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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一架不起眼的马车驶出了皇宫。
柯伊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被夜风吹得一哆嗦,赶紧抱紧了手里的暖手炉。
“不过十月底,你便用上了暖手的炉子。”楚修长臂一览,把青年拥了过来,笑道,“朕记得你以前没这么怕冷。”
柯伊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微颤,轻声道:“许是前段时间生了病,还没好全吧。”
底下铺了白狐毯子,又厚又软,马车看上去黑魆魆的,但由万金难求的黑玄木打造,刀箭难入。
“那便慢慢养着。”楚修搂着青年细细的腰肢,“实在不行,冬衣都给你备上。”
柯伊笑了一声,“那也太夸张了。”
晗月公主的死讯传回了陈国,陈国的君主已然被打怕了,不敢过问公主的死因,甚至表示嫡出的公主不止一个,楚修要的话,还能送来一个。
外面逐渐喧闹起来,马车停下,传来暗卫恭敬的声音。
“大人,城北的城隍庙到了。”
柯伊扶着车厢下了马车,马车停在一处无人的小巷,抬头看了看黑沉的天空,恍惚间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出了宫。
“手怎么这么凉。”
楚修拽过柯伊没拿暖炉的手,蹙了蹙眉,就算畏寒,也过于冰冷了,甚至比他的手还要冷。
青年轻柔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没什么,好久没出宫了,有点紧张罢了。”
他嗤笑,紧张什么,不就是怕他们被认出来么。
柯伊不动声色的缓了一口气,总算圆了过去,然后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借着月光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只面具,上面绘着猫耳朵和胡须,栩栩如生。
“戴上。”
楚修声音凉薄,全然不似方才的温柔笑意。
“多谢陛下。”
他轻轻的说,把面具覆住半张脸,系上带子,一转头,楚修也带好了面具,只不过他的是青面獠牙的恶鬼。
楚修穿着常服,墨发高束,仿佛不是生杀予夺的帝王,而是竹林捧书的翩翩公子,但这恶鬼面具一戴上,肃杀之气便再也遮挡不住。
柯伊被楚修拉着,拐过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一整条街都挂着彩灯,人来人往,大多是夫妇出游,拖儿带女,小商贩推着推车卖力吆喝,热闹非凡。
原本以为他们戴了面具会显得突兀,但不少年轻男女也戴了面具,穿着布衣的小孩子举着糖葫芦,嬉笑着从面前跑过。
四年未来过,城北的城隍庙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
“走吧。”
手腕被抓住,柯伊踉跄一下跟上楚修的步伐。
街边有饴糖和各种小吃点心,甜蜜蜜的气息缓解了入宫以来紧绷的神经,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楚修瞥见这一抹笑容,全然不似宫中伪装的假笑,心底突然升起了放柯伊出宫的念头。
但刚刚冒头,就被他狠狠掐灭。
不可能,柯伊只能困在他的身边。
他扫过柯伊看过的摊子,淡淡道:“你身子弱,吃了会肚子疼。”
柯伊收回目光。
两人并肩,柯伊走马观花,掠过猜灯谜买灯笼的人群,楚修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不明所以,顺着楚修的目光看去,结果看到的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旁边放着一只竹竿,竹竿上挂着白布,借着彩灯,上面写的一个相字。
这是算命先生?
老头睁开半眯的眼睛,看到今晚第一笔生意来了,立刻热情招呼起来。
“两位想算什么,看字面相手相,仕途财运……”
“姻缘。”
楚修吐出两个字。
柯伊一怔,抬头看着楚修,因为戴了面具,看不清他的神色。
“哈哈哈姻缘,老夫最会算的便是姻缘。”老头撸了撸山羊胡子,“不知两位公子心悦的是哪家小姐,可否把生成八字给老夫,若是有画像……。”
话还没说完,那位身量颇高的公子道:“是我和他的姻缘。”
他一噎,算了这么多年的卦,他第一次看到两个男人正大光明来算姻缘。
眼珠嘀溜一转,跑江湖这么多年,这一点反应能力还是有的,立刻回道:“也是一样的道理。”
“陛……大人。”柯伊小声道,“您这是做什么。”
楚修说完自己和柯伊的生辰八字,伸手解开青年的面具,然后解了自己的,淡淡道:“闲来无事,好奇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算他和柯伊姻缘,明明他从不信鬼神。
老头仔细端详了两人的面容,又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了半天,然后一拍大腿:“两位天作之合,命定的好姻缘,又情投意合,将来一定能白头偕老,子孙咳咳咳——”
他猛烈的咳嗽起来,企图蒙混过关。
糟糕,说顺嘴了。
“这个卦钱么,两位看着给。”他搓了搓手。
叮——
有硬物抛到卦摊上,他拿起来对着彩灯一看,顿时乐了,居然是一枚沉甸甸的金叶子。
他把金叶子往嘴里咬了咬,看到那两位已经离开,又合在掌心念念有词。
“祖师爷在上,弟子不是有意说谎的。”
那位带着青鬼獠牙面具的公子,面相贵极,说不准就是大庆的皇帝,他要是说的不对,人头落地啊,前面几句倒是没说错,只是白头偕老……
“啊哟罪过,罪过。”
他不断呢喃着,那位戴着白猫面具的,分明是短命之相!
离开算命的摊子,回想起卦词,柯伊默默无言。
“他说的准吗?”
柯伊停住脚步,轻声道:“江湖骗子,自然是……胡诌的。”
白头偕老,怎么可能呢。
楚修冷笑了一声,“我也觉得。”
情投意合,他和柯伊怎么可能情投意合。
又走了一会,柯伊捂了捂手里的暖炉,暖炉已经不够热了,夜晚的寒风侵入,让他忍不住打了哆嗦。
“回去吧。”楚修望着嘴唇发白的青年,“我让十二赶车过来。”
柯伊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城隍庙,小声道:“我想去城隍庙,给父亲求个健康。”
楚修松手,沉沉道:“自己去吧。”
他不信鬼神,自己不进这些地方。
柯伊点头,走进了正门。
城隍庙历经风吹雨打,略显陈旧,但很整洁干净,殿前的香炉已有不少香火,在夜幕中一闪一闪。
大殿中,城隍爷正襟危坐,不断有布衣百姓上前跪拜。
柯伊也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下去。
愿父亲的旧疾早日康复,愿兄长能早日实现胸中抱负。
愿陛下……
他卡了壳,最后只好说了最俗气的话。
愿陛下万寿无疆。
他站起,看见旁边可以用一文钱换一个福袋,里面写上祝福的纸条,但他摸了摸袖子,没找到一文钱,只好拔下头上的玉簪,换了三个福袋。
然后用提供的笔,在纸条上写好祝词。
“为父亲兄长求康健求前程,这几年见的多了去了。”给福袋的是个儒雅的书生模样,笑道,“但为陛下祈愿的,公子是第一位。”
“是吗?”
“那一位身在无人之巅,自然有神佛庇佑,不需要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祈愿什么。”书生看着青年把纸条塞进福袋,“你不为自己求些什么吗?”
柯伊一个一个系好袋子,挂上庙里那株参天的古树,轻声道:“我别无所求。”
不,他只求大半个月后,楚修腻了,能让他出宫。
“公子,你这愿太大了,实在不合适挂上面。”
柯伊只好把那个福袋塞进袖子。
他走出城隍庙,左看看右看看,不禁愣住了。
陛下呢。
人来人往,没有一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
脑后的系带有些松了,他取下来,正想戴上,
似乎是有人偷了钱袋子,被逮住了。
柯伊走近,只见一个人被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一旁站着一位老伯,深深作揖道:“多谢义士出手相助。”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举手之劳罢了。”
青年抱拳,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星目,马尾高高束起,穿着不是读书人的宽袍,而是窄袖紧衣,意气风发,赫然是军中之人。
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后,柯伊一怔,喃喃出声。
“顾小侯爷?”
顾怀山似有所感,转过看了过来,也是一愣,随即立刻拨开人群,按住青年的肩膀,喜悦道:
“阿伊?你怎么在这里!这几年你都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柯伊蹙起眉,嘶了一声。
“哟,四年不见,你还娇气起来了。”顾怀山减轻了力道,笑道,“刚从晋北回来,没向陛下述过职,想来灯节转转,哎哎哎,阿伊,你还没说这四年去哪里了。”
柯伊往后退了一步,“我……我,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那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顾怀山抓住青年的手腕,眉梢上扬,“城东开了一家酒楼,那里的桃花醉你一定喜欢。”
柯伊被带着踉跄了几步,望着顾怀山飞扬的马尾,急道:“不,我……”
“不什么不,你跟我客气什么。”
“可是……”
柯伊刚吐出两个字,另一只手腕被牢牢抓住,愕然回头,猛地对上恶鬼面具下,那双浸着寒霜的眸子。
他轻声道:“要去哪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