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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场作戏
华绍亭依旧在看那块料子,慢慢拿在手上玩,过了一会儿,跟边上的人说:“你去打光看看几分水……要我说,这块还是别开了。”
他说着伸手把料子还给陈屿,陈屿被顾琳那句话镇住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华先生还在和他说石头的事,赶紧答应一句。
顾琳就直直地对着华绍亭,一点也不掩饰。
华绍亭却不看她,和其他人笑笑说:“你们接着喝吧。”
“华先生!”
隋远拦不住顾琳,眼看华绍亭侧过脸,那双眼已经沉下来。
顾琳眼睛红了,两人隔着长长的桌子,她想走到华绍亭这边来,胳膊却被隋远拉住,她回身就急了:“你放开!”
隋远死抓着她不放,华绍亭微微勾起嘴角的样子让人从头冷到脚。隋远把顾琳拉到自己身后,说:“你要罚她什么?我替她领了。”
华绍亭走过去,人靠在椅背上站着,手指顺皮毛纹路一路向下,顾琳已经开始往后退,一步一步,竟被他的目光逼得无地自容。
他唇色重,喝了热茶之后脸色好了一点,可这样侧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人心里发冷。
他说:“顾琳,我跟你说过,一个人想要,并不等于他能要。”
“……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但你坏了规矩。”
隋远挡住顾琳,抢过他的话:“大堂主今天喝多了,说的都是胡话。”
华绍亭那双眼突然落在他身上,隋远顿了顿,坚定地说:“我知道敬兰会讲规矩。你要罚什么,我来替她。”
大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好歹隋远是华先生的私人医生,这么多年来隋远功不可没,华先生肯定会给他面子。
“那好。”华绍亭又低下头,黑子慢慢从他袖口探出头来,顺着他的手爬到衣服外,绕在他腕子上。华绍亭轻声说:“陈屿,你过来。”
“华先生……”
“既然是隋远替她领,按规矩来。”
顾琳原本已经彻底绝望,此刻听他这么说,意识到他这是真的怒了。她一把推开隋远说:“他只是个大夫,哪受得了……是我错了,我痴心妄想……你罚我吧,这和隋远无关。”
华绍亭连看也不看她,淡淡地说:“陈屿,打。”
两侧已经有人过去,拖着隋远拉到墙边,一左一右把他架住。
陈屿吓得脱口就喊:“华先生!隋远不像我们……他受不了的。何况他救过先生……”
华绍亭腕上那条黑曼巴忽然吐出芯子,声音嘶嘶的,带着剧毒。陈屿吓得后退一步浑身发抖,立刻闭嘴,他挣扎着看向大哥陈峰,可陈峰捂着受伤的地方低头不说话。
全场人倒抽一口气,盯着那条毒蛇。
这就是华先生。
就算隋远救过他的命,只是个医生,他也要罚,半点情面都没有。
何况他是让陈屿来,陈峰刚出事还没好,他弟弟又被华先生拿来杀鸡儆猴。
“打。”
陈屿咬牙上前去打,隋远脸上很快都是血。顾琳拼了命要过去拦,却被人拉开了。她扑倒在华绍亭面前:“我知道错了,饶了他吧!先生罚我什么都行,只要放了隋远……他救过先生啊……”
她终于流出眼泪,声嘶力竭。
华绍亭安抚着黑子,一直沉默。陈屿替他教训别人,自己却怕得浑身冷汗,轻声问:“华先生……打到什么时候?”
“打到大堂主知道害怕为止。”
顾琳几乎疯了,不敢回头看隋远,跪在华绍亭面前不停地说:“华先生,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华绍亭站着,而她跪在地上,卑微地泪流满面,像跪拜她的神。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顾琳,怕我的人,都是聪明人。”
她拼命点头。他终于笑了,温柔地说:“好了,别哭了。”
顾琳像见到恐怖的妖,在他手下剧烈颤抖,忽然崩溃地抓紧他的袖口,哑着声音说:“华先生,我求你了……”
华绍亭手下一顿,忽然想起那一年,也有人哭着求过他。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前厅。
陈屿如释重负,赶紧停手让人放开隋远。顾琳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和陈屿一起把受伤的人送回后边,叫人包扎。
旧式的老房子,华绍亭从前厅后门走,走廊里挂着厚重的暗红色落地纱。他揉了揉眉心,伸手推门回去,门外却站着一个人。
昔日海棠,人如故。
灯光太亮,恍惚之间,好像还是六年前。
华绍亭看着她笑了:“裴裴,你还是记着今天的。”
裴欢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你过生日,我总要回来看看。”
他手里接过礼物,并不重。他不打开看,只等她的话。
裴欢终于问:“姐姐在什么地方?”
“我说过,和蒋维成离婚。”
“裴熙被报失踪六年,现在我有线索找到她,可以让警方介入,对敬兰会也没好处。”
华绍亭并不意外:“蒋维成告诉你的吧?让他去试试,我能让她活着,也就能让她……真的失踪。”
裴欢盯着他,华绍亭总有双望不穿的眼。事已至此,半句都嫌多。她慢慢后退:“大哥,保重。”
她走出几步,华绍亭没挽留。她回头看到他站在一片晦暗不明的重叠光影之中,一股酸涩冲上来,眼眶发热。
不知道是谁先老去,总想当年。
人间欢乐难长久,曾经濡沫,今日如冰。
那年她还小,到他书房乱翻他收藏的手抄本,看到一句:“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当时她不知道什么意思,华绍亭却收拾好书架告诉她,有些东西看不懂才好。
她一直以为华绍亭能帮她担负这人世所有的苦难,可是,到最后她才发现,他就是她的苦难。
裴欢走后很久,华绍亭才打开那份礼物。
盒子里是一条断掉的翡翠链,珠子的成色已经无法估价,何况还有传说中的白奇楠。
腰链是被外力弄断的,尽头的同心锁已经不见了,散了一盒子。
他慢慢向回走,隋远住的地方外边围了许多人,顾琳似乎情绪很激动,有人在劝她。陈峰和其他人都在暗处,不敢轻易表态。
华绍亭手腕上的蛇探出头,无声无息爬到他肩上。华绍亭不理它,一人一蛇,除此之外,今夜他仅有的只是一盒断掉的珠子,而他就这样孤零零地回到海棠阁。
顾琳去找华先生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眼泪擦干,她不进他的房间,直到华绍亭亲自来给她开门,笑着靠在门边问:“和我赌气呢?打的又不是你。”
天黑了,他换了一件衣服,软软的灰色开司米,人都显得柔和了。只是看在顾琳眼里,依旧让她怕。
“隋远怎么样了?”
“只是外伤。”
华绍亭叹气,好像真的在担心隋远,这样反复的脾气也只有他能做到。顾琳猜不透,声音都哑着,低低地和他说:“我有自知之明,今天明白先生的意思了,以后不会乱说话……别再为难隋远了,他是大夫,先生的病还要靠他。”
华绍亭却像没这回事了一样,突然拿过一件外衣,跟她说:“走,陪我去看个人。”
顾琳心里惦记着隋远那边,犹豫了一下。华绍亭又说:“去看看阿熙。”
“裴熙?”顾琳非常惊讶,她是裴欢的亲生姐姐。她私底下从陈峰那里问出这件事,可是对方六年前失踪,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天南地北都找不到的人,其实就被关在兰坊的西苑里。
西苑在兰坊的最西边。他们这条路上的人什么事情都做,不论白日里多可怕,夜里也容易睡不安稳,老会长也迷信,请大师算出他不能去西边的院子,否则会有血光之灾,所以他早早就把最西边的地方都封了。后来年久失修,如今敬兰会这些还活着的人里,从来没人去过那里。
没人还记得有这么一片院子,车道都被树林挡住了。顾琳陪着华绍亭走了半个小时才到,门口没有人,华绍亭又给里边打了电话,才有人开门接他们。
顾琳这一路想了无数种可能,陈峰和她说裴熙肯定早死了,六年都找不到人,说是失踪只是为了安慰三小姐而已,谁还信。
可是她去了西苑才发现,裴熙真的还活着。
顾琳站在落地窗外,发现房间里和兰坊其他地方几乎一样,显然这里六年来都有人住,而且有人看管,院子里还种了花。
暖黄色的灯光下,裴熙背靠着窗户而坐,长长的袖子绑在她自己身上,让她不能乱动。她似乎一直在喃喃自语,不停地说话,可是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慢慢地,裴熙自己站起来,绕着床走来走去,她头发凌乱,顾琳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嘴里还咬着自己的发梢,不断地啃。
这就是兰坊过去的二小姐,裴欢的亲生姐姐。
顾琳忽然明白了,她猛地回身看向华绍亭,仓皇后退。
“她……她疯了?”
华绍亭没什么表情,点头。
“为什么?”
华绍亭靠着窗户似乎在回忆,想了一会儿才说:“被我逼疯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一点波澜都没有,平静得让人齿寒。
顾琳见过更可怕的事,但裴熙今天的样子让她不敢再问原因,她心里一阵不舒服,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屋子里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女人让她觉得……这或许才是华绍亭今天真正想说的话。
跟着他的人,最好的结局,不外如是。
房间里的女人突然停在墙边,用指甲开始抠那些防护软垫。顾琳微微发抖,看向华绍亭问:“三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
顾琳这一晚已经心力交瘁,不敢再往屋里看,退到院子里。
华绍亭把下人们叫去说话,只安静了一会儿,屋里就有动静。裴熙似乎又开始发疯,砰砰地传来撞墙的声音,大家立刻冲进去抱住她喊大夫。顾琳听着听着胃里一阵翻涌,惊讶和心慌搅在一起,让她格外恶心,于是她急匆匆地跟华先生说她去外边等。
华绍亭很久之后才出来,始终对裴熙的惨状无动于衷,轻声问她:“吓着了?”
“没。”顾琳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只是觉得很意外,别人都说二小姐死了。”
“嗯,很多人都这么猜。”他走得很慢,但并不犹豫,“顾琳,你总好奇当年的事,如今我带你来看了。”
顾琳不再说话。
“只要我手里有她姐姐,她就一定还会回来。”
顾琳裹紧了大衣,不敢看他。
华绍亭却轻轻拉住她的手,笑意一点一点浮上来。他拉着她穿过黑漆漆的树林,朝着灯火通明的方向而去:“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裴裴才要逃。你呢……竟然还想往火坑里跳。”
顾琳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华绍亭慢慢拍着她的背,温柔而安静,像是一种安慰:“顾琳,听话。”
她抖得控制不住,闭上眼点头。
他温柔地抱着她,可她却分明觉得,华绍亭只是在拍他手心里的一条……狗。
三天之后,隋远才出来见人,额头上还贴着纱布,别的地方倒看不出来了。
没人敢和他说话,人人都僵着脸,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留在兰坊里。但他要敢离开,势必又是一场风波。
可惜隋远竟然直接就去找了华先生。
他大咧咧地坐在华绍亭价值百万的躺椅上,按着自己没什么事的伤口,一脸低气压,不开口说话。
华绍亭上下看他,笑了:“找我算账来了?”
“早知道你就是一六亲不认的白眼狼!”隋远冷哼了一声,“说不生气是假的,等着吧,下次那边配药的时候我加点东西,直接毒死你,大快人心。”
“陈屿没什么出息,不像他哥有胆子使坏,他哪敢真下手打你,虚着比画两下,我心里有数。”
隋远拍腿就坐起来了,气更不打一处来:“合着你拿我立威,我还得感谢你啊?你就是嫌命太长,非把人都得罪光了!”
华绍亭不说话,推了一杯茶过来。隋远不理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喝下去:“行了行了,老狐狸,我要真想和你计较,你活不到现在。”
屋子里依旧点了淡淡的沉香,这次熏得时间长一些,透出淡淡花香,很是沁人。
隋远没忍住,低声跟他说:“顾琳吓坏了,你也该放心了,她再能干也是个女人,你体谅她一点,让这事过去吧。”
“大堂主是隋大夫看上的人,我为自己的命着想也不敢动她。对了,这几天……听说她天天过去看你。”华绍亭一脸淡然地和隋远开玩笑,弄得对方浑身不自在。
隋远咳了一声转开话题说:“你下次要还用这种苦肉计,麻烦先通知我一声。我这头上算破相了,工伤吧?”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全都笑了。
看着隋远这几天,顾琳的日子很不好过。兰坊的人不知道华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向倚重大堂主,只是那件事出了,没人知道华先生是否还能和平常一样对她,因此上上下下没人敢来找她。
直到华先生终于又把顾琳找回去,大家才都松了一口气。
华绍亭传了几份账目过去给她:“南亚那片林子,这两笔钱的去向,你知道吗?”
顾琳如实回他:“不知道。”
“陈峰前几天受伤留在家里,就让陈屿出去签的字,但是之后南亚那边根本没收到这笔钱。”
顾琳心里明白了,说:“我去查清楚,回来给先生一个交代。”
“从他哥身上查。”
“是。”
顾琳刚从海棠阁出去,就收到了陈屿的短信。
两人相约在市里,陈屿说要请她喝咖啡。一坐下,顾琳就懒得和他废话:“你哥让你来的?”
“哎哟……大堂主,谁都明白的事,华先生不会放心我们兄弟的,那两笔钱的事早晚要被他看出来。我哥说,大堂主一听就懂。”
“先生让查谁就查谁,你来找我说也没用,你们俩这几年瞒下来的货你当他不知道?忍到今天,那是看在老会长的面子上。”顾琳今天穿了件带皮草的外套,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极了海棠阁那一位,让在她对面的陈屿坐立难安。
顾琳冷笑着想,这俩兄弟是来向她求情想办法的,她早早准备好了骂人的话。
没想到陈屿越说越小声:“我哥的意思是,大堂主回去该怎么查怎么查。”
“活得不耐烦了?”
“不,华先生起疑心了,这是试探我们两边的关系。大堂主不留情面说实话,先生反而放心。”
顾琳心里一动,上下看了看他,慢慢地笑了:“没看出来,你们俩这几年还算长脑子。”
大堂主办事效率自然高。
没过两天,华绍亭就收到了那两笔钱的去向,清清楚楚,顾琳并没手软。
“陈峰把钱洗得干干净净,分两次投了一部戏。就在不久前,主演是三小姐,所以他有恃无恐。”顾琳说得不带任何感情,“华先生,他们擅自做主洗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是碰巧拿三小姐的事当挡箭牌,万一……将来陈峰被纵容得胆子大了,再出点什么事,先生就不担心?”
华绍亭戴了手套,面前有个顾琳没见过的盒子,他正一颗一颗地擦翡翠珠,不以为意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能查清楚,我就当给他儿子送礼金了,这次算我不知道。”
“先生……”
“顾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清楚他们俩是什么货色,所以我不担心,真正让我担心的,就是那些我并不清楚的人。”
他这么说着,抬眼看向她。
顾琳站得很直,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然后轻声说:“华先生什么都清楚。”
华绍亭笑了,今天他气色很好,整个人都透着暖。他看着她,口气轻松地说:“我可不清楚你,跟了我六年,第一次知道你胆子那么大。”
顾琳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是没事了,她一直提心吊胆,终于松了口气,走过去靠着他的桌子,软下声音说:“别提那天的事了。”
华绍亭似乎觉得她这么乖巧的样子很有意思,伸手拉住她,把她头发别到耳后,离远一点看了看说:“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华先生!”
“隋远不错啊,虽然情商不高一根筋,没心没肺的,但是他脑子好,不用担心下一代,肯定也是个小天才。”
顾琳年纪轻,平常不可能有人敢跟她说这些,一听这话再也绷不住了,低声打断他:“……谁担心下一代了。”
两人气氛正好,随便开口说句玩笑的话,顾琳没想那么多,却眼看华绍亭不再笑了。他一颗一颗地把翡翠珠子摆好,亲手穿在一起,拿起来打量,淡淡地说:“为人父母,都心疼孩子,要是知道孩子注定受苦,不如不要……”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你看,你也恨过他们,不能照顾你,又非要把你生下来……都一样的。”
顾琳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可是细细去想,又理不出头绪。
她愣在那片刻的时间,华绍亭已经不再说了。他在看手上的链子,极品的帝王绿,这珠子在不打灯的情况下也出奇地好看,绿中带着刚硬的黑,显然他爱不释手。可惜这东西规格不常见,链子长短和大小都很奇怪。
顾琳一时看不出它是戴在什么地方的:“这是什么?”
华绍亭侧着脸笑了,动作温柔地将它放回盒子里,半真半假地说:“命。”
是非名利场,最不缺的就是新闻。
裴欢这部新戏一波三折的事很快就被人盯上,为了博眼球,八卦记者都跃跃欲试,编派出一版版的幕后爆料,让公司上下都头疼。
舆论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裴欢不是什么大牌,辗转过两家公司都是因为敬姐一直带着她,后来为了家里的私事销声匿迹,再回来,现在的RS公司也没在她身上下过什么功夫。直到最近,她接二连三被扯进女艺人争风吃醋的传闻里,又不肯公开夫家身份,无名无分受人猜测,为了一部《不见的时光》,开始和所谓的危险人物有关,顿时关注度大大增加。
每座城市都有它入夜的规则,而兰坊就是沐城脸上的那道疤,台面上谁也不提,一旦招惹上了,是非多,猜忌多,麻烦也多。背地里,连路人都知道娱乐圈没人清白,被炒出来一点都容易给名声抹黑,何况裴欢是个女艺人。
连续一个星期,什么被大佬包养,情妇,小三……各种劲爆的标题都出来了,各大论坛上八卦高楼层出不穷,她这么一个存在感微弱的女星突然就有了无数谈资,多年的名声和努力都比不上一条内幕。
偏偏这场八卦的主角裴欢没有任何表态。
《不见的时光》进行顺利,即将杀青。裴欢之前还签了一个广告的拍摄,正好也赶上这几天要拍,工作紧凑,她装聋作哑。
裴欢能忍,敬姐忍不住了。早上裴欢要赶去拍广告的地方,敬姐先开车带她回了公司。两人进会议室,敬姐点上烟不说话。
裴欢一直状态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睡晚了,她今天妆也化得很潦草,无精打采。
敬姐看得火气都没了,忽然没头没脑问她:“他一直没回家?”
“谁?嗯。”裴欢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在问蒋维成,她摇头笑,“他帮不了我。谁要抹黑踩死我,我也没办法。”
敬姐冷下脸,心里有数,看样子,蒋维成最近格外痴迷那个Alice是真的。
“你知道的,盛铃这事弄得她公司高层一直不痛快,虽然不是咱们使的手段,但你要明白,外边人看,这就是咱们RS做的,觉得我们成心对着干。那姑娘一个新人那么多人捧,突然就被拉下来,背后栽进去多少钱多少人的脸面,现在都是公司替你扛着。你家那位又不表态,而且……”敬姐把烟捻了,敲着桌子说,“你有什么背景值得公司继续保?你老公跟你一直不和睦,名分也没有,峰老板替你出过几次头,但这件事现在成了话柄,更不能轻易往外说了。”
裴欢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桌子上的一盆花,听敬姐说了半天,终于给了点回应:“我明白,这圈子就靠关系,对方肯定没完,所以我这么多年不愿意出风头。”
“早上上边就要找你去,我给拦了。说白了……最近这些新闻和网上的水军,都是盛铃那边的旧东家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把你给踩死呢。人家花了钱捧人死在半路上,也不能让RS这边好过。”
敬姐越说越着急,会议室里没开窗户,烟一直不散。裴欢一阵一阵透不过气,好几天心神不宁,脑子里都是裴熙的那张照片和华绍亭的威胁。
她根本没空也没时间管什么名声,进这个圈子原本是无心,后来是为了笙笙的病,她只是需要能大笔大笔进账的工作而已,现在……她要想办法知道裴熙到底被敬兰会藏到哪里去了,六年过去,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被无声无息地关起来?
裴熙一定是出事了,但她还活着。越这样越可怕,裴欢无法知道她任性逃离兰坊之后,姐姐受了什么罪……裴欢每次看到那张照片,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裴欢?你听没听进去!”敬姐急了,伸手把烟盒扔过来。裴欢正发愣,烟掉出来甩了她一身,她被逼得撑在桌子上:“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你就是贱!没脑子!你看看其他人,谁有你嫁得好?谁不是女人?女人蹚了浑水就别装烈妇!”敬姐恨得牙痒痒,“我告诉你,再不想办法让你老公出来摆平盛铃的烂事,你名声全完了!看没看他们编的内幕多恶心啊?这你就不要脸了?就会跟蒋维成装清高?”
敬姐顺手把一堆报纸推过来。裴欢脑子里一团乱七八糟,再也忍不下去,把那堆报纸扔到地上:“我说了他不会管我!”
敬姐没想到她还理直气壮,一下气得不嚷了:“好好!你真是有出息,我为你好都是白搭,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实话!峰老板那边的人是怎么回事?这要闹大了……卷进什么洗钱的事里大家都得栽进去!”
裴欢闭上眼睛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情绪,没有能解释的话,转身推门要走。
敬姐冷冰冰地瞪着她提醒:“最毒妇人心,杀人不见血。外边那群豺狼虎豹,个个都等着吃了你呢。”
裴欢停了一下,外边正对着一整片落地窗。公司的会议室在十八层,正好是一日清晨,按点上班的人还没来,空荡荡的办公区里阳光大好。
裴欢看着那片光,忽然觉得睁不开眼。
她走不出去,也不能回头。她已经有很多年不能停,不能回忆,不能往后退。
人言可畏,豺狼虎豹,她也无处可躲。
敬姐看见她愣愣地站在门口,突然鼻尖一酸,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她们毕竟还得去工作。敬姐抓着车钥匙试图再说些什么,但她的脾气,实在不适合说软话安慰人。
裴欢明白。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过去比现在更惨,这不算什么。”
“你离开那几年到底怎么了?”
裴欢从不回答这个问题,但今天她却像想开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夜里,不知道是几点,很黑的夜里,被一群人带去医院的产科……”她渐渐说不下去,忽然发抖。
敬姐下意识扶住她的胳膊,但她推开她,率先向外走。
裴欢勉强控制住发抖的手指系好大衣,拿出手机看时间,她脸上完全就是要开始赶场工作的样子,但她还是说了下去:“被他们按在那种可怕的检查台上打镇静剂……被人围观着强迫引产。”
敬姐手里的车钥匙差点掉在地上。但裴欢已经去按电梯,她对着四周镜子装饰检查自己的妆,扯出笑容来:“没事,那都过去了。我没想瞒你什么,只是我的事说出来除了让自己难受,还会吓到别人,没有任何意义。”
敬姐对着面前这个强自镇定下来的女人,心里一阵一阵发冷,她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谁?蒋维成?”
“不是。”裴欢忽然换了一副表情,就像每一个提起自己丈夫的女人,她淡淡地笑,轻声说,“蒋维成是个很好的男人。要是下辈子我能和他早一点遇见,我会一眼就爱上他。”然后她很快褪尽笑意,就像个尽责的戏子,干脆地坦白,“但是这辈子,来不及了。”
所以她开不了口,蒋维成能给她的已经足够多了。
敬姐沉默了很久,直到电梯来了,裴欢走进去,敬姐突然跟她说:“对不起。”
裴欢笑着摇头,努力控制情绪,示意自己很好。她抢走敬姐的车钥匙,坚持一个人去拍摄地。
今天那个广告还有其他两个电影女星,全是正当红的大牌。一个化妆品广告三段展示,她不过是第一段的陪衬,又正好身陷丑闻,可想而知今天的场面一定不好看。
敬姐受不了冷嘲热讽,去了也是白生气,不过几个小时的拍摄时间,熬过去就好了,最终裴欢只叫了助手一起。
果不其然。
两三个镜头的广告被两位大牌一直拖时间,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裴欢被压在最后。
她知道她们故意,不过也无所谓。
裴欢坐在化妆间里出神,外边正在拍摄,她让助理去买饮料,化妆间一时除了她没有别人。她对着面前一整片大镜子,盯住自己的脸,脑子里却全都是姐姐。
裴熙和她性格并不一样,裴家出事的时候姐姐裴熙已经懂事了,留下很大的心理阴影,从此性格非常内向,后来八九岁的时候一度患过自闭症。裴熙一直都不爱见人,在兰坊里过了那么久,她好像也只在对着华绍亭的时候才能开口说说话。
但裴欢就幸运多了,家里出事的时候她还小,记不清什么,后来又被华绍亭保护得那么好,她一直活得比裴熙轻松。
姐妹俩就像两个极端。
说到底……如今的裴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知道她对不起姐姐。
她们本该相依为命,可是她自私出逃,扔下裴熙一个人,从此失踪。
那张照片证明了裴熙还活着,她还有亲人。
这个念头一直在裴欢脑子里,可她没有任何办法见到她,这让裴欢坐立难安。偏偏最近两边的拍摄情况都不顺利,她渐渐觉得有点撑不住,趴在镜子前想要歇一会儿。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人,对方声音很低,却足够裴欢听清:“听说……你有点本事?”
来的人是今天合作拍摄的郑燕蓉,这女人一直只拍电影,科班出身,又得过国际上的奖,自然从头到尾姿态都不一般。
裴欢知道她想歇也歇不踏实,叹了口气坐起来补妆。郑燕蓉也不走,靠在裴欢的椅子后边,万一有人进来看见,她们俩也只是在亲密聊天而已。
可惜内容就不那么好听了。
“你这样的……能攀得上蒋少也算不错了,干吗还惹峰老板那边的人?不自量力的结果就是被人背后捅刀子,你现在都不知道该求谁了吧?”
裴欢越听越觉得有点想笑,看样子,这些人都觉得是她下贱惹了道上的人,结果不知道得罪了谁,乱七八糟的爆料全被翻出来了。
郑燕蓉毕竟有点资历,不像盛铃那么耀武扬威,她还拍了拍裴欢,小声问她:“我有条路,看你愿不愿意。你要肯,媒体那边好摆平……你懂我的意思?”
裴欢正拿着腮红刷,抬眼看了看她说:“不用了。”
“裴欢,我这是帮你牵线搭桥,也算是给你下个邀请,你总得给我个面子……福爷他们最近和几个名导走得近,前两天说让我带点新鲜的人过去。你正好也有烦心事,大家各取所需,是不是?”
裴欢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郑燕蓉依旧风华绝代,一双眼睛却如蛇蝎,死盯着她不放。她突然有点反感,加上这几天状态糟糕,头疼得厉害,随口敷衍:“没兴趣,你去问问别人吧,我不参与这些事。”
郑燕蓉被她这口气刺到了:“给脸还不要脸了!”她说着转头,回到自己的位置,拿了女士烟夹在手上,她一边翻打火机一边冷笑,“裴欢啊,怎么就你每天端着一副圣女样儿?我们就活该都是烂货?报纸上说的那些事你可也没比我们少……”
说着郑燕蓉正好点完烟,她一回身把烟冲着裴欢的外套直接扔过去。
含羊毛的大衣不一会儿就烧出洞来,裴欢站起身,却看见郑燕蓉一脸轻松地靠在一旁,事不关己。
裴欢顾不上和她吵架,先跑过去匆匆忙忙收拾衣服,万一真烧起来全都麻烦。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郑燕蓉突然一把拽过她,继续玩着打火机,一阵一阵冲她脸上晃:“你年轻,不懂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用不用我给你长个教训……嗯?”
郑燕蓉用手指捻着打火机,几次擦着裴欢的头发撩过去。裴欢抱着乱七八糟的外套一动不动,看着她,心里气到极致,却突然觉得这女人可悲。
裴欢冷眼扫过她,扔了手里的东西,伸出手直接按在了她打火机的火苗上,火瞬间灭了。郑燕蓉没想到她敢这么做,吓得尖叫出声。
郑燕蓉意识到裴欢成心耍了她,这是要跟她玩狠的,脸上挂不住,急了就要动手,一把扯住裴欢,把她推在衣架上。裴欢撞到了之前被玻璃扎到的伤口,捂着胳膊蹲下身,她无心和人争执,头疼欲裂,偏偏化妆间的门在这时候被人推开了。
裴欢的助理拿了一大堆饮料和吃的东西冲进来,开口就嚷:“欢姐,蒋少过来探班……正……找你呢……”
她后半句没说完,显然也被化妆间里的样子给吓着了。
裴欢瘫坐在地上,没等她想明白蒋维成为什么突然来找她,他已经站在门口了。
郑燕蓉明显收敛了,瞬间找到解围的方式,一脸紧张地向裴欢伸手,要拉她起来:“摔哪儿了?”
蒋维成先她一步走过来,郑燕蓉的手只好尴尬地僵在半空中,蒋维成上上下下打量她:“去年还是前年……我在酒会上见过你吧。”他今天穿得休闲,短外套和长裤,依旧风度翩翩,问得随意。郑燕蓉只能点头。
蒋维成边说着边弯腰,半搂半抱地把裴欢扶起来,维持着拥住她的姿势,继续和郑燕蓉寒暄:“我好像还看过你拍的一部电影,但是记不住名字了。”
郑燕蓉看着他和裴欢脸色都变了,瞪着他们,一脸诧异,却发现蒋维成不再理自己。
他只是低头看着裴欢,动作很自然地推开她的上衣袖子,看她胳膊上的那些伤口,果然又有血渗出来。
裴欢推他:“没事。”
蒋维成很温柔地拉着她的手说:“我和外边的人打好招呼了,今天要带你先走。”他千载难逢能过来探班,化妆间里涌进一大堆人,大家一看气氛不对都不再出声,人人假装在做自己的事。
裴欢不知他能有什么急事,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不多说,皱皱眉看地上那团被烧过的大衣,又回身扫了一眼郑燕蓉,拖着裴欢就出去了。
蒋维成今天是自己开车出来的,裴欢坐在副驾驶位上,他忽然俯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
两个人距离太近,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如果我今天没来,你就随便她欺负?”
裴欢摇头:“这已经不算什么欺负了。”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低头翻出来两个创可贴扔给她,又说:“这么多年,蒋家没有要求过你保密。”他看着她的眼睛,“我也不在意。”
裴欢知道他在说他们结婚的这件事,正式公开地透露出去,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但她这么久就是从来不提。她不提,他也乐得继续维持单身贵族的形象,和众多情人牵扯不清。
她自己胡乱地处理了伤口,靠在车窗上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谢谢。”
好像这么多年,从第一次相见开始,她总是这么狼狈。
但六年过去,裴欢也还是只能说这一句“谢谢”。
前方路口红灯,蒋维成笑了,又温柔又亲昵地过来握紧她的手:“别谢我,正好有事接你去帮忙。”
裴欢回头看他:“什么事?我最近没心情……今天头疼,先回家吧。”
他仍旧笑:“惠生那边我都让人照顾好了,今天的事也是我替你解了围,起码之后她们顾忌我看上你,不会再找茬。”
裴欢听出来他的意思,打断他:“蒋维成,笙笙的事我一直感激你帮我,但是其他的……你想让我……”
他一根一根抚摸她的手指和额头:“嘘,安静一点,先别急,就是麻烦你陪我去吃个饭。一个饭局,你知道,我不带个女伴显得不合适,刚好今天Alice有重要的通告,你这边……我顺路,过来接你一起。”
好,这倒很合适,原来他今天来找她,只是想找个临时替身。
裴欢不再说话。蒋维成凑过来,她躲着,却还是被他吻在耳边,温温热热的,一阵暧昧。他看她忍气吞声的表情小声笑:“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当年张牙舞爪的小模样。”
裴欢心里一阵不舒服,明知道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今天却突然有点难过。
她害怕蒋维成提起当年,当年她不是现在这样,也没有这么卑微。
不是不动摇的。
这么多年同一屋檐之下,她试图去接受过他,哪怕能有一次把梦做到底,她就愿意从此认命了。但是她连做梦都梦不见结局。
裴欢不再多问,对着遮光板上的镜子涂口红,一遍又一遍。今天她脸色不好,妆也蹭得差不多了,但只要涂上一点鲜亮的颜色,整个人还算说得过去。
“上次就想问,这是什么牌子的口红,你用很合适。”
“YSL,111#RougeHélios。”她捏着那个口红笑,“你应该提前说一声,我补好妆再出来,既然是应酬,总不能给你丢人。对了,一会儿需要我是蒋夫人,还是……什么?”
蒋维成的笑也淡了,冷着声音“嗯”了一句:“裴小姐真是敬业。”
她了然,一路无话,硬打起精神来让自己看着光鲜漂亮。女明星嘛,总得有点女明星的样子。
于是连下车的时候,她都等着蒋维成给她开了车门,才挽着他的手进去。
市中心七星级的酒店,这饭局上的人自然也不一般。
大厅里有辉煌璀璨的水晶灯,光线太耀眼,谁走进去都自觉高了三分。何况蒋维成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今天郎才女貌,一时人人瞩目。
进了电梯,蒋维成看裴欢笑容刚好,姿态顺服,忽然笑着说:“还是裴小姐好,起码对着我能笑一笑了。我家夫人可没这么好,连根手指头都碰不着。”他说完转过脸,声音依旧,却没再让她看见他的表情,“我这六年,比不上你偶尔逢场作戏。”
裴欢心里一阵苦,想和他说什么却来不及,电梯门打开,他们直接就被引进了房间。
她原本以为今天会有很多人,否则他何苦执意需要一个女伴。
但一进来裴欢就觉得事情不太对。
包房里只有两个男人在等,全都五十多岁的年纪了,依稀面熟,她却想不起来,总之该是圈内人。
蒋维成很熟络地介绍了下,对方立刻就笑着伸手,一把拉住裴欢,眼睛死盯着她看:“哟,我听说裴小姐不出来的,一般人请不动,想和裴小姐吃顿饭都要请蒋少才能说动。”
“程导,还有许导……都是福爷这几年力推的,一直想请裴小姐你吃顿饭,谈谈之后的合作,今天我正好有这个面子,大家见见面。”蒋维成话说得不咸不淡,把对方的来头都点明白了。
说着,他没坐在裴欢身边,反倒去了对面。
裴欢渐渐明白过来,福爷是这两人的幕后老板,那人也是混的,可惜上不了台面,老头子了,一直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估计是最近拉上了圈里的导演彼此利用,难怪连郑燕蓉也提过。
这下裴欢心里什么感觉都没了,一条砧板上的鱼,刀都落下来了,什么苦什么委屈都没用。
真是个好应酬,这就是把她往外卖呢。
裴欢忽然笑了,大衣被火燎了没法穿,现在不过临时披了个薄披肩,包房里空调暖气开得足,却还是觉得冷。
郑燕蓉要她来的事她猜出来了,从来没想过答应,这饭局明显就是以卖脸做交易,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蒋维成替她解围把她带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逼她落到这一步。
对面的程导话没说两句话就跑过来给她倒酒,整个人贴着裴欢,顺势一把抓住她的手。裴欢敷衍地笑了两下,抽回手举着酒杯不看他们,反而转向对面的蒋维成。
“是不是应该先感谢蒋少给我这个机会?”
他正风度翩翩地品红酒,不看她,也不答话,抿了一口示意领了。
裴欢酒杯凑到嘴边,装个样子却又不喝,留下一道口红印子,刚刚好衬着漂亮的酒液,让身边那个色欲熏心的老头子眼睛都看直了。
她盯着玻璃杯上的反光,头又开始疼。灯光太刺眼,在这里别管什么白的黑的,哪怕你曾经镀了金身,一旦摔进染缸里,这出乱七八糟的戏就永远没个完结。
程导的手越来越不规矩,拉开椅子一屁股就坐在她身边了,嘿嘿笑着在说什么,她一点也没听进去。蒋维成一直没往这边看,全作没这回事,正和另一位谈笑风生。
裴欢顺着程导的手转过去,那人正捏着她拿酒杯的手腕,一边上下猥琐地蹭着,一边感慨她真人比屏幕上好看多了:“想要什么片子?跟着我拍拍电影吧,这两年电视剧越来越不行了,你看她们哪个拍了大荧幕的还回去拍剧?”
裴欢笑,用了点巧劲手腕一转,推推搡搡带着程导的手转回来,仍旧对着蒋维成,问他:“我是蒋少带过来的,我听他的。”
蒋维成终于抬起头看她。
她被程导纠缠着,却格外肯定地盯着他。蒋维成突然开口要说什么,但程导已经忘乎所以,一把搂住裴欢就要亲。
她回身就抽了程导一巴掌。
那人见过不识相的,见过假清高的,可他从来没被女人打过脸,这一下被裴欢抽得愣住了。
裴欢站起来,走到蒋维成身边,端着那杯一口没喝的酒,从他头上直接浇了下去。蒋维成一动不动,她搭着他的肩膀,动作风情万种,只是笑,越笑越大声。
他狼狈至极,曾经那么风流得意,如今满身酒污。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蒋维成,衣服头发都湿着。
身后的两个导演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过来拉住裴欢。她回身抬腿,踩着高跟鞋依旧把人踹翻在地上。
“你忘了我在什么地方长大的,找人也应该找两个有本事的来。”
蒋维成啪地把面前的盘子全推了,那两人眼看形势不对,爬起来没再出声。
裴欢低头附在他耳边,他身上有芳香的红酒味道。她贴近他的耳朵,手却环上他的肩膀。
很久之前,蒋维成刚刚把裴欢带走,她年纪小,千辛万苦才生下女儿,把自己折腾得身体状况很不好,留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
他每天定时去看裴欢,怕她害怕,晚上的时候他总是先这样抱着她,等她睡踏实了他才走。
后来很多年午夜梦回,蒋维成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一头陷进去,裴欢也从来不敢打开那扇房门。
他们之间只能用伤害来接近。
否则不公平。
蒋维成再也绷不住,回过身想要抱紧裴欢。可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按着他,不让他动,她不质问也不伤心,她只是第一次这么抱着他,像他当年做过的那样。
然后她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阿成,我们离婚吧。”
蒋维成闭上眼。
裴欢扔了酒杯,一个人离开了。
她最终没有回头去看他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