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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司月和林孟夏是剧组的难兄难弟。
林孟夏以前拍过一两部戏,不至于完全抓瞎。但是他之前拍的戏只是小成本,和何讷这样的大导演合作,同样是第一次。
这就导致,梁司月和他,永远是剧组最常被导演额外关照(梁司月称之为留堂)的对象。
何讷这样很有个人视听风格的大导演,和那种拍垃圾小烂片的三流导演,工作方法完全以及拍摄标准完全不同。
他很注重演员戏里的情绪和张力,和镜头语言的美学价值。
而情绪和张力,这个东西,一般都很玄。
悟不到的,怎么都悟不到;能悟到的,则很容易就给到他想要的东西。
好在,梁司月和林孟夏的领悟力都不算差,他们所欠缺的只是经验,和个人表演与灯光、机位相配合的默契。
几天后,梁司月和林孟夏的吻戏开拍。
之前梁司月和林孟夏特意被何导叫过去讲了一下戏,因为何导临时调整了这两场戏的分镜。
原本,原著里,女主角和男二号比较重要的吻戏有三场,第一场是初中时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何讷觉得不符合年龄和心理状态,在修改剧本的时候就直接删掉了。
比较重要的是后面两场吻戏,一个是女主角升学宴当天,在河边男二号强吻告白;另一个,是女角和男二号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
这两场戏,最开始的构思,是很常规的拍法,该说台词就说台词,该配合特写就配合特写。
但何导在拍摄的过程中,新鲜想法越来越多,觉得最初的分镜十分平庸,真照着这么拍,就真正沦落为庸俗的四角恋了。
为了升华视觉语言,他调整了一下这两场戏的运镜。
女主角和男主角的感情是无望的、渺茫的,但相处时的细节是真实的;相对而言,和男二号的身份关系是真实的,但感情却是比较虚无缥缈。
所以,这两场戏他要做一个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的处理。
他的分镜设计是,河边那场,摄影师会切一个大全景,镜头穿过芦苇荡,焦点落在远处城市高楼施工的射灯上,画面的右下角是汽车的后视镜,两个人的互动就通过后视镜来展现。
后面的床戏也是一样,拍摄房间玻璃的反射,镜头的焦点是床边的台灯。
由于去掉了中景和特写镜头,梁司月和林孟夏可以省下克服尴尬的时间,专注于揣摩人物的心理,给予镜头最精准的情绪反馈,并且通过台词语气和语调的微妙变化进行阐释
——换言之,他们可以不用真的亲上去,也就不用在可以预料的无止尽的尴尬和NG之中,纠结应该亲得真实一点,还是应该更唯美一点。
何导对此亦有自己的解释:女主角情感层面并没有真正接纳过男主角之外的人,人对于自己抗拒的记忆会有一个保护机制,因此意识会对自身与男二号亲密关系的细节进行模糊,甚至于直接抹除。
老实说,梁司月不是特别能听懂何导这一套一套的理论,完全是以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的状态进入拍摄的。
但好在她对女主角的心理分析,跟何导是完全一致的。
尝试几次之后,渐入佳境,差不多前后脚的两场吻戏,很快拍完了。
何导拍戏,时常会给演员看过的那条,和没过的那些之间的区别,方便演员揣摩学习,更快适应他的拍摄节奏。
这两场戏,梁司月和林孟夏也被叫去看了。
不得不说,那两个基本静止不动,镜头推远的大全景画面,确实非常有感觉。
尤其深沉黑暗的夜空和一丁点光源的对比,“极夜”那种绝望,却又让人不甘心泯灭最后一丝希望的氛围,一下子就出来了。
各个单元的磨合越来越默契,后续总体比较顺利。
南城的部分,在二月中旬左右拍完了,剩下的要转场去北城。
中间过了一个春节,剧组放了五天的假,梁司月回家和梁国志一起过的。
梁国志现在在ELA电竞俱乐部当司机,比在柳文藻手下舒坦得多,虽然钱拿得少了许多,但没那么多糟心事,更不用看潘兰兰的脸色。
时间虽然紧张,梁司月还是抽出一天的时间,去给外婆拜了个年。
过去一趟体验非常糟糕,大表嫂跟大表哥在闹离婚,家里鸡飞狗跳的,过年都没个消停。
梁司月计划着,这部戏结束,片酬到手以后,就可以将外婆接到身边这件事提上日程了,最迟今年下半年就能办妥。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开年后不久,梁司月重返北城拍戏,不久就接到梁国志的电话,说外婆发生了一点意外:
大表哥的孩子在客厅玩儿,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一缸热茶,烫得手臂上燎起一串水泡。
大表嫂怪罪外婆没有看管好,不由分说一顿埋怨,情绪一激动更是直接出手,将外婆一把搡得摔倒在地,摔得尾椎骨折。
梁司月想把外婆立刻就接过来。
但是马上就要拍一场非常重要的戏,是她跟陈鹤林老师最难拍的对手戏之一。
而且刚进组时,何导就有言在先,在他的剧组,除了奔丧、老婆要生了,或是生病了得去看病这种大事,或者要么洪灾地震这样的不可抗因素,一律不给请假。谁要是轧戏,或者中途赶其他商业通告,那这是跟他的最后一次合作了。
梁司月演艺生涯刚刚起步,得罪何讷这样级别导演,是自毁前程。
这让她一下难住了。
这两天她没有戏,都是陈鹤林老师的。
往常这种时候,她都会在片场蹲点偷师,但今天整整一天心绪不宁。
晚上在酒店休息,原该好好揣摩过两天就要开拍的高难度对手戏,梁司月拿着剧本,蜷坐在椅子里,看不进去。
半晌,仰头将剧本往自己脸上一盖,叹了声气。
小琪在一旁整理备忘事项,听到这声叹息,忙问:“小月,怎么了?”
“剧组有人跟何导请过假吗?”
“前几天有个演员扁桃体发炎,请假去看了半天医生——怎么了?小月你不舒服吗?”
梁司月摇摇头。
片刻,她丢下剧本,说想出去透透气。
小琪给她拿羽绒服:“北城比南方冷多了,衣服穿好,千万千万别冻感冒。”
梁司月离开房间,下楼,出了酒店大堂。她记得附近有一家便利店,虽然没什么想买的,还是往那个方向走去。
走到半途,她从厚厚的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柳逾白拨了一个电话。
北方的初春真冷,一下就能把手冻僵。
好在,柳逾白很快就接了,问她有什么事。
梁司月将事情简要陈述一遍,问柳逾白,如果是他的话,可不可以帮忙跟何讷请假。
柳逾白语气没什么情绪,言辞也毫不委婉:“先前还怕别人说你带资进组,现在就开始要求特殊待遇?”
一句话点出梁司月的隐忧,也是她犹豫半天的原因,经柳逾白一说,她更觉得不妥了,叹声气说:“还是不请了,我再自己想想办法吧。打扰您了。”
她将挂断,又被柳逾白叫住。
然而当她等着他补充点什么的时候,他却没有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只交代一句:“好好拍戏。”
这下,是她预感到柳逾白要挂电话了,不由自主地喊道:“柳先生……”
“还有什么事?”
“没……“梁司月意识到自己纯粹只是不想挂电话,这迫使她觉得必须早点结束谈话,“我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你还在片场?”
“没有。在酒店外面,出来透透气。”
这下,就给柳逾白找到管她的说头了,她住的那酒店24小时有人蹲守偷拍,还敢随随便便跑出来。
梁司月说:“原本在青木还有一两个粉丝的,退团这么久,早就脱-光了,现在谁认识我。”
柳逾白评价她,看来对娱乐圈适应得不错,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梁司月笑了,一边听着他的声音,一边抬头往上看,看见枝桠顶上,深蓝色天空中很漂亮的一轮弯月。
梁司月原本烦闷的心情,在和柳逾白通过电话之后,稍稍得到了缓解,还没走到便利店,就折返回去了。
小琪可能也看出来她心情不好,一直等她到酒店里,确认她没什么事才回自己房间。
梁司月自己没法请假,只能考虑说服梁国志能不能想想办法,至少过去探望一下,找个合适的护工——尾椎骨折要卧床休息一两周,舅舅那边估计谁都不会愿意陪护。
早起,梁司月准备给梁国志打电话,商量这件事。
拿起手机一看,微信多了两条消息,是清晨六点钟左右,莫莉发来的。
莫莉说,帮她申请了提前预付片酬,最迟三天就能到账,这钱,可以拿去给外婆转院或是在崇城租房。
梁司月毕竟新人,片酬不高,都没达到七位数。
但用来安置阿婆绰绰有余了。
第二条消息,是莫莉嘱咐她:一般演员谁临时遇到经济上的困难,是可以走这个特殊流程的,但毕竟是私底下的人情往来,剧组财务进账出账都有很规范的流程,不能一直开这个口子,所以自己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对任何人声张,包括助理。
梁司月形容不出来,看到这两条消息时的情绪。
能这么高效,这么及时地雪中送炭,谁疏通的关系不做他想。
依然是给她特殊待遇,但这个特殊待遇,比起请假害得整个剧组都要跟着调整进度,就低调得多了。
梁司月五味杂陈地回复莫莉:我知道了,谢谢莫莉姐。也帮我跟柳总传达一下谢意。
莫莉很快回复:柳总过两天来北城有个应酬,你到时候亲自跟他说吧。
附带一个吐舌头的调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