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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恬醒来时,徐沂并不在病房。等了一会儿,才见他回来,手里还提着从饭店里打包回来的食物。
“醒了?”他放下东西,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刚刚回来的时候我遇到涂晓嫂子了。”
褚恬睁大眼睛:“表姐?”
“嗯,说是来看你的,见你还在睡着就没有打扰。”
涂晓,褚恬的表姐。她之前是在这家医院工作的军医,年初刚生孩子,这会儿还在恢复期,尚未回来上班。所以这一趟来医院,应该是知道了她生病特意过来看她的。褚恬这声表姐也不是虚叫的,两个人是真有亲戚关系,涂晓的亲妈就是褚恬的亲姨妈。
不过让褚恬诧异的不是这些,她奇怪的是徐沂怎么认识她的表姐,她记得自己好像从没跟他提过。褚恬看着他问:“你怎么认识我表姐?”
“不记得了?”徐沂瞥她一眼,见她依旧一脸茫然,笑了下,说,“我去过你表姐的婚礼。”
褚恬捂住额头,想起来了。
那应该是她追他追得最无望的时候,表姐涂晓结婚,她作为女方亲戚前去帮忙,负责收红包。那次徐沂也去了,在酒店门口她看见他了,心中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一想起之前追他的时候他那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心里就来气,一点好脸色也没给他看。徐沂倒如往常般跟她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进了酒店。整场酒宴下来,两个人没说一句话。
也是那一次,她喝得有些多了,后来实在撑不住,给表姐涂晓要了张房卡,想去楼上休息。可婚宴大厅距离电梯还有一段距离,她身形不稳地走在人群中,引来诸多人的注目,尤其是男人。有人看不过去,上来扶了她一把,她回头看了一眼,可能是真的有些醉了,怎么看那人怎么像徐沂。再后来等她睡了一觉醒来,想起那个扶她的人,想起徐沂,眼睛酸涩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这是一件很难过的事。可她居然就这么给忘了,难道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过得太幸福了?
正巧徐沂将粥盛出来,递了一碗给她。褚恬瞧他一眼,小小地哼了一声,接了过来。
徐沂也知道她这是想起以前的“心酸往事”了,轻轻笑了下,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买来的粥褚恬喝了一半就饱了,徐沂又十分自觉地承担起打扫清理战场的责任,拿起保温桶,准备把剩下的饭解决掉。
褚恬躺在一旁看书,看了一会儿就感觉手腕有些累了。将书放到一边,她翻了个身,正对着徐沂,看他吃饭:“你下午出去,就是去买这粥了吗?”
徐沂“嗯”一声,问她:“味道如何?特意从一家五星级大饭店打包的。”
褚恬瞪大眼睛:“真的?那快让我再尝一口!”
徐沂便又喂了她几口。褚恬咂摸了下这粥的味道,微微撇了下嘴:“吃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你肯定骗我的。”
徐沂垂眉低笑,接着吃饭。
褚恬就侧趴着看着她男人,眼睛都没眨一下。有时候想起他,她就觉得,她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虽然没办法大富大贵——徐沂曾经说过,他不愿意拿家里的钱,而军人的工资也不算高——但从小在有钱家庭长大,她反倒并不看重这一点了。
她很少有过什么需要付出很大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唯有两样,一是母亲的生命,二是徐沂这个人。第一样,她努力过了,却没能留住母亲。第二样,在她几乎灰心意冷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她身边。
就是这个男人。
褚恬望着他,轻轻问:“那时候你怎么会去参加我表姐的婚礼?”
“因为你表姐夫是我的老首长。”徐沂说着,又喂了她两口粥。
褚恬听了这话,险些被粥给呛住:“真的假的?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说完她就想起来,好像徐沂提到涂晓的时候确实称呼她嫂子来着。
“真的。”刚下部队时,他在总部机关待了半年之后就调入B军区T师师属侦察营,直接领导就是沈孟川,也就是褚恬的表姐夫。
褚恬沉默了下,又问:“那我喝醉之后,是你送我去的房间吗?”
“嗯,是我。”
还真的是他!褚恬压抑住心中的惊讶和激动,斜睥他一眼:“你不是一心想着怎么躲我吗,怎么还想起管我是死是活啊?”
这话听得徐沂又瞥了他一眼:“你想想当时的情景,觉得我能不管你吗?”
“我喝醉了,不记得了。”褚恬别过脸去耍赖。
“真不记得了?”徐沂坐在一旁,顺着她乌黑的长发,一副存心要让她想起来的样子,“你穿了件白色礼服,脖子全露出来。你喝多了,头发乱了,双颊透红,酒劲上来了边走还边扯着衣服,就差当场脱下来了,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褚恬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我喝醉了酒怎么会那样?”
徐沂很识相地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尽让她自己体会。
褚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啊啊喊了两声“丢死人啦”就用被子捂住了脸。徐沂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输液的那只胳膊,免得让针头跑偏。
看着把自己包裹成一团的某人,徐沂叫了两声她的名字,某人不理。徐沂眉头微挑,忍不住笑了出来。
其实,还有些事,她忘了,而他没告诉她。
那天他送她回到房间,将她安顿好之后就要离开的时候,被她拉住了胳膊。她喝醉了,乌黑的双眼有些迷蒙,却很清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当时感觉像是受了重重的一击,站在原地不动弹,也说不出话来。他试图拨开她的手直接离开,却被她缠得牢牢的。
她含糊不清地叫着他,一声声地,得不到任何回应就开始哭。并非歇斯底里,几近悄无声息,却像鞭子一样一下下抽到了他的心里。
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哭,在此之前她追了他有大半年了,他拒绝她后又躲着她,却从没见她有多伤心。他还以为她其实并不是非他不可。直到那天,他才意识到他伤她有多深。
看着她哭,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更何况是她口口声声念着的他。也是在那时,他突然发现,面对她,他已经做不到无动于衷了。
于是,那天下午几对新人在酒店的宴会厅里,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订立白首之约。而他就坐在床边听着她哭,直到哭声渐歇她慢慢睡着才离开。
现在回想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脑海里唯一清晰的是她哭泣的样子,和新人夫妇幸福洋溢的脸庞。
他突然觉得难过,同时也发自肺腑地羡慕和渴望。
因为受了个不大不小的打击,褚恬晚上有点失眠。徐沂没有走,一米八几的人将就在一张一米五的小陪护床上,竟也睡着了。房间里只开了盏小台灯,昏黄的光影里,看着徐沂熟睡的样子,褚恬慢慢地也睡着了。
徐沂这一觉其实睡得并不踏实,模模糊糊醒来了好几次,坚持到清晨6点,他翻身下床,简单地在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回到病房时褚恬依然还在睡。徐沂走到床边看了看她,才换上衣服准备出门跑步。刚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两声,他取出来一看,是一条傅毓宁发来的短信。
点开一看,眉峰诧异地一挑,他推开房门,看见傅毓宁正双手抱胸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
“小姑?”徐沂叫她,“你怎么来了?”
“我来很奇怪吗?”傅毓宁一挑精致的细眉,“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两个人走到前方一个拐角处,傅毓宁站定,转过身对着徐沂,说道:“我昨晚收到恬恬的短信了,问我是不是把她住院的事告诉你了。”
徐沂并不感到意外:“那您怎么回复她的?”
“我当然没回复了。尚不清楚事情原委,我哪里敢随便乱说话。而且,我正想问问你呢,怎么突然从部队跑回来了?”
“没事。”
“没事?”傅毓宁似是冷笑了下,“我还不了解你?即便是有事请你你也不一定回来,现在你一句没事,就指望我会信?”
话音落下,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一声轻轻的叹息,傅毓宁又开口道:“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还这么犟,一遇到你不愿意说的就死活不张嘴——我问你,是不是孟家那边的人又给你打电话了?”
“……”
“孟凡,孟玉和,还是章晓群?”
“……”
“徐沂!你聋了,能不能说句话!”傅毓宁怒了。
徐沂终于抬眼:“小姑,小声点。”
“呵!你这脾气还真是四平八稳!”虽是这样抱怨着,但傅毓宁的声音还是小了八度,“算我求你,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徐沂唇角微抿,许久才说:“是章阿姨,她打电话给我,说孟凡的情况很糟,让我回来看看。”
“她给你打了几次?”
“记不清了。”
这着实不是在敷衍,从上周起章晓群就开始对他进行电话轰炸,她深知他白天训练,接不了电话,就专挑晚上打。起初他还接,可到后来,发现没法跟章晓群讲道理之后,他就不再接了。
“几通电话,就让你这么冒冒失失跑回来了?”傅毓宁的火气又被激了起来,用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瞪着徐沂。
徐沂低着头,没有去看傅毓宁:“我其实不想回来,可我想也只有当面才能说清楚。”
傅毓宁“呵”一声:“而且你仍旧是不放心,对不对?你实际是想见孟凡一面,嗯?你见了她又能怎么样?能让她就此好起来——”
“小姑。”徐沂加重语气打断她,神色间有疲倦和少许不耐,“我说过了,不会见她。”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章晓群是非不清还想把你拖下水,你觉得自己几句话能跟她说清楚?别天真了!徐沂你给我搞清楚,你的责任是什么,你的责任正躺在病房里,她刚做完手术没几天,现在还没拆线出院!”傅毓宁虽是发火,可声音压低了许多。
徐沂任由她训,而后自嘲一笑:“所以我才觉得自己很可笑。”
明知是白来一趟,可挂了电话还是来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在故意摆布他,让他急匆匆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来,却意外地在这里看到自己的老婆。得知褚恬刚因为阑尾炎做完手术之后,他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像是炸了一样,一团团的火气,让他没法发泄。
可笑,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他妈可笑。这种感觉,他没法告诉傅毓宁,难以启齿,而且她又无法感同身受。
徐沂平复心绪,对傅毓宁说:“昨天下午我去见了章阿姨。”
“说什么了?”
“我告诉她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糟。我相信孟凡会好,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傅毓宁想了想他的话,又问:“那章晓群是什么反应?”
“她——给了我一巴掌。”
“什么?”傅毓宁惊得站了起来,“让我看看!”
徐沂别过脸,躲过傅毓宁的手:“没打着,我个子高,章阿姨只够着我肩膀。”
傅毓宁被他气笑了,就手也给了他肩膀一下:“死孩子!”
打过以后,她有些心疼,轻轻地揉了两下,又问道:“恬恬都知道吗?”
“不知道,还没告诉她。”
“不打算说?”
“我会说。”徐沂的声音没有丝毫地犹豫,“但不是现在,她病还没好,时机不合适。”
傅毓宁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换作以前,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找个恬恬这样的姑娘。可现在看来,这未免不是你的福气。”
“我知道。”徐沂说着,嘴角有轻浅的笑。
傅毓宁今天还有课,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前嘱咐他:“以后别再见章晓群,否则别怪我把这事告诉你爸!”
徐沂沉默了下,算是答应了。
送走傅毓宁,徐沂回到病房时,褚恬已经醒了,刚洗过脸,正坐在床边等着他。
掂了掂桌子上空空的保温桶,徐沂说:“饿了没?我去买饭。”
褚恬的视线随着徐沂的手在动,在他取了保温桶就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仰起头,表情平静地问他:“孟凡是谁?”
徐沂眼睛微动,神色一怔,一时没有说话。
褚恬见状,直起身子,追问道:“你,不是因为我生病才回来的?”
直视着褚恬明亮的眼睛,徐沂只觉得心跳极快。他微微抿唇:“我——”
“你浑蛋,徐沂!”褚恬单手拿起一个枕头砸到了他的身上,这可吓坏了进来送药的护士,咣当一声东西全掉地上了。
徐沂犹豫了下,走过去帮护士把东西都捡了起来,取了褚恬的药,送走护士之后,将房门关上。他回过头,看见褚恬双眼泛红,怔愣了下,慢步走上前。
徐沂没想好怎么为自己解释,而褚恬似乎也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抓起一旁的被子就往他身上扔,没什么可扔了她就用脚踢他:“滚!你滚!滚!”
褚恬发起脾气来,毫无章法地乱踢。徐沂站在她面前没动,怎么踢都不动,气得褚恬直抓自己头发。徐沂赶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自虐:“褚恬——”
此时此刻褚恬哪里还听得进去,一只手被抓住了,就用另一只手去掰,针头差点跑偏。徐沂这才急了,将她的两只手都抓住,低喝一声:“褚恬!”
褚恬被他这一声给震蒙了,睁大双眼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他钳制住了。她看着被他牢牢抓住的两只手,眼泪唰唰地掉下来了。她憋着气,大骂了声浑蛋之后又开始猛踢他。
徐沂一动不动,死死地抓住她扎针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腾出来抱住了她。他紧闭了下双眼,深吸了口气,任由她踢打着,任由她出气。等到她渐渐没了力气,徐沂才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松开了她,用轻哑的声音说:“恬恬,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褚恬拒绝他,又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现在特别难过,我一点也不想听你说,一点也不想。”
说完她就想去拔针头,她想离开这个病房,一点也不想在这儿待。
徐沂又想抓她的手,可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还是作罢了,只虚护着她输液的那只手:“别拔针头!你不想听,我就不跟你说,但你别拔针头,行不行?”
褚恬不说话,只急促地喘着气。
徐沂明白她的意思,他站起身,不敢走远,确认她不再冲动之后,才走过去将被子捡起来,放到了床上。原本想给她盖到身上,结果褚恬噌的一下把被子抢了过去,把自个儿给裹住了。
这样一弄,针头还是跑偏了。
徐沂看着针口处溢出来的血珠,忽然间觉得一切都乱了。
整整一天,312病房的气氛都比较怪。每次医生查房或者护士进去换药的时候,这间病房里的这对小夫妻面容都很严肃。男的还好一些,问起话来还会答几句,可这个女病人就不行了,无论问什么都是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护士看着褚恬青肿的手面,细眉微蹙:“怎么搞的嘛,好好的针怎么会跑偏?”
说着她看了徐沂一眼,已经认定是这个男人的不是了。徐沂全然没注意到,他见护士拿出橡皮筋要绑褚恬的手腕,下意识地就要伸出手去帮忙,结果褚恬反倒把手给缩回去了。
护士见状便又训他:“好啦,我来吧,你们男人就是笨手笨脚的。要不,这针怎么会跑偏嘛。”
徐沂欲言又止,站到了一旁。
如果放在往常,看见徐沂如此吃瘪,褚恬定会笑场。可现在是满心满肺的气,在她看来,这完全是心虚的表现。
输好液之后,护士再三叮嘱,才离开病房。徐沂将门关紧,回到床边,忍着褚恬的冷脸,细细查看了她的手一番。
“以后,再生气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听他这么说,褚恬轻轻哼一声,将手抽了回来,放到一旁,另一只手唰唰地翻着书页。
徐沂凝视她片刻,见她看书看得极不方便,便说:“我来给你拿着?”
“不用。”褚恬声音沙哑地拒绝他。
徐沂听罢,便倒了杯水,递到了她面前。
“不渴。”褚恬不接。
“喝一点,你嗓子哑了。”
“不想喝。”褚恬依旧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不想看书了,拿起手机开始玩。
整个下午,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到了晚饭时间,徐沂要出去买饭,问褚恬想吃什么,她依旧当作没听见,继续玩手机,不回答。
徐沂在心底微叹口气,坐在一旁看老婆跟别人聊天聊得不亦乐乎,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也点开了手机微信。
不多时,褚恬就收到了来自“一杠三星”的微信:“晚上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不禁看过去一眼,发现他正低头研究输入法,看样子还想再给她发一条。趁下一条信息发来之前,她给他回复了一个。
小甜甜:“不想吃。”
收到回复的徐沂眉眼瞬间就松展了,他又发过去了一条。
一杠三星:“不行,你一天都没吃饭。”
发得还来劲了!褚恬点开表情包,选了一个,发了过去。
小甜甜:“【表情】再见”
面对小甜甜如此“高冷”的表情,一杠三星琢磨了下,手指飞快地点着屏幕。
一杠三星:“买点粥,怎么样?【表情】笑脸”
小甜甜:“【表情】再见【表情】再见”
一杠三星:“上次那一家的?【表情】笑脸”
小甜甜:“【表情】再见【表情】再见【表情】再见”
一连发了三个挥手再见的表情,一杠三星沉默了。褚恬又扫了徐沂一眼,却发现他依旧低着头,敲击屏幕的手指悬在半空,不知道在那儿纠结什么。过了差不多两三分钟,他的消息终于发过来了。
一杠三星:“好了,我这就去买。【表情】心【表情】心【表情】心”
看着那句话和那一排表情,褚恬被雷得简直外焦里嫩,久久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回复。而始作俑者徐沂此时此刻也有点紧张,掌心冒汗,握的手机机身发烫。他静静地等着,然而褚恬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他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
他于是清清嗓,说:“我去了?”看似征求她的意见,其实已经做了决定了,徐沂站起身,拿着军帽和车钥匙就离开了。
很快,徐沂就将饭买回来了,依旧是粥之类的流食。徐沂将饭盛好,递到了她面前。
褚恬其实并不饿,只是看着他为她忙前忙后、满头大汗的样子,她有些心疼,又隐约觉得不真实。仿佛享受他所有照顾和温柔的人不该是她,而这一切又像是偷来的一样。这么一想她感觉有谁在她心尖刺了一下,尖锐地疼了一下,眼睛微微一眨,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
怎么就哭出来了?连褚恬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感到很难堪,别过脸用衣服袖子胡乱擦了擦脸。眼泪止住之后,她慢慢躺了回去,背过身。
徐沂仍维持着端饭的姿势,凝视褚恬的后背片刻,他放下粥碗,伸手给她轻掖了下被角。“恬恬。”他放低声音,“你真的,一点都不愿意听我解释?”
“不想。”褚恬带着点鼻音回答。
“真不想?”他又问了。
褚恬觉得徐沂真的好烦,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就是不理他。
徐沂默默地坐了过去,许久,才说:“我这次来医院,确实不是因为要来看你。”
褚恬清楚这一点,可真听他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心里还是揪了一下。她抓紧被子,轻呵了一声,还是没理他。
徐沂也并不指望她会给出什么回应,他接着说:“孟凡,她——是我大哥的女朋友。”
话音刚落,他能感觉到褚恬的脊背蓦地一僵,然后就见她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圆两只大眼睛,惊讶万分地盯着他看:“你说什么?”
徐沂平静地回视,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我说,孟凡是我哥的女朋友。”
褚恬完全惊呆了:“可是,你哥不是——”“牺牲了”那三个字,她说不出口。
“大哥牺牲了。”徐沂替她说了出来,“如果哥还在的话,那现在我们就应该叫孟凡嫂子了。”
褚恬动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徐沂的表情平静得几乎有些沉重:“大哥和孟凡有将近十年的感情,准备结婚的那一年,大哥因公牺牲,孟凡打击过大,精神失常,到现在仍未恢复。”
褚恬:“……”
看着褚恬两眼发愣直盯着他的样子,徐沂微微苦笑:“我知道,可能有些难以相信,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未向你提起的原因。因为很多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
褚恬看着他,几近茫然地问:“那为什么孟凡要见你?”
闻言,徐沂抿抿唇,没有说话。
褚恬却仿佛忽然开了窍一般:“她把你当作你大哥?”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被吓一跳,可面前这男人竟然没有反驳。他,默认了。
褚恬下意识里就觉得这事太难以置信,然而她也清楚,徐沂不会拿这种事跟她开玩笑。定了定神,褚恬嗓音干哑地问他:“那你这次回来,去见她了吗?”
徐沂摇摇头,眼神越过她,看向窗外:“她总要接受大哥已经离开的事实。”他知道,这对孟凡来说很难,但却是最直接有效的恢复方式,他始终都这么认为。
褚恬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
今天早上,其实徐沂起床后没多久她也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间她知道他出去了,便无意识地推开门去找他。徐沂和傅毓宁的对话,她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一来是当时刚睡醒还有些惺忪,二来是她听了几句之后,脑子就全蒙了。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是完完全全地清醒着,听完徐沂的话,她感觉口焦舌燥,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对,徐沂微叹口气,伸手慢慢抱住了她:“我并非刻意瞒你。只是你刚做完手术,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开口跟你说这些。”
褚恬沉默了片刻,忽而抬头问他:“既然你并不是来看孟凡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医院?”
徐沂眉头轻皱了下,有些许无奈:“就是我跟小姑说的那样。”
这个理由,他并不愿意多谈,也幸而褚恬很快就想起来了。她抿抿唇,小声说:“是孟凡的妈妈总是打电话催你吗?”说到这里,她微扯了下嘴角,“她怎么能这样,我生病做手术了,都还没跟你说呢。”
徐沂没说话,只是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仿佛无声的道歉。
褚恬顿时又觉得心里很难过。她想要徐沂的感情,但那是爱,并不是歉疚,而且这歉疚感还是因别人而起。她那句不想听他解释也并非玩笑话,她知道徐沂一定能找出理由来,而且一定能说服她。她真的毫不怀疑这一点,她从心底里相信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然而有些时候,感情是不受道理所控制的。
思及此,褚恬也无话可说了。
话虽然都说开了,但褚恬的情绪并未缓转过来,两个人还是别扭着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医生检查后带给褚恬一个好消息,她可以拆线出院了。褚恬听了也长吁了一口气,再在这儿待下去她快要抑郁了。
拆了线之后,聆听了一堆医嘱,褚恬催促徐沂赶紧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徐沂却并不着急,慢悠悠地动作,磨蹭到了中午才带着她回家。一周多的时间没进家门了,褚恬推开门一看,整个家里却并不如她之前设想的那般满是灰尘,相反,处处都收拾地相当妥帖。
看出她的惊讶,徐沂解释道:“住院这几天,是小姑找人来收拾家里。”
褚恬环视一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小姑真是太贴心了,小姑父娶了她,可真是有福了。
徐沂换好鞋,说:“去换衣服吧,我去做饭,想吃什么?”
“随便。”他笑得太好看,褚恬刻意避开,不去看他。
在褚恬这里,徐场副同志现在可以说是戴罪之身了,也不好要求什么待遇,更不能太在意自己老婆的态度。于是当下,徐沂脱了衬衣,就进了厨房。
老婆说随便,可他不能真就做得随便了。一顿午饭做了快一个半小时,最后端出来了三菜一汤:清蒸黑鱼、野芹炒千张、凉拌四季青和排骨汤。这期间褚恬一直在房间里休息,等到她出来一看,看见摆在桌子上的菜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徐沂将最后一盘菜放到了桌子上,一边擦手一边对褚恬说:“饭好了,过来吃。”
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褚恬怎么也说不出“没胃口”这样糟蹋徐沂心意的话,她慢慢走到桌边,看着桌面上摆放的两碗汤,微动了下嘴唇,说:“总是喝汤,你能吃得饱吗?”
“没事。”徐沂说,“反正不用训练,我就当修身养性了。”
什么修身养性?褚恬瞥他一眼,惹得他一笑,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
吃过午饭,徐沂让褚恬去休息。
住院这几天,褚恬大半时间都是躺在床上睡,回到家里舒适的大床上,她倒是睡不着了。褚恬起身,打算去书房找本催眠读物来看,结果一来到客厅,发现徐沂靠着沙发睡着了。他看上去睡得很仓促,仿佛一坐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换。
褚恬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她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倦意,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黑色,想必是住院那两三天熬出来的。想来也是,一米八几的高个子男人,蜷窝在一张不到一米六的小床上,怎么能睡得好?更何况,他心里还有那么多的事。
她在住院,他要照顾她,同时还要惦念着另外一个人。她清楚那并非他的本意,他甚至都不愿意去见孟凡,不愿意以那种方式去见她。她明白他这样做的一切理由,也深知他会因此而心里备受煎熬。
她知道她心理有些狭隘了,可就是不愿意自己的男人因为其他女人而分一点神,哪怕那是一个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威胁的女人。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打破此刻宁静的是徐沂的手机铃声,他反应速度极快地睁开双眼,正要去摸手机,看见坐在一旁的褚恬,反倒愣了下。
褚恬还挺淡定的:“接吧,说不定有事呢。”
徐沂站起身,去阳台接电话。
褚恬在客厅独自坐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口渴,便去厨房倒水喝。倒了杯白开水,她舀了一大勺蜂蜜,兑进水中,用汤匙慢慢地搅拌着。
徐沂接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她正踮着脚尖去够放在柜橱最里面的柚子茶。看她有些吃力的样子,徐沂快走了几步,给她拿了下来。褚恬让他拧开,又取了两大勺,放进了蜜水里。
徐沂在一旁看着,唇角轻扬:“这么甜,喝了不怕难受?”
褚恬送到他嘴边,让他尝了一口,问他:“甜吗?”
徐沂咂摸这个味道,甜味入喉,还算能忍,没那么伤肝。
褚恬一口喝掉这杯自制的蜂蜜柚子茶,转过身对着水龙头刷杯子。徐沂斜靠在身后的整理台上,注视着她的背影。刚才从阳台回来,看见她侧影的一刹那,徐沂就发现她瘦了。将近一米七的个头,原本还称得上高挑纤细,可现在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短袖T恤,下摆和衣袖处都空荡荡的,看上去格外羸弱。
一眨眼,褚恬洗好了杯子。徐沂回过神,抓住她的手,取过毛巾,轻轻给她擦了擦。
褚恬看着他,等他擦好了才轻声问:“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又叫你回去?”
徐沂顿了下,“嗯”了一声。
有过上一次的经历,褚恬现下并不觉得很难接受了。嗓子忽然有些黏,大概是刚刚喝的太甜了。她咽了咽口水:“这次也是有车来接吗?”毕竟现在已经过了发往X村的最后一趟车的时间点了。
“有。”
褚恬点点头:“那你赶紧收拾东西吧,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给你带的。”
“不着急。”徐沂将急着出去的她拉了回来,“明天早上才走。”
褚恬“啊”了声,看清他的表情,确认他没有开玩笑,才轻轻又“哦”了声。
徐沂看着眼神恍惚,脸色有些苍白的褚恬,手一使力,将她抱进了怀里。褚恬愣了下,缓过来劲后,猛捶他的肩膀,往外推他。可她毕竟是女人,力气哪能大过一个当兵的男人,她使劲挣扎着,却还是被他抱得牢牢的。
褚恬眼泪掉下来:“你、你逗我!你是不是觉得你走了我就一定会难受?”
她觉得,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她还可怜的妻子了。
昨天一整天,她都在纠结到底是听他解释还是就这么跟他吵一架。她心里很生气,可经过上一次那件事,她几乎都不敢跟他吵架了,生怕在他们还吵着架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和好的时候他就被部队叫走了。然后就这样半吊着,在他走后,留给她的只能是难过和无尽的后悔。
即便她再怎么安慰自己那是一段婚姻必有的相互磨合的过程,可还是会很难受,比生他的气更难受。而这一切他明明都该知道的,他怎么还能这样跟她开玩笑,这样逗她?
越想越气,褚恬拧他,可身上没劲,手上也使不出来力。
“恬恬……”徐沂虚握住她的手,轻轻亲吻她的唇角,“对不起!”
如蜻蜓点水一下,短暂的停顿后,是炽热而猛烈的攻城略地。他紧扣着她的腰,似乎不容许她有一丝躲闪。褚恬是彻底没有一丝气力了,即便是徐沂早已松开了对她双手的钳制,她也推不开他了,只能松松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呼吸渐渐急促,气息间隔越来越短,感觉到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徐沂终于松开了她。
褚恬泪流满面,她不想哭了,可眼泪似乎怎么也止不住。再加上刚刚呼吸不畅,她止不住地打嗝,这简直是褚恬有史以来最狼狈的一个吻了。可徐沂似乎并不在意,他就这样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沾湿衣服。
这一次,褚恬哭畅快了,连着上一次他突然结束休假离开她时的难过也发泄了出来。见她停止啜泣,徐沂拿过一盒纸巾,替她擦了擦脸,擦到一半,纸巾盒被褚恬红着眼睛夺了过去,自己来。
徐沂望着她,静默片刻,突然开口:“等我调回团里,申请一套房子,我们搬过去住。”他说得很坚决,像是早已做好了决定。
“我不。”褚恬别过脸,“这房子是我好不容易装修的,我还没住回本。”
“那就先放着,以后老了再回来住。”徐沂说,“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得跟我住一起。”
想的——还挺美。褚恬瞪他一眼,没说话。
“我不是开玩笑。”徐沂的神情很认真,“褚恬,我想我们两个好好在一起。”
褚恬有些意外,还想说些什么,就又被他抱住了。
“不要拒绝。”他声音低而有力地说了这四个字,目光也穿透有力。
褚恬听着他的语气,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心软了。意识到这一点,她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厌弃自己。
“别再有下一次。”良久,她轻声说。
当晚,徐沂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起来就乘车回了农场。
这一次道别,褚恬并没有感觉太难受,她知道他结束任务就有可能调离农场,回到团里就会给她办随军,随军了就会分房子,然后他们就可以住一起。未来总是美好的,值得期待的。所以她要多想想这些事,才会觉得幸福。
徐沂回部队后,褚恬在家歇了两天,便重新回到公司上班。冯骁骁看到她,十分激动:“恬恬,我发现你是我的味精啊,你不在我吃饭真不香了。”
褚恬歪头一笑,看上去特别俏皮动人。
二人正热火朝天地聊着褚恬这几天不在时公司的八卦,忽然有人敲了敲他们办公室的门。回头一看,居然是赵晓凯。
褚恬愣了一下,这厮有段日子没在她面前出现了,她几乎都忘了他的存在了。看着他越发娘炮的形象,褚恬对他的生理性厌恶也更厉害了。她装作没看见,转过了头。倒是冯骁骁,眉头一竖,没好气地看着他:“上班时间乱串门,你部门领导知道吗?”
赵晓凯笑了笑:“我听说褚恬住院做手术了,特别代表我们部门过来慰问下,我领导是不会怪罪的。”
“打住啊——”冯骁骁伸手拒绝他入内,“恬恬我们慰问就行了,你哪儿凉快闪哪儿去。”
赵晓凯不理她,依旧笑眯眯地看着褚恬:“恬恬,方便出来说两句话吗?”
褚恬被他那一声叫得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她打了个战,转过身看着赵晓凯:“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你们部门对我的关心和好意我都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赵晓凯似乎没注意到她冷冰冰的态度,笑得越发恶心人了:“我是真的有话跟你说,恬恬,赵小晶这个人,你认识吧?”
褚恬喝进口中的水瞬间就卡在了那里,忍着咽下,她咳嗽了好一会儿,涨红着脸,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赵晓凯,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句话:“出、去、说。”
褚恬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地方,这大楼里到处都有监控,她倒不怕赵晓凯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而且,拐弯下一层楼就是保卫室。
“说吧。”褚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赵晓凯正想开口说话,可看着褚恬的脸蛋,他愣了下。及肩的长发被她束成了马尾,青春靓丽,凸显精致的鹅蛋脸型。双眸波光潋滟,两腮红润,唇色鲜亮,乍一看,或者细瞧,都是个惊艳的美人。
“快说,你怎么认识赵小晶?”褚恬不耐烦地催促。
是个美人,就是脾气差点。赵晓凯呵呵笑了一声:“我们两个都姓赵,你说是什么关系?”
褚恬一噎,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她弟弟?”
“堂弟,”赵晓凯一抬下巴,“不过我们家就我爸跟我伯父兄弟俩,我跟赵小晶又都是独生,所以关系比较亲。”
褚恬忍不住冷笑,难怪两个人一个德行,专爱挖已婚人士的墙脚,原来是姐弟俩。果然,极品都是扎堆出现的。
赵晓凯一看褚恬脸色不佳,连忙为自己辩护:“你别想歪啊,虽然我知道赵小晶跟你爸和你的关系,但我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乱说,那毕竟是他的姐姐,又是小三上位,说出去被人知道了他脸上也无光。
褚恬眉头一皱:“那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赵晓凯眉毛一挑,突然笑了:“不觉得很有缘分吗?我是没料到,追你追不到,反倒从这一层跟你扯上关系了。”
褚恬听得都快吐了,她挺直身板,看着赵晓凯:“快别逗了,你回头问问你姐就知道我有多讨厌她了。怎么,小三上位,还指望跟我上演一场母慈子孝吗?她也配!”说到这儿,她忽然笑了,“不过你说得对,是有缘分啊,只可惜——是赶也赶不走的孽缘!”
赵晓凯被她的话震了下,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要走了。他喊了几声都没见回应,倒是引来其他人的注目,低声咒骂一句,他快跑几步跟上了她。
“我说你翻什么脸啊,赵小晶是赵小晶,我是我!褚恬,你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行不行?”他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褚恬被他拉扯得有些烦,正想甩开他,结果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发现自己里面衬衣的扣子没扣好,脖子全部露在外面,徐沂昨晚留下的吻痕也一览无遗。她耳根一红,用力推开他,抓紧领口,快步离开。
早上被赵晓凯恶心了一通,褚恬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晚上一到下班时间就离开了公司,乘车去了傅毓宁家。今早临上班前褚恬接到了她的电话,说是听说她出院的消息,要在家里给她庆祝。
褚恬到的时候,傅毓宁已经把饭做得差不多了,看着一桌子清淡可口的菜肴,她感觉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傅毓宁笑看着她:“住一次院瘦了不少,看来得好好补补。徐沂回部队了吧?”
“嗯,我出院第二天他就走了。”
傅毓宁叹了口气:“当兵的就这样不好,命令在身一刻也延误不得,管你多大的官。”
说到此,两个人都笑了。
“算了,不说他们了。”傅毓宁请她入座,“再说菜就凉了,赶紧吃。”
褚恬乖巧可爱地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这些日子,顾长安因为一个项目要上马又忙得顾不上家。傅毓宁一个人在家,三餐都很凑合,这次因为褚恬,她特意去菜市场买了许多食材回来,做了一桌子菜,可把两个人都给吃撑着了。饭毕,忽然下起了大雨,傅毓宁就让褚恬留下,给二人一人泡了杯茶消食。
褚恬抱杯喝了一口,长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仰在了沙发上。傅毓宁看她这副餍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要是让徐沂看见你这副坐姿,没准得批评你。”
褚恬拿来一个抱枕抱在前面,狡黠地笑:“他现在不是不在嘛,再说了,他有那么凶?”
“不是凶,是那小子打小性格就这样,见不得谁随随便便。这点随他爸。”
褚恬还真不知道这点,她稍稍坐正一点:“他倒没怎么要求我,大概知道即便是说了,我也做不来。”说着调皮地眨了下眼,十足娇憨的意味。
傅毓宁没说话,可心里清楚,是她那傻侄子在男女关系这方面开了窍,知道宠媳妇了。又喝了几口茶,傅毓宁开口问褚恬:“出院之后,去见过你公公和婆婆没?”
“打过一次电话,本想看他们是否有时间想去趟家里的,可妈说她在外地出差讲课,一个月后才能回来,爸这段时间出国谈生意,两个人都不在家。”
傅毓宁听了也忍不住咋舌:“忙成这样,这是准备赚多少钱啊!”
褚恬微微一笑:“妈说了,等她回来会到家里来看我。”
“那,你生病住院的事也没说吧?”
褚恬摇摇头:“本来就是小事,再说了,徐沂不是回来陪我了嘛。”
傅毓宁忍俊不禁,这小姑娘,还真是容易知足。
依照褚恬的性格,傅毓宁倒是不担心这姑娘不讨自家哥哥和嫂子的喜欢,就是担心她夹在徐沂和公婆之间难做,毕竟那小子跟家里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眼见着这小两口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徐沂越发将她放在心上,若是家里从褚恬这边下手,来拿捏徐沂,倒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她觉得哥嫂不会糊涂到这分儿上,去破坏小两口的日子,但她嫂子宋可如脑子一热,说不定还真做得出来……
傅毓宁回过神,低声问褚恬:“恬恬,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跟徐沂在一块的吗?”
褚恬饭后有些困顿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傅毓宁,后者早就捧着一杯茶,含笑摆出了标准的聆听姿态。
褚恬窘迫极了,好半晌,才抓抓头发,不甚自在地说:“是……我追的他。”
傅毓宁差点被口中的茶噎到:“你说什么?”
褚恬微嘟了下嘴:“有一次在军地联谊活动上我们两个遇见了,我觉得他很不错,就一见钟情了。”话说到这儿,她的脸红透了。
傅毓宁用纸巾擦了擦,接着问:“那求婚呢,求婚不会也是你吧?”
“怎么可能!”褚恬连声反驳,对上小姑好奇的目光,她的底气微微有些不足,“求婚肯定是徐沂,否则我才不会嫁给他。”
褚恬没有撒谎。他们之间,最先提出结婚的人,确实是徐沂。
那时他们已经认识快一年了。或许是疲于她的死缠烂打,他不再对她冷漠以待,两个人能够做到像正常朋友一样来往。但她清楚,他们之间恐怕也只能止于这一步了。
清楚这一点后,褚恬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倦怠。也正是那个时候,老家传来了父母离婚的消息,她闻讯赶回家中,母亲看到她就抱着她哭了出声。
褚恬大惊,问清楚原委后要去找褚屹山大闹,结果被母亲死死抱住了双腿。她还记得母亲当时的话:“恬恬,你爸爸的心思已经不在我身上了,他的性格我太清楚了,而且我也不会允许你去找他,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霸着一个不要我的男人不放。”
那一刻褚恬感觉自己像是重新认识了母亲,一直以来这个体型娇小、身体羸弱的南方女人在这个家里都是受气的地位,她有时候看不过要为她打抱不平的时候,还会被母亲悄悄劝下。那时母亲对她说,生什么气呢,男人就是这样,主要他肯顾家,就是好的。
现在这个男人不要她了,她却愈发变得柔韧起来。
自尊心?听了母亲的话,她恍然大悟。为了她的自尊心,她也不得不放弃徐沂了。
傅毓宁听了,倒抽一口气,有些后怕:“这么说,如果徐沂就此不再找你,你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何往来了?”
“不然呢?我才不要一个劲儿地倒贴让他得意呢。”想起来这段,褚恬心里还是有些气的,“到时候找不到比我更好的,让他可劲后悔去。”说着她捏了捏抱枕的一角。
傅毓宁失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是一年多前,徐沂还在侦察营的时候,她去看过他一次。那时他闲来无事,陪着她在营区里走走,姑侄二人说了会儿话。聊着聊着,她说起了他的个人问题,又老生常谈地开始念叨他。徐沂就这么听着,一声不吭。
她十分不满他的态度,最后抱怨了句:“你呀,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就你这闷葫芦的性子,你看哪个姑娘不开眼会追你!”
却没想到徐沂看着远处,突然笑了下。她莫名其妙,追问他笑什么,被他一句没什么敷衍了过去。
那次她是无功而返,也知道这侄子的性格,就没再多说他。直到有一天大半夜里,忽然接到他的电话。这一次,她是真的印象深刻。因为那天下着大雨,外面雷声阵阵,老顾又不在家,她心慌得睡不着。好不容易吃了药睡下,没多久就被电话铃吵醒,一听声音,是徐沂。
他似是遇到了什么事,半天不说话又不挂电话,后来还是她着急了,才听他问她:“小姑,我现在,还可不可以去爱一个人?”
这个问题来得太出乎意料,她怔愣了许久,等到她回过神来,那边已经将电话挂断了。后来她再打过去,徐沂只说没事:“就是做了个梦,梦见我结婚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听得她大半夜里开始心酸。
回想起来,傅毓宁几乎可以肯定,那次徐沂不光是做了梦,他是真的动了用心去爱一个人、跟她结婚的念头。那个姑娘估计就是褚恬。至于为什么后面又拖了大半年,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清楚,徐沂的顾虑太多了,多到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收回思绪,傅毓宁庆幸道:“饶是我事后听了,也还是为徐沂捏了把冷汗。得亏他及时醒悟了,否则现在说不准真后悔地切腹都来不及了。”
褚恬知道傅毓宁是在安慰自己,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笑了:“哪儿有那么夸张,我可没您说得那么好。”
“好不好,慢慢会知道。”傅毓宁喝口茶润了润嗓,“不过说起来,徐沂这小子性子着实是犟,脾气发作起来,谁也拗不过他。若是他肯妥协一些,那当年考军校和毕业分配的时候就不会闹出那么多事了。可一旦他那么做,现在走的恐怕又是另一条路了。”
褚恬有些微不解:“闹出了什么事?”
傅毓宁略显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很快却又恢复平静:“看来这小子是没跟你说过了。”她笑了下,“也对,这两件事在他看来都是很丢人的事,自那过后对谁恐怕都没提起过。”
褚恬的好奇心完全被吊起来了:“很丢人?那是什么事?”
傅毓宁顿了下,说:“那年高考,徐沂报了提前批次,想读军校,想去他哥哥工作的空军。他成绩很好,录取没多大问题,就是我大哥大嫂死活不同意。大嫂她……几次想下手改徐沂的志愿,最后被徐沂发现,改了回来,两个人一直僵持到填报志愿的系统关闭,就这样大嫂还不死心,专门请高招办的人吃了顿饭,就为了徐沂志愿的事……”说到这儿,傅毓宁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候,多亏了他小姑父和他哥哥,两个人一起出动,这才劝说成功。”
褚恬也不太能理解公婆的想法:“为什么他们不愿意让徐沂读军校。”
“因为他家里面就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当了兵,身心献给国家了,另外一个还要走这条路,那谁来继承家业?”
褚恬微微发窘:“那毕业分配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就更难以启齿了。”傅毓宁微叹了口气,“本来,徐沂上军校就上得很困难,等到毕业分配的时候,家里又出了事。”
“什么事?”
傅毓宁端起茶杯,看着窗外的大雨静默了片刻,才回过头,轻声道:“徐沂应该跟你说过他哥哥徐洹的事吧?”
褚恬忙点头,看了眼傅毓宁的脸色,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哥他——”她迟疑了,有些难以置信。
“他就是那时候出的事。说是飞机失事,具体的涉及保密原则,我也就不太清楚了。”
褚恬一怔,好久才缓过神,微哑着声音问:“因为大哥的事,徐沂去不了向往已久的空军部队?”
然而傅毓宁却说:“不止这些。”
那时候听到徐洹的噩耗,他们一家人都震惊了,宋可如更是精神崩溃到住进医院。那时徐沂正面临毕业考核和分配,接到消息,连夜赶回了家里。后来,部队和徐家一起料理了徐洹的后事,徐沂守过了头七,就接到回学校的命令。
当时,宋可如怎么都不愿意让徐沂走。她那时已经完全将部队视为龙潭虎穴了,而且她又只剩下这一个宝贝儿子,怎么可能轻易松手。徐沂没办法,只能骗她说考核结束就回来,以此换得了回校参加考核的机会。
悲痛过后,宋可如和徐建恒开始筹谋徐沂毕业后的工作,夫妻二人已经打定主意不让小儿子在部队多待了,然而受困于部队的规定,军校培养出来的学员必须在部队服役一定的年限,因而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关系,给儿子调到一个清闲的地方,再让他早转业两年。
说到这里,傅毓宁苦笑了下:“正巧,你小姑父那时候就在徐沂就读的军校教书,手里还握有一点权力,所以大哥大嫂他们那段时间是踏破我家的门槛,就为了徐沂分配的事。”
“那后来呢?”
后来,志愿的事再也瞒不住了,小姑父顾长安索性直接告诉徐建恒夫妇,徐沂已经找过他了,说想到哥哥生前的空军某部服役。
“这下可不得了了,大嫂听了之后直接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是又哭又闹。整整一个月,家里就没清静过。”想起那时的情境,傅毓宁仍心有余悸。
褚恬也莫名打了个冷战:“那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傅毓宁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总归事情闹得很大,最后还是大哥来找我们,说徐沂同意了,让我们帮忙将他调到离家很近的B军区总部机关去。那是大哥唯一一次来找我们帮忙,可老顾却很生气,理都不理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对人那么甩脸子。后来不知道大哥又找了什么人,总算是办成了。”
褚恬静默了片刻,问:“小姑父当时为什么不愿意帮忙?”
“他教书的时候带过徐沂的课,跟这小子关系好得不得了,知道他从小就向往空军,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你小姑父说,后来看见徐沂的服从分配志愿书,他都替他难受。”说到这儿,傅毓宁想起什么,一拍腿道,“这个志愿书你姑父影印了一份,还留在家里呢,我给你找出来。”
说着就上楼去翻箱倒柜了,过了几分钟后下来,递给褚恬一个档案袋。
褚恬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从里面取出来一张薄薄的纸来。粗粗一看,就认出来了,这确实是徐沂的字迹,平整,不失有力。
尊敬的党组织:
本人受党培养多年,分配当前,我愿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安排,听从召唤,到基层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落款处,签着“徐沂”两个字。
短短几行,样板一样的话语,看了很难给人任何的触动。
可联系起当时的情景,想象着那样倔强的一个人握笔写下这些字的时候,褚恬也由衷地感到心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