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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北尧压下心底情绪,不动声色地把欠条从记事本上撕下,放进钱包内侧,说:“下车吧。”
见他没怀疑,南婳暗暗松了口气。
她对着字帖练了整整两年多,就是为了改变原来的字迹,看样子改变得还算成功。
两人一起下车去挂急诊。
急诊科刚接了个大型车祸,伤员特别多,医生护士忙得一团糟,等轮到他们还不知要等到什么。
等了一会儿,南婳有点着急,忽然想到沈泽川也在这家医院,偏头看向霍北尧说:“我哥在这家医院上班,外科,我带你去找他处理伤口吧。”
想到她那个奇奇怪怪的双胞胎哥哥,霍北尧俊眸微抬,语气里带了些微轻蔑:“他行吗?”
“我哥是这家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一般医生都要三四十岁才能评上,他才二十六岁就已经破格评上了,你说他行不行?”
霍北尧抬腕看了看表,“去吧。”
南婳找出号码拨出去。
沈泽川刚下手术台,人在办公室。
二人来到他的办公室。
沈泽川没想到和南婳并肩走进来的是霍北尧,原本温润如水的脸一瞬间结了霜,板起脸严肃地问她:“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南婳如实说:“霍先生去我们店试样衣,脖子受伤了。”
沈泽川眼角冷冷地斜一眼霍北尧脖子上的咬伤,口吻轻嘲:“幸好来得及时,要是来得再晚点,这伤都好了。”
霍北尧俊美如玉的脸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这俩人还真是亲兄妹,一样的牙尖嘴利,一样的没有教养,看样子沈家的家教的确有问题。
沈泽川问南婳:“他的伤是谁咬的?”
“我。”
“你?”沈泽川急忙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把她从上打量到下,满眼的焦急和担忧,“小婳,你有没有受伤?他有没有伤害你?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气。”
霍北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隐隐抬头的怒意。
活这么久,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奇葩的事情。
明明受伤的是他!
南婳瞟他一眼,对沈泽川说:“我没事,就是破了点财。哥,你帮他包扎一下吧,再打一针破伤风。”
“……好。”沈泽川勉强答应,吩咐助理去准备医疗工具和药。
等助理准备好后,他给霍北尧熟练地做皮试,清理伤口。
一大团酒精棉糊到伤口上,灼烧着鲜嫩的肉,哧哧啦啦,疼得人仿佛要燃烧起来,霍北尧俊美无双的脸登时黑成了碳。
皮试时间到了,沈泽川又亲自给他注射破伤风抗毒素针。
打针的时候,他特别用力,针头齐根没进霍北尧手臂肌肉里。
扎得他眉头直蹙,严重怀疑这人的副主任医师是靠送礼拿下的。
这哪是打针啊,简直就是谋财害命!
庸医,绝对是庸医!
打完,沈泽川眼神淡漠地看着霍北尧,公式化地交代道:“回去少吃鸡鸭鱼肉和辛辣刺激性食物,少喝酒少吸烟,多吃新鲜瓜果蔬菜,合理膳食,注意休息,加强锻炼。”
霍北尧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扣好衬衫纽扣,随手摸了下脖颈问:“伤口以后会留疤吗?”
“留疤?”沈泽川鼻子哼出一声冷笑,“你一个大男人留点疤怎么了?”小婳一个女人,满身的疤都没像你这样矫情。
不过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来,说出来会暴露南婳的真实身份。
霍北尧菲薄的唇勾起一抹嗤笑,漆黑美眸盯着二人,意味深长道:“你们沈家的人真特别,个个都是铁齿铜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泽川刚要怼回去,南婳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说:“哥,晚上一起去吃火锅吧,等会儿把穆妍和月月她们也叫上。”
对上南婳,沈泽川一秒钟变温柔,抬手揉揉她的头发,眼神宠溺,柔声说:“好,你想吃什么,哥哥都陪你去吃。就是想吃天上的龙肉,哥哥也给你逮去。”
“谢谢哥,爱你。”南婳双手合在一起,冲他比了个小心心。
看着二人亲密互动,霍北尧只觉得后背发凉,浑身上下的毛孔里都在往外涌鸡皮疙瘩,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这哪像兄妹俩啊,黏黏糊糊的,说是情侣都有人信。
他手指虚握成拳,放到唇边轻咳一声,提醒南婳:“沈小姐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南婳一顿,“什么事?”
霍北尧下颔微抬,俊朗的脸一脸傲娇,“送我回去。”
南婳被气乐了,“霍总能走能蹦,能喘气能开车,就这一点点小伤,还让我送你回去,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等我把你送回去,是不是还得把你背上楼,顺便再把饭嚼好喂给你吃?喂好,还得把你抱上床,拍着你哄着你睡,再给你唱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大哥,欠条我都给你写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啊?”
霍北尧走了。
憋了一肚子气走的。
人都坐进车里了,气还没消下来。
活了二十九年,他就没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粗俗,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没有教养的女人!
别人的牙是用来吃饭的,她的牙是用来打仗的,那已经不是牙了,是寒光闪闪的兵器!
白瞎了那副皮囊,性格跟南婳一点都不像。
霍北尧拿起手机,从相册里调出南婳的照片,翻看,照片不多,寥寥几张,全是他们感情好时拍的。
十七八岁的少女,笑靥如花,眉眼明媚,尤其那双眼睛,如秋水,如星子,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湿漉漉的含着情。
那湿漉漉的目光叫他心痛。
他想起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他拿着离婚协议回家逼她签字,她眼睛就是这样湿漉漉地看着他,看着,目光里有祈求,有悲愤,有不舍,有绝望……
那湿湿的目光在他心里留下苔藓一般的影子,蔓延悲沉,又无法灭绝。
手指按到电话键上,霍北尧拨出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里面传来女人机械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的电话再也打不通。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死了。
三年前就死了。
他突然像酒醒了一般,头痛,虚弱,从心灵到肢体无不溃败。
他拖着这溃败的肉身陷入一种混沌,在一片虚无中他看见若隐若现的自己,那是一张疲倦、傲慢、无情、自以为是的脸。
许久,霍北尧发动车子。
把方向盘一打,车子朝城外墓地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