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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的脑子艰难运转之后,解释道:“我们走得早,先帮着把棉花带回去一些,省得晚上你们五叔带不回去。”
这个蹩脚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不过殷清瑶没有拆穿她们,而是恍然地笑了笑,道了声:“原来是这样啊……多谢两位伯母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明明什么都没说,王氏却觉得这句话砸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特别疼。殷乐安从小就聪明,以前没跟五房接触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在说五房的坏话,说他五婶,说殷清瑶,先入为主,他对五房自然没什么好感。
后来亲眼看见殷清瑶是怎么不怕苦不怕累,从山里摘野葡萄背回来酿酒,又是怎么努力让家里人改善生活,五房一家人都在努力让生活变好。
看见之后就对五房改观了,现在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上来看,就算殷清瑶设计了他,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人家实在是没办法开口,所以才找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娘很不堪。但是想到先生的教诲,这种感觉又被压下去了,一路上他都没再吭声,王氏的心提了一路。
崔氏也好不到哪儿去,殷乐勤在路上一直问她问题,问她干活累不累,让她不要太累,他们在县城读书的时候也能接一些抄书写信的活计,让她顾念身体,不要再去干苦活和累活。
这些话以往听着很暖心,这会儿只觉得扎心。好不容易到了村口,殷清瑶准备把他们往前送送的时候,被王氏跟崔氏赶紧拒绝了,而且村子里的路窄,确实不太方便过马车。
目送着一行人没入村口,殷清瑶心情挺好,他们之间还是头一次相处这么融洽。马车里满满两麻包的棉花,得有小百十斤?
昨天的没抓住现行,算起来还是吃亏,不过有来有往,大家都扯平了。
还是那句话,正大光明的,踏踏实实的,就算是借钱,她也不会小气,天天算计着怎么把别人家的钱装进自己口袋里,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折腾一趟太阳都落山了,回到家里,意外发现她六叔七叔,六婶七婶都在家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桌子上放着一个沾满草木灰的旧外套,还有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大家的表情明显气愤。
“这是咋了?”
事情的起因经过,殷老六已经说了一遍了,殷老七夫妻俩是因为收拾东西,准备搬新家,所以才赶上听了一嘴。
“是这样的,你六叔跟六婶这两天不是不在家吗,今年卖瓜子的钱都在荷包里装着,原本是放在屋子里的柜子底下,临出发前,你六婶多留了个心眼,把钱用衣服包了塞到炕洞里。结果回来之后发现柜子上的锁被人撬了,柜子里翻得乱七八糟,幸好钱没丢。”
李柔娘给她解释了一遍。
“家里不是一直都有人吗?好端端的,家里进贼了?我爷奶怎么样?没丢啥东西吧?这事儿是谁干的?还是说钱赖子回来了?”
正常人想的都是家里进贼了,然而事实上……
马氏抱着孩子没说话,殷老六脸上红了红,含糊道:“钱赖子没回来,咱家里天天都有人,没进贼。”
“那会是谁?要不要报官?”
殷老六赶忙阻止道:“不能报官!”
大家的反应把殷清瑶弄迷惑了。
“或许三哥是有啥难处吧……”
“是三伯干的?”
老宅里,殷乐安等人一进门就感觉气氛跟平常不太一样,院子里还是和平常一样,布局跟摆设都跟往常没有区别,但是……殷老三在院子里跪着,头上顶着一盆水,汗水把后脊梁的衣服都染湿了。
“这是怎么了?”
殷乐安抬头看向上屋,殷巧手在屋子里面坐着,这段时间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让他瘦了也憔悴了。殷乐琪躲在屋子里,看见崔氏回来,开门溜到崔氏旁边。
崔氏也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开口想问一句,想到自己也不干净,到底没敢问。
殷巧手对殷老二和殷老三一向宽容,只有读书的时候不努力才会惩罚他们,印象中上一次受罚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犯事儿的是自家的亲爹,殷乐勤两兄弟也不敢吭声。
殷巧手没打算给他留脸面,当着众人的面,说道:“老三,咱们是亲父子俩,你要是嫌我活着碍你的事儿你就直说,念了半辈子书,竟然还能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我没你这个儿子!”
“什么偷鸡摸狗?”崔氏一惊,差点把自己的事儿说出来,还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偷五房棉花的事儿,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下,“爹,您消消气,这事儿跟老三没关系,这事儿是我……是……”
殷巧手冷冷的目光看向她。
“你说是你指使老三偷老六两口子的银子?”
崔氏一惊,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林氏拿着笤帚从上屋里出来,朝着她身上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你这个不要脸的娘们儿,唆使老三偷东西?赶明儿你是不是要往我们吃的饭里下毒?你日子过不下去了你去偷?老娘给你们多少钱,不够你们花?你怎么不去死?”
林氏揪住崔氏就是一通厮打,崔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身上感觉到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哀嚎道:“娘啊,我没让他偷银子,我以为爹说的是……啊,娘,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林氏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发泄口,而且心里认定是崔氏唆使的殷老三去偷银子,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信。
“你这个败家玩意儿,倒是会装啊?装得多孝顺啊,装得多清高啊?”
崔氏哪儿挨过林氏的打,躲也躲不开,胳膊内侧的软肉被林氏揪着,笤帚把抽在身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瞥了一眼殷老三,殷老三还在地上跪着,连拉架都不敢拉,再看她的儿女,殷乐勤兄弟俩脸上都是失望羞愤,殷乐琪想拉又拉不住。
心底被失望的情绪笼罩着,不由得回想起了曾经在县城的日子,日子过得虽然紧巴,但至少她自己当家做主,偶尔她兄长还会贴补她一些,维持脸面并不难。
哪像现在,她顶着烈日去给五房摘棉花,回来还要被婆婆打骂,丈夫和儿子只觉得她丢人……
“我没指使老三偷钱,但我是听了二哥二嫂说去五房偷棉花出来卖,这件事儿我承认,其他的事儿我都不认!”
崔氏猛地把林氏手里的笤帚拽过来扔在地上,现在穿的衣服薄,她浑身上下被笤帚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脸上脖子露出来的皮肤上一条条红印子,让她看起来很狼狈。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殷乐勤兄弟俩和殷乐琪的目光刷的一下就转向崔氏,二房的人的目光都看向王氏,原本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殷老二在殷巧手看过来的时候脖子往后缩了缩。
殷巧手嘴唇有点哆嗦,扶着门框站起来问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院子里鸦雀无声,他加重语气再问一遍:“是不是真的?”
“好,好,你们都出息了……都有出息了……”
话没说完,在林氏准备开骂的时候身子猛然向后摔倒。
“爷,爷!”
“爹,你咋了爹!”
“老头子,你可别吓我!”
殷巧手闭上眼之前,只听到耳边一阵嘈乱。
马氏把荷包往李柔娘跟前推了推说道:“五嫂,我们统共就这点银子,地里也没种粮食,这些银子要是丢了,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能不能先寄存在五嫂这儿,等我们啥时候用钱,再来找五嫂。”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住在一个院子里,经此一事儿,以后该怎么相处?”
“这事儿我爷咋说。”
殷清瑶想知道殷巧手的态度,以后怎么相处,就看这事儿她爷怎么处理了,因为没偷着,所以可大可小。
“我们怕你爷为难,故意出来避避,来的时候三哥顶着一盆水在院子里罚跪,这会儿不知道……”
正说着话,殷乐成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没见着人,就站在院子里大喊:“五叔,不好了,我爷晕过去了!”
这件事儿现在把二房跟三房都牵扯进去了,殷乐安和殷乐勤分别身为二房跟三房的长子,肯定是要留在老宅的,殷巧手突然病倒吓到大家,还是殷乐成眼皮子活点,赶紧跑来给他们报信。
“咋回事儿?我们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大家都从楼上下来,殷老六一边下楼一边问他,殷乐成跑得太快还在喘气,只大概说道:“我娘说她跟二伯母去偷棉花来着,我爷就气着了。”
从殷老五往下的兄弟们都孝顺,兄弟三个急得立刻就夺门而出,殷清瑶冲着殷老五的背影喊了一声:“爹,我去请大夫!”
她爷年纪大了,最近一直在吃药,眼下动怒晕倒,希望不是中风。殷清瑶套上马车,向梅爬上来。
“我跟你一起去。”
马氏和李柔娘要照看孩子,没法跟着,而且大家都在,也不用她们带着孩子奔波。殷清瑶冲她点点头,赶着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县城,请了一个专治中风的大夫。
又一路跑回来,来回一折腾,一个时辰过去了。
老宅里,大家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就是对坐着沉默,除了殷老四,兄弟几个都在,殷老三破罐子破摔,指着殷老六骂道:“我又没见着你家的银子,你至于跟爹告状,最后把咱爹气成这样?”
“还有你!”手指落到殷老五身上,“你不是说殷清瑶去请大夫了,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咋还不来?你们五房现在不是阔绰了吗?到底还请不请大夫?要是连个大夫都请不来,直说就行了,咱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怪你们!”
他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欺负殷老五和殷老六都是老实人,不会反抗。殷老七不干了,开口怼道:“你还有脸说?你去六哥屋子里偷钱,去一次不成还几次三番地溜进去翻找,你就有理了?”
“咱爹气成这样是因为啥?你瞅瞅你们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不都比我们的好?咱爹娘宁愿在家里吃糠咽菜也要供你们读书,大家累死累活种地,收上来的粮食卖了换成银子支持你们读书,你们就是这么读书的?”
“咱爹娘缺你们吃喝了吗?让你去偷钱?让你们二房三房去偷棉花?说出去你们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嫌我们丢人,咱们别做兄弟啊!”殷老三不服气地说道,“我想偷吗?要不是咱爹娘防备我们跟防备贼一样,我能想出这种下作的手段吗?凭啥二哥要钱他们就给,我要钱就不给?我们家乐勤和乐成念书不花钱吗?就他们二房的乐安花钱!”
扯出二房,王氏又不愿意了。
“你说我们商量出偷棉花这一茬我认,但是我们乐安花钱咋了?我们乐安现在是咱家唯一的秀才郎,因为我们家乐安,咱们殷家种地都不需要交税,一年能省出来多少钱?我们要点钱怎么了?这是我们该得的!”
“呸!我们家乐勤是还没下场考试,你知道我们家乐勤比不上你们家乐安?”
眼见着二房跟三房要吵起来,林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再吵滚出去吵!”大家瞬间就偃旗息鼓,林氏抬头看着殷老五问道,“殷清瑶到底去没去请大夫?不行你就赶紧去请!”
正说着话,门口有了动静,殷清瑶拽着大夫一路小跑,跑到老宅。
“大夫来了,我去县城请大夫,耽搁了一点时间,大夫,你快给爷看看!”
老大夫被她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屋子里之后也只是稍微缓了缓,就赶紧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棉垫子,垫在殷巧手的手腕下面,把了脉之后,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松了一口气,从箱子里拿出来一卷布包。这么一折腾天都黑透了,屋里点了一盏油灯,老大夫把针尖放在油灯的火焰上消毒之后,扎在殷巧手的脑袋上。
一连扎了三针,殷巧手才醒过来,看见一屋子的人。
“我这是咋了?”
老大夫把银针收回布包之后说道:“急火攻心,身体底子弱,这次是没啥大事儿,以后可就说不准了,可千万不能再生气了,要是中风就麻烦了。我先开两副药,吃完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到县城再抓两副。”
老大夫瞄了一眼屋里屋外乌泱泱的人,大概猜到是啥事儿刺激到他了,老大夫的年纪比殷巧手大,见他清醒就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人老了,享清福就行了,别的事儿啥也别想,身体最重要。”
殷巧手扫了一眼床边站着的兄弟几个,外面是孙子孙女们,殷家到了他这一代人丁是最兴旺的,他本来该高兴,但是现在心里百感交集,啥也不想说。
老大夫见他没听进去,就跟守在床边的殷老五他们几个交代。
“百善孝为先,可千万别再气着你爹了。”
老大夫是殷清瑶请来的,见他出来,殷清瑶跟上去,拿了药方,又问了一些她爷的病情,准备把老大夫送回县城,顺便再抓药。
殷乐安一脸沉重地跟上来。
“我跟你去抓药。”
他是长子长孙,从小在家里受尽宠爱,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好,他就一心读书就行了,从来没操心过家里家外的俗物。
白天猜到王氏偷拿五房的棉花的时候他就开始反思,并没有发现家里有过不下去的迹象,她娘箱子里有很多还没穿戴过的衣裳首饰,压箱底有一百多两银子。
他想不明白,他爹娘为什么要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还有三叔,他们两房都是一样的待遇,为什么要去偷钱?
去县城的路上,殷清瑶赶车赶得很快,把老大夫送回城,又抓了两副药。殷乐安顺路回学堂跟先生多请了两天假,正好到过完中秋节再回去。
回来的路上,看出他的疑惑,殷清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咱爷这次病倒挺突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