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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酿醒来时天色未明,晦涩的天光洒在床前,依稀可辨自己正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以及身着一套干爽柔软的衣衫。她怔了怔,倒也没慌,只摸着爬起,头重脚轻地来到门口。
木门此时于她有些重了,吃力地打开一条缝,门便被风一下吹得大开。她被撞得往后跌了半步,风吹动帘幕的声音从后簌簌传来。
借着敞开大门洞进的微光,她更能看清这间屋子,很简单的陈列,桌子在最后侧的墙边。
她走过去,目不斜视,半道不知被什么物事绊了一脚,直愣愣地就朝墙上砸去,却一头砸进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不比墙硬,但很结实,坐得很稳,呼吸未乱。
她从他身上爬起,后退站直了,揉着额角低吟。
“谁?”
黑暗之中他的轮廓依稀,缓缓站起,踱步上前,只见身形魁伟挺拔,虽然没有见过他站着的样子,但陈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紧了紧衣襟,皱眉问:“你给我换的衣衫?”
“哼。”
想来也不是。她走向桌边,桌上有一对石头,像是火石,除此空无一物,她便打开了一旁的屉子,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留行看着她的身影,明知故问:“找什么?”
“烛台。”过了半晌,她还是没找到,索性关上了屉子。
“怕黑?”
陈酿没立刻回答,又找了一阵才作罢,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去把门关上。”他声色淡淡地吩咐,“风大,点不起火。”
闻言,陈酿折回到门边,不妨又吸了口冷风,压抑了咳了咳。身后,也不知他从哪里翻出的烛台,“啪”一声后,整个屋子一下就亮了。
橘黄的烛光无风自摇晃,隔着一段不算长的距离,他们又一次对视。
不留行看着她仿佛被海水洗过的一双清亮眸子,一瞬间竟有似曾相识之感,玄蜂怎么说的来着,好像上辈子就已见过了。
他暗自警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陈酿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将意思说个大概。
但不留行还是听懂了,回道:“知道了。”
她一惊:“知道什么了?”
他从善如流地将她上下扫了一个来回,果见她咬牙长叹,一时只觉得好笑,暗生生地竟有了捉弄她的心思。尚未付诸言行,那端悔恨交加的人猛地抬了头,直勾勾地看了过来,语气极为不善:“你可掂量清楚了,你眼前这个人价值九颗羊脂玉珠,管好你的歪心思,别来乱打我的主意。”
不留行更觉她有意思,却也不忘纠正:“八颗。”
“……也够你们吃好几年的了!”
“呵。”不留行再次失笑,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陈酿防备道:“干嘛?”
“八颗珠子,过来。”
她撇撇嘴,乖乖过去了,站在了桌子的另一边。
不留行没再管她,踢开椅子坐下,朝她端详了片刻,才道:“说说看,寻求海盗的保护,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想要活,自然什么办法都能想到。”
不留行不满意这个回答,但也不催促,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小丫头顽强抵抗了一阵,终究没招架住他无形的施压,招了。
“我听见他们说,只要我的船沉没在黄泽海域,就可以嫁祸给你,但不能闯到迷雾里去,不然就真的冲撞你了。我想着,既然他们怕你,必然有怕你的理由,然后就沿海打听了一下你的事情。”
“他们?谁啊?”
陈酿眼神一晃,不说话了。此副神情被不留行尽收眼底,不由得微微眯起了双眼。
然后,他换了个问题:“都听说了我哪些事?”
“比起听到的,我更在意没有听到的那些。”
他倒是意外她的回答,饶有兴致地配合:“哦?”
“没有一个人说你,背信弃义。”
这个说法挺奇怪的,至少作为当事之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
海盗惯常做的事,无外乎烧杀抢掠,他自当也干了个遍,这没什么好推究的。可——
“我读圣贤书,是为求一副风骨,即便穷途,也当存志。为逃离狼窝而进虎口这种事,不但愚蠢,更是自取其辱。”陈酿看进他的眼睛,烛火的倒影在其中跳跃,危险又迷人。“我相信你会是我最后的生路,是因为我相信你的信义。只要你答应了与我的交易,我就能活。”
不留行微愕,心底泛起难言的滋味,海盗的信义……也会有人信吗?
陈酿被盯得发毛,心生不安:“怎么了吗?”
“没什么。”他以轻咳掩饰尴尬,看向她的眼神掺杂了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谁给你下了毒?”
“我中毒了?”她不可遏制地慌了起来,“怎么会中毒呢?我会死吗?”
“当年。”他补充道,却见她眼皮一跳,半晌无言,他等不来她的回答,催促了一声,“喂。”
陈酿半低着头,抬眼觑他,看似有些畏缩。“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若有所思地研判着她不合常情的退避神色,面不改色地回道:“给你解毒,顺便杀了他。”
她皱眉:“我只让你保护我,又没说要你杀人。”
她的反应一点都不像一个受害之人。不留行无心戳破,只方才无端滋生的一些幽愫,悄无声息地消散了,一如来时。
但从她的话中,他大致确定了两点,首先,追杀她的人就是当年给她下毒的人,其次,欲引出他的人偏是她不想伤害的人。
这算是以德报怨么?
不留行站起,周身重新竖起铜墙铁壁般的疏离。“好好休息,日落前准备出发。”
陈酿一愣:“去哪?”
“上岸。”
“去做什么?”
“散心。”
“才不是!”
“嗯,”不留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承认道,“不是。”
“我不去!”陈酿紧张,“你答应了要保护我的!”
他不再看她,径直往外走去,脚下未停,显然也不知在询问她的意见。
她追着他的背影,急了:“你还想不想要另外八颗珠子了!”
“九颗。”
九颗,不是抬她的身价,而是给她的承诺,保护她,让她活。他可不会由着她以德报怨,但还是想予她回报,为了那句——
“我相信你的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