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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恩的角色肯定由安妮你来担任啊,我胆子小,不敢坐船去那里。”黛安娜说道。
“我也没勇气。”鲁比.吉利斯颤抖着说道,“要是多几个人同时在船上,而且小船能正常行驶,应该还挺有趣的。但是万一船翻了,大家岂不是都没命了?我可不敢去,我怕丢了小命。”
“可是,听起来很浪漫啊。”简.安德鲁斯说,“我无法保证会一直安静地坐着,我肯定每两分钟都起身望望周围,看一下行驶到哪里了,可不能过了目的地。可是要是这样,原本想营造的浪漫氛围也不复存在了,对吗?安妮?”
“虽说如此,怎么会有一头红发的伊莱恩呀。”安妮难过地说道,“我倒是不担心坐小船,也很渴望饰演伊莱恩,可是实在不敢想象我演这个角色会很适合。鲁比白嫩的肤色,外加金色的长发,伊莱恩恰好也是‘光泽的秀发十分飘逸’吗?就鲁比来演吧。再说了,伊莱恩被称作白百合少女呀,红头发的白百合少女可行不通啊。”
“安妮的白净皮肤和鲁比的没有什么差别啊,不是吗?”黛安娜积极地劝说道,“而且,安妮新长出来的头发比之前的色泽加深了呢。”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安妮高声脱口而出,兴奋得小脸顿时红扑扑的,“我倒是也一直这么认为,就怕实际上并非如此就太糟糕了,黛安娜,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这头发可以变成茶褐色的呀。”
“没准呢,如果变成茶褐色得多美啊。”黛安娜说,十分期待地紧盯着安妮那有着丝绸质感和光泽的短发。安妮像刺猬一样的脑袋周围,绕着一圈美丽的纯黑天鹅绒发带。
果园坡下,由白桦树环绕着的池水旁,四个女孩站在那里说着话。有一个可以给垂钓者坐的或是赶鸭子人用的木台就在池水的正前面延展开来。夏天的午后,鲁比和简常来此处玩耍,安妮后来也加入其中。
这个盛夏超过一半的时间,安妮和黛安娜都交给了池水边的这片地方。悠闲原野已经成为了过去。春季那会儿,贝尔家将自家原野上的树木都砍了,安妮当时坐在仅剩下的树墩上一顿难过地哭泣。安妮曾一度那么沉浸于那里的静谧美好啊,好在有黛安娜的安慰,安妮后来才走出阴霾。
池水边的嬉戏也非常有趣。最好玩的要数站在桥上垂钓了。有一回,两个人为了烤大马哈鱼几乎毁了巴里家平时用来抓鸭子的小船。
一起排演伊莱恩是安妮的提议。为响应教育部长的倡议,爱德华岛上的全部学校,在英语课上要讲授诗人旦尼生。所以冬季的时候,艾凡里学校里提及了旦尼生的诗。而且还进一步对其语法深入讲解,不过却没有在意学生们是否懂得从什么方面入手去了解诗文的内涵。好在学生们至少对白百合少女、勇士兰斯洛特、格温娜维尔、亚瑟王等诗中的人物印象深刻,那些生动的画面好像时时展现在眼前。安妮断定那个时代肯定比现在要浪漫得多,还为自己没有出生在卡米洛特而扼腕叹息。
安妮的这个排演计划受到大家热烈的响应。至于线路的合理规划,就是从泊船场地将小船推入池水,然后划船从桥下穿过,再经由池水的拐弯处,最后抵达下游目的地。
“好吧,伊莱恩就由我来饰演吧。”安妮有些不情愿地担了下来。虽说主角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但是她内心深处总觉得自己并不是最佳人选。
“亚瑟王由鲁比来演,简来扮演王妃格温娜维尔,演兰斯洛特就是黛安娜了,老仆人就省去了,但是伊莱恩的兄弟和父亲必须找人来扮演。小船最多也就能容纳下一个平躺的人,两个人肯定空间不够啊。小篷船的上方都没地方可以盖上黑色丝绸棺衣。对了,黛安娜,你母亲的那条陈旧的黑披肩,非常符合。”
黛安娜回家取来了披肩,安妮将披肩铺在小船上,自己又躺了上去,紧闭双眼,手交叉着放在胸前。
“呀,怎么看上去跟死人一样啊。”鲁比担忧地轻声说道。白桦树的斑驳树影映在纹丝不动的安妮面颊上。
“我总觉得有点害怕呢,咱们的演法也不知道是否可取,林德夫人见了又会批评我们践踏了戏剧吧。”
“鲁比,你不该提及林德夫人,难道她否定过我们的做法吗?”安妮突然严肃地说,“林德夫人可是出生在戏剧发生的几百年后呢,要是不制造氛围能演得像吗?好了,现在轮到简展示表演天赋了,想出合适的肢体语言吧,伊莱恩都死掉了,总不能让死人流眼泪吧,那才够让人无语的。”
简的装扮很普通,缺少了美丽的银丝外罩,取而代之的是暗黄陈旧的日本丝质钢琴罩。一束略显高大的蓝色鸢尾花代替了这个时节没有的白百合,不仔细看倒还挺恰当的。
“现在开始!”简宣布道,“众人向后退,是时候吻别永远沉睡的伊莱恩了。这时黛安娜要开口说‘妹妹,永别了’;而鲁比的台词是,‘我可怜的妹妹’,你俩要演得非常悲伤、痛苦才行。安妮,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死后的伊莱恩要面带微笑,整个人横卧着,就这么定了,快上船吧。”
于是安妮踏上了小船,此时的船底部突然触到泥土里的老木桩,嗖地一下滑了出去。而黛安娜、鲁比和简见小船慢慢漂远,马上也动身走向树林那边。按戏剧中的情节,三人饰演的角色一行人应该到下游的三角地带,在那里等待百合少女。小船左摇右晃地缓缓随着水流漂荡着,安妮一时间又陷入了罗曼蒂克的幻想中去了。可一场祸事突然袭来,这下什么浪漫的都无影踪了,水渐渐渗入船里面,安妮也慌了神。“伊莱恩”手握着“银丝外罩”和黑色的“棺衣”站起身来,在小船上完全不知所措,就愣愣着眼见船底的裂缝处不断涌进来一股股的水,漂至泊船场地木桩尖端地带时,船又被卡住了,船底彻底破碎了,船板的断裂处脱离了。
起初安妮并没有醒悟接下来要面对多么危急的险境,但很快就意识到了。小船勉强地抵达了下游的三角区域,此时小船里已经全是水了,马上就要沉下去了。可是船桨呢?在泊船场出发时竟然根本没有带上船桨。
这回安妮彻底吓傻了,开始轻声抽泣着,但是哭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四周根本没有其他人。安妮越来越害怕,嘴唇都开始颤抖了,不过她仍坚强地保持着清醒。因为唯有一个办法可以得救。
“我当时真的被吓傻了!”事发第二天安妮对艾伦夫人描述自己遇险的情形时说道,“像是经过了很多年一般,小船才到了桥的附近。船里的水位渐渐升高……我真的无能为力,除了虔诚地向上帝祷告,但是都是睁着眼睛祈祷的,上帝也只有一个方式能帮到我呀。那就是让小船漂到桥附近的桩子那里,然后我好顺着桩子爬上去,这种时候,除了祈祷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环顾周围,就知道势在必行啊,于是我不停地祷告:
“‘上帝啊,求您让船漂到靠近桩子吧,这样一来我就能获救了。’当时我简直是极尽溢美之词,好在没过多久,小船就哐当一下撞到了木桩,停了下来。
“我披上披肩和钢琴罩,感谢上帝,前面正好有个树墩,我便爬到了上面,丝毫不敢乱动。坚持了一会儿,我就从上面滑下来,改成死死地抱住木桩,简直就是与浪漫背道而驰的境遇啊,不过只要不掉水里淹死,其他的什么我都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我不得不继续祷告,拼命地抱紧木桩,但是如果没人来救我,我还是回不到陆地上啊。”
丢下了安妮的小船,晃晃荡荡地随水流而去,最终沉入了水底。此时在下游三角地带迎接安妮的黛安娜等人,眼见着漂来的小船沉没到水下,“啊”的惊叫一声,都以为安妮也被水淹没了,三人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全身僵直得完全动弹不了。好不容易三个人才回过神,一边大叫一边拼命向树林里跑去,可是桥的附近到处都没有安妮的踪影。
另一边的安妮,只能咬紧牙关死死地抱住木桩,而随着体力的下降,险境愈发危急了。安妮听见了三位伙伴的哭喊,心想很快自己就会被她们救起来的,在此之前,绝不能松手。
就这样,不幸的百合姑娘默数着不断流逝的时间。“她们怎么还没来呢?为什么还没找到我?莫非都吓得神志不清了吗?要是真的没人来救我……”安妮麻木的四肢几乎都没了知觉,就要没有一点力气了……要掉下去了啊。
安妮总感觉有湿滑的东西粘在脚下爬来爬去,自己还被绿莹莹的水包围着。她蜷缩的身子止不住地哆嗦,她本想尽量保持沉静,默默地以丰富的想象来告别这个世界。
在安妮因为疼痛而即将松手的前一刻,划着安德鲁斯家小船的吉尔伯特.布莱斯正从桥下向此处划来。
因困于水中而面容惨白的安妮忽然就闯进了吉尔伯特的视线,见安妮正拼命地瞪着灰色的大眼睛,还不忘夹带着蔑视他的神情,吉尔伯特整个人都傻了眼。
“安妮!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困在那里?”他使劲呼喊着。
根本不等安妮的回应,他便迅速把船划至桩子旁,把手伸向安妮。别无选择的安妮不甘愿地借助他的手顺势爬上了小船,双手抱着满是泥水的披肩和钢琴罩,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船上。以当时的窘境,安妮已经没法再像平日里那样无视吉尔伯特的存在了。
“发生了什么事?安妮!”吉尔伯特握住船桨后关心地问道。
“我在饰演伊莱恩。”安妮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抬眼看向吉尔伯特,“我躺在一个小篷船里,本想去卡米洛特,结果船里进水了,我后来就抓着桩子,等她们来救我。你把我送到泊船场好吧?”
吉尔伯特很乐意地将船划到了安妮指定地点,安妮便灵活地独自跳上了岸,因为她可不想再拽一次吉尔伯特的手了。
“感谢你刚才救我。”安妮草草道谢后转身就要离开。
吉尔伯特急忙也跟着上了岸,喊了句“等一下”,就赶紧拽住安妮的手。
“喂,安妮!”吉尔伯特紧张地说道,“咱们做朋友好吗?当初我拿你的头发开玩笑是我不对,我不该惹你不高兴,但是我不是存心的,而且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跟那时候相比,你现在的头发已经变得很美了,我没骗你,你原谅我吧,好吗?”
那一刻,安妮有些动摇了,但表现出来的仍是很漠视的感觉。其实安妮内心很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碰触了一下,心脏扑通扑通的,周身涌过一股暖流,不过这美好的情愫在下一刻又消失得无影踪了。两年前的场景依然清晰可见,或许在很多比自己大的人们眼里,他当众对自己的侮辱成了一个笑谈。而安妮自己对那件事始终记忆犹新,憎恨和仇怨也没有被时间带走分毫,她曾誓言永远不会原谅吉尔伯特。
“不!”安妮声音里仍是没有任何温度,“我和你永远不会做朋友,更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了!”吉尔伯特气愤地回到了船上,“如今我都求你原谅我两次了,既然如此,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他狂躁地随手抓起船桨,疯了一般使劲把船划走了。
枫树脚下的斜坡上满是郁郁葱葱的羊齿草,安妮倔强地站在那里,紧绷着脸转过头去,其实她懊悔了,但心底的情绪又难以名状。安妮确实因为吉尔伯特当初的侮辱无比怨恨过,但是……
留下安妮独自待着的一瞬间,她差点儿掉下眼泪。突然放松下来的神经,致使有种吉尔伯特愤怒的眼神正在她背后的错觉。
在斜坡上走了一半的安妮,与黛安娜和简相遇了。两人那会儿惊叫着奔跑,竟然是回池水那头找帮手去了,但是巴里家没人。至于鲁比又犯了因恐惧而原地发狂的毛病,她俩只好丢下她,然后拼命地从“幽灵森林”穿过,再越过小溪,径直来到安妮家,但当时马修在田里晒干草,玛瑞拉去了卡莫迪,谁也没在家。
“啊!安妮!”黛安娜猛地抱住安妮脖子不愿意松开,看到安妮没事,她气喘吁吁地开心地流出了眼泪,“安妮……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我们害死了……要不是我们……非要让你演……伊莱恩……鲁比吓得又发疯了……安妮,你是怎么获救的呀?”
“我抓住了一根桩子。”安妮筋疲力尽地说,“后来,正好吉尔伯特划船途经那里,我上了他的船,他把我送到了岸边。”
“噢!安妮,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吗?好浪漫啊!”简可算恢复了语言能力,“今后你不能再不理会吉尔伯特了吧?”
“不!绝不!”
安妮简直脱口而出,立马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简,从此我的字典里再也不会有什么浪漫的字眼了,真够恐怖的,我们不应该这么做的,怪我还害你们跟着担惊受怕。”
“我呀,我的生辰所属星座绝对是很不幸的,不管我如何做或是不做,都常常将我的知己带入困境里去。黛安娜,我有不祥的预感,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被允许去池水附近玩耍了,因为这回你父亲的船都被沉到水下了。”
关于好事的预感未必准确,但是安妮这次对坏事的预料并无偏差。巴里和卡斯伯特家里要是听说了此事,定会大惊失色,一场轩然大波在所难免。
“安妮呀,我应该说你什么好呢?你到底要这样闯祸到什么时候啊?”知晓此事后玛瑞拉不出意料地训斥安妮。
“没关系的,玛瑞拉。”安妮很明快地说,险境刚化解那会儿,回到家的安妮自己躲在房间里大哭过一通,然后便是这样一副开朗模样了,“我感觉我越来越有希望成为那种明事理、意志坚强的人了。”
“怎么说?”
“您看啊,”安妮有条不紊地说道,“这次的事情,又给我上了非常有意义的一课。我来到绿山墙生活后,总是花样百出地闯祸,但也正因为这些教训才将我的缺点一个个都克服了。‘胸针事件’教会我不可以随便碰不是自己的东西;‘幽灵森林’的捉弄又让我懂得了幻想也不能是任意妄为;糕点里误加了药水这事告诉我必须用心烹饪,而且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专心致志才能成功;染发的愚蠢行为警告我绝不可以虚荣。眼下我就根本不在意头发啊、鼻子啊,等等。虽说有时也稍微掠过那么一丝想法吧。
“至于今天的遇险,是因为我总在奢求所谓的浪漫,可事后我懂了,毕竟不是在几百年前的卡米洛特,在现代的艾凡里找什么浪漫都是无济于事啊。所以我再也不追求所谓的罗曼蒂克了,玛瑞拉,请相信我,近来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希望如此。”玛瑞拉很难对安妮完全放心。
玛瑞拉离开了座位,始终在老位置上没出声的马修,这时用手拍了拍安妮的肩膀。
“完全放弃了有关浪漫的一切也不好啊,安妮。”马修腼腆地轻声说道,“只要懂得把握分寸,别太过追求,在心底保留一丝浪漫还是很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