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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德说“江汀岸”附近有一个喷泉广场,不远,路程也简单,出小区往前直走再右拐,正常速度七八分钟就能到。
闻渺有点儿心动。
刚过八点的“江汀岸”,四处灯火通明,都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帷幕,精心装扮过的男男女女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地从楼里走出来。
湿润的空气中浮荡着淡淡的花香味。
像是桂花。
她跟着导航提示慢悠悠地往外走,香味一直萦绕在鼻间,愈来愈浓郁。
走出环闭的高楼群,闻渺终于找到了香味的源头。
宽阔的马路两旁种着长长的一排桂树。
霓虹灯,路灯,车灯,各种灯光交织相融,将枝叶花朵分剪成细碎的光影。
情不自禁想起福利院门前的梧桐巷道。
只不过梧桐木香沉淀低调,不似桂树这般张扬霸道。
鞋底不知踩碎了多少零落的花瓣,十分钟后,闻渺晃悠到一个交叉路口,这时,导航语音提示目的地就在附近。
她站在原地向右转了个身,前方视野徒然变得开阔。
广场大概有四五个篮球场那么大,人来人往,闻渺把耳机摘下,热闹熙攘瞬间灌入耳廓。
一股股水柱从喷泉眼里喷薄而出,在空中散成好看的形状,池子周围的小彩灯给它涂上绚烂斑斓的颜色。
不少人围在那边拍照玩耍,欢声笑语统统落入她的耳朵。
虽然过去五年她待惯了安静的环境,但来自陌生人的热闹她却也不排斥,有时还很喜欢。
这种热闹是积极鲜活的,与她以前经常接触到的那些口吐芬芳,动不动就问候祖宗、问候生殖器的骂街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广场东南角有乐队在进行街头表演,这会估计是抓了个五音不全的路人上去互动,唱的是田馥甄的《小幸运》,没有一句在调上。
跑调就跑调吧,这也没什么,令人窒息的是这位哥抱着麦克风就不撒手了,颇有种“不唱尽兴今晚就睡在这里”的态势,乐队主唱只能站在旁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
围观人也都在笑,但他们笑容里的轻蔑成分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多的是开怀与舒畅。
闻渺眉心轻蹙,又很快舒展开,也觉得有些好笑。
这边的魔性歌声还在继续,她却被对角线尽头的熊猫雕塑给吸引住了视线。
雕像很大,目测有五米高,光底座高台差不多就有一米五左右。
一大一小两只熊猫,雕刻的栩栩如生。
熊猫妈妈坐在底座上低头啃竹笋,怀里兜着个熊猫宝宝。
小熊猫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头来,其余的部分被两个探头探脑的人给挡住了。
闻渺这才发现雕塑旁边也围了不少人,准确来说不应该叫围,而应该叫偷看。
那边正在上演一场对殴大战,貌似还是以多欺少的不平等对殴,简称单方面被打。
所以说,暴力这种事,不分地区,也不分时间,该出现的它总会出现。
虽迟但到。
根据模糊扭曲的面孔和声音浑厚程度来判断,被摁在地上摩擦的男人怎么也得有二十五六了,体型十分健壮。而踢踹他的人,看起来也就刚成年,还瘦的跟两只猴子似的。
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声和求饶声穿透了半个广场,闻渺觉得奇怪,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去“见义勇为”一下。
不近不远地观望着,说实话,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那个男人太弱鸡,连两只小猴子都打不过,全程没还过一下手,只会抱着脑袋嚎叫求饶。
那一身腱子肉是充气充的吧,只配做个摆设?
真丢人。
……十六,十七,十八。
刚数到十八,闻渺便看见一直在一旁抱胸观望的闷青发色男生比了个停止的手势。
她猜测他应该是那两只小猴子的头儿。
腱子肉统共被小猴子混合双踢踢了十八下后终于摆脱了他们的魔脚。
然后下一秒闻渺就看见他麻溜儿地爬起来,完全不顾浑身的淤伤,规规矩矩朝着熊猫雕塑的方向卑微地跪了下去。
嗯?
拜,拜熊猫??
顺着腱子肉的视线看过去,她这才看到除了两只小猴子和闷青外,高台上居然还蹲着一个人。
不过没发现第五者的存在也不能怪她,因为他自始至终未出过声。
而且那人蹲在一个死角里,四面的光都没办法打过去,他整个人陷在浅淡的阴影里。
闻渺看不清他的具体样貌。
只能大致看出他身形高挑劲瘦,侧脸线条利落锋硬,下颚瘦削,头发理得很短。
再一看腱子肉脸上愈加明显的惧意,她明白过来,这位阴影中的少年,才是真正的头儿。
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她已经出来晃荡了将近一个小时。
收回视线之前,闻渺无意间瞥到熊猫妈妈脚丫那里摊着一大团毛茸茸的东西。
橘色的。
猫!
一动不动的,软趴趴的,猫!
可以撸的猫!
还是胖成球的可以撸的橘猫!
对猫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女孩儿心一下子软成棉花。
雕塑前依旧有人走动,仿佛刚刚那场殴打事件没发生过似的。
闻渺犹豫两秒后,混在行人中愉悦地朝雕塑靠近。
橘猫用爪子扒着圆脑袋睡得死沉。
闻渺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它的肚皮,压低声音浅笑道:“这么大动静都没把你吵醒,猫中睡神吗你是?”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懒这么能睡的猫,恐怕雷都打不醒。
女孩在前面撸猫撸得不亦乐乎。
雕塑后面,小海和另外两个兄弟一同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目光如刀子一般,狂揍这low货一顿还不足以消除他们的怒火,每个人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
顾酌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漫无目的地划拉着,亮起的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本就冷白的面皮此刻看起来又冷了几分。
小海见他长时间不说话,开口问:“酌哥,这货怎么处置?”
顾酌眼皮未掀,冷淡道:“跪一晚,明早送局子。”
闻言,男人猛地抬头,面露惊恐道:“别!我知道错了!顾哥……咳咳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海就一脚踹在胸口上,威吓道:“给老子闭嘴!让你说话了吗!”
男人被踹得整个人向后仰。
顾酌冷冷道:“谁是你哥。”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男人捂着胸口顶着一张猪肝脸改口:“顾爷!求你别把我往局子里送,我混账,我不是个东西!我愿意补偿!要多少钱我都给她……”
“你踏马!”小海要被这种人渣给气死了,抬脚用力往他大腿上踹,边踹边骂:“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是吧!你特么就是个畜生!你那点钱还不够酌哥塞牙缝!酌哥都不狂,就你能耐是吧!”
踹完骂完,他转头对着其中一个兄弟道:“把他衣服扒了,畜生不配披人皮。”
兄弟正处在暴怒的边缘,一听,立马上前想动手。
顾酌拦了一把:“别茶毒了民众的眼睛。”
小海被气得原地转圈,小巧还未成年,美好灿烂的年纪,却被这畜生害得差点自杀,一想到这个,他就肝疼。
顾酌从高台上跳下来,黑T衣摆随着腾空的动作向上微微翻卷,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他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狭长的眼里聚起瘆人寒意:“叫祖宗都没用。跪着,明早最好自己主动点去找警察。”
稍顿,他唇角微勾,逗猎物般:“想跑,你可以试试,我也想试试看我究竟能不能找到你两次。”
少年声线很低,骨子里的狂傲气质让他的话不怒而威,话不狠,但就是教人不敢违背忤逆。
男人认命地垂下脑袋,悔不当初。本来他都已经到了机场,眼见马上就能离开北城,却在登机之前被这群人逮了回来!
真是哔――了狗了。
早知道那女孩跟这帮地痞认识,就算憋出隐疾来他也不会去碰她。
他十分清楚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这帮孙子都有本事找到他,并把他送回局子。
上天从来不给任何人重新来过的机会。临时而起的歹念,欢倒是贪了,过后却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他的代价,从在机场见到顾酌那刻起,就开始在付了。
收拾完人,两个兄弟留下来看守人渣。
以防万一,小海给彪哥打电话又多叫了几个人过来。
他们誓要一晚守到底,最好让渣子跪断双腿,为民除害。
小海跟着顾酌离开,走了几步,不放心又回头看了一眼人渣,结果人渣还没看到,反而先看见了一个蹲在高台上逗猫的小姑娘。
只是一个侧脸,就让他一秒沦陷。
小海在美发店工作,每天接触到的女性数不胜数,漂亮的一般的都见过不少,可这么水嫩这么有记忆点的,他却是第一次见。
身在曹营心在汉,小海一双眼睛都钉死在女孩儿身上,没有发现顾酌早就停下了脚步。
猝不及防撞上一堵人墙,小海吓了一个激灵。
低头一看,发现他不仅撞了酌哥,还作死地踩到了他的限量版球鞋。
咻地向后弹开,他连忙道歉:“对不住!酌哥,我不是故意的,刚看到个小美人儿。”
顾酌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以为意。
小海什么样的里子他太清楚了,稍微有点姿色他就说是小美人儿,每时每刻把“小美人儿”四个字挂在嘴边,做个梦都能说上个百八十遍。
他对小美人儿的定义还停留在小婴儿“有奶便是娘”的时期。
所以他口中的“小美人儿”就是一句谎话。
谁信谁傻逼。
不过这一回似乎有些不同,小海眼里的狂热和平时不太一样,这次是真热,盯着前方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好奇心渐起。
顾酌偏头顺着小海的视线看了过去。
视野最前方是一对牵手路过的母子,随着他们的退出,远处的景象一点一点打画卷似的呈现在眼底。
巨大的铜制雕塑前,一个女孩儿乖巧地蹲着,头微微低垂,侧颈线条纤细优美,侧颜精致细腻,对面写字楼还没关灯,柔柔的一层光浮在她眉眼、鼻尖、嘴唇上。
他似乎能看到她眼睫毛弯曲的弧度,以及她唇角那抹甜蜜而满足的笑。
小姑娘用指尖轻点肥猫鼻尖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静的。
只有她,和那只橘色的肥猫,还拥有着呼吸。
他头一回觉得小海的眼睛还可以抢救一下。
顾酌这一眼看得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记录。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嘴毒,眼挑,不好看他肯定看一眼就不耐烦。
他们肯定很难想象顾酌会盯着一个异性看超过三秒,而这次,别说三秒,半分钟都有了。
而且小海发现酌哥好像走神了。
他顿时像捡到宝贝一样激动:“酌哥你犹豫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好看的!”
顾酌缓缓收回视线,从静止的世界中回过神来,难得的没有损人,赞同地笑了笑:“好像是。”
这可把小海高兴坏了,他激奋道:“酌哥你等等,我去要个微信。”
小海有个外号叫“万友引力”,这里的“友”指的是微信好友。
被他霍霍的小姑娘已经够多了。
不带犹豫地,顾酌懒洋洋地开口:“我困了。”
说完,他打了个煞有其事的哈欠,眼里打出了泪花儿,看着倒是困得挺真实。
小海掏手机的手一顿,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这张帅绝人寰的脸。
说这话的要是换做别人,他早就一巴掌拍过去,然后扒着他耳朵怒吼:“这才九点半啊大哥,睡什么睡!?你踏马浪费青春!逗我玩呢!!”
但这人是顾酌。
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他的睡觉发言就是一枚定时炸|弹,晚一秒就会——“嘭”地炸开。
所以小海只能含着一口老血叨逼叨:“那回家睡觉,睡觉要紧,你明天还要上课呢,是该早点睡。”
心里想的却是一会把顾酌安全送到家后再回来要。
希望到时候还来得及。
走出小广场,顾酌就把心不在焉的尾巴打发走了,小海求之不得,笑眯眯地告退,立刻原路返回。
结果,人去猫在。
小海不死心地问兄弟:“刚在这里那个小姑娘呢?”
兄弟两脸懵,异口同声:“什么小姑娘?没看到啊。”
小海垂头丧气的:“没什么,好好看着人。”
他又四处找了找,确定人确实已经走了以后才痛心疾首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小海离开后不久,闻渺便从不远处的流动商铺里走了出来,她去买了包纸巾。
橘猫终于睡醒了,正在吃某个路人丢给它的肉肠。
闻渺过去给猫拍了张照片。
临走时,她下意识扫了一眼跪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
两只小猴子正蹲在一旁抽烟聊天,地上堆积了好几根烟头。
原来,无论是贫困县城还是繁华都市,都存在着相似的人,他们做着相似的事,也过着相似的生活。
没有哪一处,会是人人期盼的,完美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