地问题安:“她怎么死的?”

    后来她捂着嘴巴,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我告诉过她的,我提醒过她的。”

    题安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她的死因吗?”

    女人说:“那时她要跟那个什么钱哥走,我就劝她不要。

    因为我打听到那个钱哥吸du赌博,什么都干。

    也不像他说的那样有钱。

    不能托付。”

    题安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梁落发来的信息。

    梁落按照题安的吩咐去追根溯源,刑宝凤在当舞女的时候,曾经因为肠胃炎在医院就诊过,那时的血液化验没有查出感染艾滋病。

    第一次刑宝凤被化验出感染了艾滋病的日期是十年前,在妇幼保健医院做产检抽血的时候查出来的。

    很快刑宝凤就做了流产手术。

    医院的病历记录上写的很清楚,产妇的配偶刚确诊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这么说,是那个什么钱哥将艾滋病传染给了刑宝凤?

    这样至少可以证明,刑宝凤在当舞女期间,将艾滋病传染给别人的可能性很小。

    她是在“从良”后一年被确诊的。

    题安放下电话,问女人:“抱歉,请继续。

    你提醒她之后,她说什么?

    她为什么要嫁给这么个人?”

    女人苦笑,“她说自己早就年老色衰,不值钱了,肯有人要已经很不错了。

    最重要的原因,她没说,她需要钱。

    而且,哪是什么嫁给?

    就是在一起厮混罢了。”

    题安问:“她需要钱干什么?”

    女人说:“养活她的一大家子呗。

    她父母往城里拉货的时候出了车祸,留下四个孩子,宝凤是老大。

    还有一个有病不能下炕的奶奶。

    宝凤已经考上了大学。

    她没去。开始担起家里的重担。”

    题安说:“她可以找工作,为什么非要干这一行?”

    女人笑,“什么工作能养活得了老小六口人?”

    题安无言。

    女人说:“宝凤的父母死前嘱咐宝凤,家里交给她了,一定要让弟弟妹妹长大成人,继续上学。

    上学是改变穷的命运的唯一方法。

    这句弥留之际的话像一个魔咒一样,让宝凤疯了一样地拼命挣钱。

    多少客都接,什么腌臜客人都接。

    她简直不把自己当人。

    她的弟弟妹妹靠着她卖笑卖身的钱上了大学,念了研究生。

    她的奶奶治好了病,活到了寿终。

    最后她跟那个钱哥,也是为了给她弟弟筹措一笔出国的钱。

    她好像干这一行之前,有个男朋友。

    刚开始那个男朋友来歌舞厅找过她。

    她叫人把她打出去了。

    轰完人又躲房间哭了一天。

    哭完开始化妆,然后没完没了地接客。”

    题安感慨,“后来她的弟弟妹妹长大了,不需要刑宝凤再干这行了啊。”

    女人说:“是啊,不需要了。

    她也干不动了。

    妓女的寿命都很短的。

    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失魂落魄地告诉我,他们不允许她随便去找他们。

    他们有光明的前途,她怎么配站在他们身边?

    她的妹妹不让她出现在自己的婚礼现场。

    妹妹嫁的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妹妹跟对方说,只有两个哥哥,根本就没提她。

    她将自己连血带肉奉献了个干干净净,没有得到家人的尊重和心疼,大家觉得她脏,是家族的耻辱。”

    女人低头抹抹眼泪,“妓女就是妓女,谁管你是因为什么做了妓女?

    一样都是花一样的好年纪,就因为她是家里的老大,就要一头栽进土里,用自己的血肉滋养弟弟妹妹。

    让他们免受生活的苦和侮辱。

    让他们出淤泥而不染。

    反过来,他们嫌这堆淤泥丑陋肮脏。

    后来,宝凤就不和他们联系了。

    也不跟任何人联系了。

    我也是那时候没了她的消息。”

    题安走出茶馆,秋风席卷着干枯的叶子哀鸣。

    谁有兴趣了解一个受人唾弃的妓女的一生?

    妓女是遭人恨,没道德的,像是一个社会风光下的隐痛。

    但刑宝凤这样的妓女,又遭人恨,又觉得她可怜。

    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刑宝凤的潦草一生,比悲剧还要悲,她的所有美好毁灭,她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奉献,在一场生活的大洪水中,将别人高高举过头顶。

    那些人安全了,站在了高地。

    回过头对她露出鄙夷。

    她为什么这么多年,只是活着,毫无质量地活着,活得像下水道里的老鼠,悄无声息。

    她被抛弃了,被亲人抛弃,被社会抛弃,最终也被自己抛弃。

    几天后,刑宝永和刑宝仪同时回来领取刑宝凤的骨灰。

    他们衣着光鲜。

    反复确认高温下艾滋病毒是不是肯定死掉了?

    刑宝凤的骨灰直接拉到一个墓地埋葬。

    墓碑上没有任何称谓,没有人愿意为她署名。

    只有刑宝凤墓。

    两人给大洋彼岸的哥哥打了视频电话,三人和气地签了遗产分割协议。

    知名律师成功人士社会名媛怎么能为了钱面红耳赤?

    他们必然是和和气气的。

    他们要装作对这些钱不感兴趣,回来接收骨灰为了不让大姐的遗骨流落在外,孤苦无依。

    他们一再和题安强调,当初每个人每个月两万,他们毫无怨言,他们知道大姐的生活困难。

    潜台词是,他们已经对刑宝凤仁至义尽,他们拿这笔钱心中无愧。

    题安想问,那时的钱和现在的钱一样么?

    他们当然也免不了哀叹唏嘘,“唉,大姐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题安没忍住,认真问他们:“你们当真不知道刑宝凤为什么落到这个下场?”

    三人无辜地互相对视。

    题安说:“祝你们一生无愧,锦绣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