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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雨依旧在下。也是托这个鬼天气的福,出行的人很少,公交车空位很多。褚恬收了伞,在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中午没有睡觉,此刻她有些累了,便将头抵在了玻璃窗上。一层层的雨水冲刷着玻璃,她隔窗望去,看不真切外面的世界。
放在包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响了,取出一看,是徐沂打过来的电话。
“在哪儿?”低沉如水的声音传了过来。
褚恬听着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和公交车发动机的声响,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我在外面,正要回家呢。”
“我听从市区回来的战士说那里在下雨,天气这么糟糕你还往外面跑,自己开车?”
“没有。”褚恬嘟嘴,“我坐的公交。我刚从小姑家出来,没几站就到家了。”
“怎么又去小姑家了?”
“蹭吃蹭喝呗。”
徐沂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好了,在车上接电话不安全,我就不跟你说了。到家了给我电话。”
褚恬“嗯”了一声,临挂断前,她突然又叫住了徐沂:“对了,今天在小姑家,她跟我说了你当初毕业分配时的事了,还把你那时候写的服从分配志愿书的影印版交给了我。”说这些话只是凭借一时的情绪,或许回到家就说不出口了,趁着这股情绪还在,褚恬说,“我会好好保存的,回来给你看。”
徐沂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起这个,缄默了片刻,他说:“小姑怎么跟你提这个?”
“因为你不跟我说啊!”褚恬轻声嗔怪道。
电话那头的他笑了下:“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
“是过去了,可是——”
“回到家了给我打电话。”徐沂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对了,农场的考核结束了,下周末我请个假,回家看你。”
挂完电话,褚恬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在她看来,徐沂的态度有些奇怪。过去的事,他好像并不太愿意提起,然而这种给人的感觉并不是躲避,相反更多的有点像……不在意。
这个就让褚恬有些窘了,她听了之后可是很心疼他的好不好,恨不得能回到那个那时候去安慰他呢。一腔爱意没机会表达出来,褚恬有些郁闷地抓抓头发。
接下来两周,褚恬更郁闷了。
西汀突然有个大活动要办,褚恬一连加了十几天的班,天天吃外卖吃到吐,而且更让她上火的是,那个之前信誓旦旦说要回家看她的人自从一周前抛给她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来过电话了。
因为,好消息是他结束在农场的任期,调回到装甲团了。坏消息是装甲团所在的整个师被调到某合同战术训练基地去参加一场跨军区多兵种的演习去了,徐沂也名列其中,归期未定。
对于这个,褚恬只想说:呵呵。
结束独守空闺的日子遥遥无期,褚恬工作的后劲也不足了,某天工作的时候接连犯了两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被老刘叫进办公室好生训了一顿。出来之后,褚恬整个人都失落极了。正寻思着晚上回家随便下包速冻水饺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进来了一条短信。
褚恬手脚麻利地点开来看,结果却发现军区总院发过来的,提醒她夏天要注意补充水分,不要贪食冷饮,有任何肠胃不适及时就医。
褚恬看完忍不住感叹,现在连医院的服务都这么人性化了吗?生病住院,她可不要再来一次了。回想起上一次住院的经历,褚恬发现有一件事她在医院做了决定,但是出了院几天就忘在脑后了。
想起来之后,她狠狠拍了下脑门儿。
周六。
难得不用加班的一个周末,褚恬睡了个懒觉,起床时已经快到中午。昨晚入睡前忘记拉窗帘,可整间卧室光线却很暗沉,褚恬起身到窗边一看,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夹杂着青草味道的空气扑鼻而来,褚恬做了个深深的吐纳,精神大振。简单地梳洗一番,随便吃了点东西,换了件宽松的衣服,她出门了。
军区总院外面停满了车,褚恬一下出租车,就庆幸自己没开车来。她撑开伞,步入医院大门,穿过小花园,来到住院部大楼。托之前住那一周院的福,她对这里还算熟悉。
住院部楼梯口,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军医正等在那里,褚恬看见了,快步走上了前,向她打了个招呼:“表姐!”
女军医正是涂晓,她已经结束休假回来上班了。看见褚恬,她温柔一笑,“过来了?”
褚恬握住她的手,凑近问:“怎么样?”
涂晓心领神会,给了她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二人并肩往里面走,涂晓不紧不慢地跟褚恬说:“那天给我打过电话之后,我就找人了解了下孟凡的情况。也算是巧了,精神科负责孟凡的医生方哲是我在军医大时的学弟。”她笑了笑,“他说,孟凡是应激性精神障碍,有三年多的病史了,去年年中又患上了糖尿病,前段时间还引发了血液感染。总之,身体状况很不好。”
饶是来之前褚恬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孟凡的真实情况时,她还是惊得心脏猛跳,平地里崴了一下脚。
一旁的涂晓伸手扶住了她,微叹了口气:“很年轻的一个姑娘,摊上这么多病,当真是受了大罪。恬恬,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褚恬平复了心绪:“孟凡,她是徐沂大哥的女朋友。而他大哥,三年前因为事故去世了。”
涂晓也感到讶异,她只听方哲说她是受到刺激才会精神失常,却不知其中缘由竟是这样。静默了片刻,她扶稳褚恬,轻声道:“走吧。”
两个人坐电梯上了十楼,涂晓带着她去了方哲的办公室。
年轻的男医生看见褚恬,顿觉眼前一亮:“师姐,这位是?”
“褚恬,就是我之前给你提起过的表妹。”徐晓介绍道,“恬恬,这是孟凡的医生,方哲。”
“你好你好!”方哲殷勤地伸出右手。
褚恬回握住方哲的手:“你好,方医生,打扰您了。”
“哪里的话!”方哲挠挠后脑勺,面对美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你是想来看孟凡的?你是她的——”
褚恬想了想,答:“我是徐沂的妻子。”
方哲双目圆睁,好半晌才说:“徐沂结婚啦?”
褚恬笑而不语,表情已说明一切。
方医生顿时有点失落,一来是少了位单身同盟,二来是这么漂亮的姑娘有主了。刚师姐涂晓领她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来给她介绍对象的呢。
好在方医生抗打击能力较强,很快就恢复了情绪。他给两个人一人倒了杯水,随口问道:“是徐沂让你来医院看望孟凡的?”
褚恬喝水的动作顿了下,抿抿唇,答道:“不是,但我是从他那里知道孟凡的情况的,所以想来看看她。”
方医生点了点头:“也是,这半年以来,他自己从来都不会在孟凡面前露面,哪怕只是不见面,来我这儿探问下她的情况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可能,你也知道原因了。”看了眼褚恬,他继续说,“我看过他大哥的照片,两个人着实太像,要是穿一身空军军装,简直看着就跟一个人一样。这要是在孟凡神志不清的时候让她瞧见,那可就闹翻天了。”
褚恬微微皱了下眉头:“我知道,徐沂说过,如果以这种方式,孟凡大概永远也不会清醒过来。”
方医生扯了下嘴角:“要是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就好了。”
话中指向意味不明,褚恬心有疑虑,却也没有多问。她放下手中的杯子:“方医生,我可以去看看她吗?”见方哲抬眼看她,连忙又说道,“我不会让她见到我,只远远看一眼。”
方哲笑了:“没关系,就算孟凡见到你也没事,因为她并不认识你。”说着他站起身,看了下腕表,“我陪你去吧,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楼下散步,孟父陪着,还好交流一些。”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放眼望去,军区总院小花园里种的植物各个鲜翠欲滴,赏心悦目,又让人神清气爽。褚恬跟方哲步行在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上,视线打量着四周。
因是雨后,这里的人并不多,所以褚恬很容易就找到了孟凡。她背对着他们,坐在花园中心的小亭子里,偶尔抬头望着天,旁边有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和一瓶水,静静地陪着他。
这一刻,褚恬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就是孟凡,而下一秒方哲的话,也印证了她的想法,他指了指小亭子,告诉她:“孟凡就在那儿。”
褚恬远远望去:“她坐在那里干什么?”
“以前有一次,她坐在那里的时候,看见一辆军机从头顶飞过,所以——”
褚恬感觉心猛地抽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二人在原地静立了片刻,方哲转头问她:“要上前看看吗?”
褚恬想了想,缓缓地摇了摇头。然而正待两个人要离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方医生!”
方哲回头,看清楚了喊他的人是孟玉和。
他原本正在小亭子里坐着,不经意一转身看见了方哲,便要过来打个招呼。
方哲看了眼褚恬,对孟玉和道:“我没什么事,就来这儿转转,你不陪着孟凡吗?”
“没事。”孟玉和回头看了眼女儿,“我是来跟您道个歉的,昨天我家那口子心情不好,说话也就难听了点,但绝对没有针对您的意思。我姑娘这个情况,您也明白,治了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好转,我们两口子心里都着急——”
“不用说了,”方哲打断他,表情温和,“我清楚伯母的个性,她说的话,我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孟玉和憨厚一笑:“那就好那就好。”说着,看到一旁的褚恬,顺嘴问,“方医生,这一位是?”
方哲瞥了眼褚恬,见她纹丝不动,没有搭话的意思,便随口道:“是我一位朋友。”
随着他的话,褚恬轻轻颔首。
孟玉和“哦”了一声,看褚恬的眼神微微有了些许不同。
褚恬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然而此刻,她并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便也没有解释。
她侧头,对方哲说:“走吧。”
看过孟凡之后,褚恬有好几晚都没有睡好。
若说她之前听徐沂的一席解释还有些介怀,那么照她所想,见过孟凡之后她应该放下了才对。如今呢,她确实不太在意了,可睡梦中总是出现孟凡背对着她望向天空的背影又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是在梦中,那画面也太过清晰了。
连续一周都是这样,褚恬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眼底明显多了一层淡青色,顿时有些无语。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六,原本约好和何筱一起去看家具的,但是她那边临时有事取消了,褚恬便坦然地在家补觉。正睡得香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将她震醒。褚恬拿过手机,接通“喂”了一声。
大概是她的情绪太明显了,电话那头的人被她震得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问:“恬恬,这是你的电话吗?”
这声音,很明显是她婆婆,徐沂他妈妈宋可如的。褚恬反应了几秒,蹭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是我,妈妈。”
宋可如笑了一下:“那就好,我还以为打错了电话呢。”
褚恬懊恼得不行:“不好意思啊妈,我刚才在睡觉,一时被吵醒,就——”
“没关系,是我打的不是时候。”宋可如温和地说,“是这样,我出差回来了,正好路过你们小区门口,想问问你在不在家、有没有时间,我好跟你见一面。”
“当然有时间。”褚恬连忙下了床,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天,“您什么时候到?”
“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吧。”
“好,那我在家等您。”
挂了电话,褚恬连忙冲到卫生间洗漱,收拾妥当之后急急忙忙烧开水泡茶,趁着这点工夫,又将昨晚入睡前就收拾好的房间检查了一遍,看有没有摆放不合适的地方。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换了身衣服,刚扣上衬衣最后一颗纽扣,敲门声响起了。
时间掐得刚刚好,褚恬心里暗喜,去给宋可如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宋可如头发盘得一丝不乱,一身黑色正装,典型的职业女性,戴一副香槟色框镜,教授范儿十足。只是,需要忽略她脚边堆放的大包小包的东西。
褚恬原本想跟她打个招呼,看见这些也愣住了:“妈,您这是——”
“先把东西提进去!”
说着宋可如挽起西服袖子,率先提起了两袋。褚恬眨眨眼,回过神来,也忙跟着往里面搬。
“妈,这么多东西你一人从门岗搬上楼的啊?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褚恬吃力地从一个大包里提出两小包来,打开一看,竟然是脆皮核桃!
“我自己搬得动,叫你干吗?”宋可如拍拍手上的灰,检点着她带过来的东西,露出满意的笑容,“我给你说恬恬,这些东西都是补身体的,放这里你每天都要吃。我看你个子是挺高,可人太瘦了,身板也跟着弱。”
褚恬忙推拒:“我吃不了这么多。”
“不行。”宋可如一挥手,“我说让你吃你就吃,把身体养结实了,不然到时候生孩子你是要受大罪的。”说着她拍了拍褚恬的背,“行了,我先去个卫生间,这一路过来都没顾得上洗个手。”
褚恬留在原地,将宋可如带来的东西随便打开几包看了看。都是些谷物粗粮、核桃大枣,甚至还有两只老母鸡和三只鸽子!这让她一个人怎么吃啊?
褚恬微窘,不知不觉中因见到宋可如而有些忐忑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厨房的水已烧好,趁宋可如洗手的工夫,她泡了一壶茶出来,给她沏好了一杯,放在茶几上。
宋可如出来,看着她带过来的那些东西,说:“这些都是在农村现买来的,市里面虽然也有,但很多都是些经过加工的东西,吃到嘴里不健康。”
褚恬这次学乖了,应了一声,递上了一杯茶。
宋可如着实有点渴了,一口气喝光,又自己倒了一杯:“恬恬,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因为阑尾炎做了个手术?”
褚恬一惊:“您知道啦?”
“跟你小姑打电话,她一时嘴漏,说了。”宋可如笑了笑。
褚恬抿抿唇:“是做了个小手术,因为没什么大问题,就没通知你们。”
宋可如闻言,透过眼镜看了她一眼,看得褚恬有些紧张。她不禁微微一笑:“我不是在怪你,只是以后遇到事情,一定要通知我和你爸,即使我们不在,也会安排人过去照顾你,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犯难。你小姑那边工作也忙,也不能总去麻烦她,是不是?”
褚恬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果然是母子俩,说话都是一个调的。
“这一次,徐沂是不是回来了?”
“回……是回了,不过就待了三四天……”褚恬十分谨慎地答。
然而宋可如又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了三个字:“这小子!”
意味不明,不过褚恬不敢多问。
又坐了一会儿,宋可如起身告辞。她在外面连续调研了将近一个月,刚回到B市就来家里看她,褚恬有点动容,但也没有说让她留下吃饭的客套话,因为宋可如现在急需休息。
带上钥匙,褚恬送她下楼,到小区门口去打车回家。她说要亲自开车送她,被宋可如拒绝了。
等车的时候,宋可如突然从包里取出来一个信封,交给褚恬:“这是我跟你爸商量好的,你收好,密码是徐沂的身份证后六位。”
褚恬有些好奇地打开一看,结果从里面摸出来一张银行卡,她惊得赶紧塞了进去,递还给宋可如:“妈,我不能要。”
宋可如皱眉:“怎么不能要,难道有人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不要我们的钱?收好!”
“不是的,您误会了。”褚恬急忙说,“我跟徐沂都能赚钱,钱也够我们花,不用从家里拿。”
“他那点工资够买些什么?”宋可如冷笑了下,“这钱你收着,不管是自己还是家里,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直接买,我和你爸都不希望你跟了我们徐沂受委屈。”
“这个……当然不会!”褚恬头疼,她怎么说得过一个大学教授呢!可她也不能真拿宋可如的钱啊,无关什么骨气,单论她老公跟家里的关系她也不敢收啊!
正纠结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开过来,正停在他们小区门口。宋可如向前走了两步,褚恬以为她要走,慌忙拦了她一下:“妈,这钱——”
话还没说完,就见宋可如眼睛忽的一亮,“徐沂!”
啊?!褚恬脑袋一懵,转过身一看,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人从出租车上下来,正向他们走来。而这人,就是徐沂。
盼了好久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褚恬第一个感觉不是惊喜、兴奋或者激动,而是没来由地心慌。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徐沂像是有话要说。
徐沂没跟她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宋可如:“您过来了。”
宋可如注视他良久才松口:“正要走。”
这话说完,徐沂刚坐过的出租车开了过来。司机师傅摇下车窗,看着宋可如问:“大姐,刚是您招手坐车吗?现在还走不走?”
宋可如眉头一挑,有些不悦地看着这个司机,心里恼透了他的多事。倒是徐沂,上前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然后跟师傅交代:“新城区琛江花园。”说着递了一百块钱过去。
目睹眼前这一幕的宋可如脸色更难看了,她冷冷地看了儿子一眼,径自打开了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徐沂也不恼,回过身,从褚恬手里拿过信封,从车窗里递了过去:“您跟爸赚钱也不容易,别老乱往外撒钱。”
宋可如不接,反问:“我是往外撒钱吗?我这钱是给我儿媳妇的。”
“那这就更不劳您二老操心了。”徐沂笑了笑,“恬恬是我媳妇,当然我来养。”
宋可如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心里面都快气炸了,可面上仍维持着淡定,只是呼吸有些急促。母子俩就隔着车窗这样僵持着,忽而,宋可如伸出手,接过信封将它狠狠地扔向远处。
褚恬惊讶地“啊”了一声,徐沂也没料到她会这样,眼睛微动,一时怔在了那里。
宋可如好像所有的气都解了一样,拍拍手,无比轻松优雅地对司机说:“开车。”
徐沂挺直腰背,笔直地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扬尘而去。微抿薄唇,他转过身,一把拉过褚恬:“走,回家。”
褚恬脚步有些迟疑:“那信封——”
“不用管。”
那怎么行?褚恬松开他的手,跑过去,将信封捡了起来。
二人沉默无语地回到家里,打开房门,一地的谷物杂粮甚是扎眼。徐沂看了一眼,微微皱了下眉头。
想起上一次徐沂在家里撞见宋可如的情景,褚恬觉得得为自己说两句:“那个——我没想要妈的钱,下楼等车的时候她递给我的,我正想还给她呢,结果你就回来了。”
“我知道。”徐沂说着,动手脱掉了军装外套。
褚恬松一口气,忽然又觉得自己紧张得莫名其妙。她微撇嘴:“那你干吗一句话不说,让我以为你又跟上回一样生气了。”她说着,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徐沂真是服了她的撒娇技能了,他掐了掐她的脸蛋:“我总得缓缓吧,杠那儿又不是多好的事。”
“所以说你笨啊,要是换作我的话,实在还不回去,我就先收下了。”
“要他们的钱做什么?”徐沂瞥她一眼,“最近又乱花钱了?”
“才没有!”褚恬想咬他,“我是想说,收下来之后,我可以再EMS回去嘛,当然,寄件人要写你的名字。”
还真是……聪明啊!
徐沂终于露出了回来之后的第一个笑,他伸手轻刮了褚恬的鼻尖。然而褚恬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安抚的,她还有账要算呢。
她伸手环住徐沂的脖子,逼近他道:“我问你,你回来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徐沂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水润粉唇,微哑着声音道:“我不是说过了,周末回来看你。”
一句话,成功点燃了褚恬的爆点。她咬咬后槽牙,猛晃徐沂:“场副同志,距离你说这句话,已经过去无数个周末了!”
徐沂微笑了下,扶着她的手收紧,将她人稍稍托高,低头吻了下来。
褚恬瞬间就感觉脑袋发晕了,因为徐沂接吻,从来都不是温柔那一型的。感觉到越来越喘不上气,她轻捶了他一下,才被缓缓放开。有一只手在她后背游走着轻抚着,她听见徐沂说:“收拾东西,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褚恬抬头,轻声问他。
“一个算是军事管理区的地方吧。”
褚恬却眸光微亮:“我记得你说你调回团里了,是去那儿吗?”
徐沂轻轻摩挲她瘦削细腻的肩膀:“不是,我现在已经不在装甲团了。”
“又不在了?”褚恬眼睛瞬间睁得老大,“那你现在又调到哪儿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徐沂轻敲下她的额头,“我专门请假来接你,你先换衣服,我去楼下取车。”
二人开着车,小区门口出发,一路向东驶去,途径褚恬工作的高新区,驶入了东郊。褚恬在一旁看着,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地方?离我工作的地方倒是挺近的。”
徐沂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让她耐心点。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大院门前,停稳后,徐沂让她下车。
褚恬毫无准备地“啊”了一声:“这就到了?”她心想这是什么军事管理区,地方一点都不偏僻,位置不具备丝毫隐秘性,比她去过的都差太远了。
下了车,褚恬站在外面粗粗打量了一下这个“军事管理区”的布局,发现竟与一般小区别无二致。她怔了下,回过头去问徐沂:“这应该是家属院吧?”
“装甲团所属A师的家属大院。”
“……”褚恬有些窘,“带我来这里干吗?”
徐沂轻笑了下,握住她的手:“跟我来。”
经门岗的哨兵检查过证件以后,徐沂带着褚恬,进了家属院大门。一路走过去,徐沂目不斜视,可褚恬却忍不住环顾四周,时不时小小惊呼一下。
这里面设施可真齐全,有停车场、俱乐部、篮球场、招待所、卫生队、小花园以及幼儿园!居然还有幼儿园!这考虑得可太周到了!褚恬看着这一切,羡慕又可惜。如果她老公还在团里,那她就有可能住上这样的大院了。而不是像现在——虽然徐沂没说,但她也猜到了——只能来拜访某位战友或者领导。
果然,两个人来到家属院倒数第二排某号楼的某栋单元楼五楼后,徐沂轻敲了下其中一间的房门。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看见徐沂,有些疑惑地问:“你是?”
徐沂伸出手:“你好,贾科长!我是徐沂。”
“哟,你就是徐沂。”贾科长笑着回握,“我知道你,你的情况顾淮越前段时间跟我说过了,正好院子里还有空的,我就先给你安排一套。”
“麻烦您了!”
“哪里的话,是来拿钥匙的吧?你等着。”贾科长抖了抖身上披的军装外套,在屋里面找了一会儿,拿着一串钥匙过来了,“喏,你现在就可以先去看看房子,房号钥匙上有,手续回头补办,反正你也不急着住。”
徐沂接过,握在手中:“谢谢您了,贾科长!”
贾科长笑眯眯地摆摆手。
褚恬原本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旁平复呼吸,氧气不足,脑子本来就有点不够数,等贾科长从里面把门关上以后,她终于发现有点不对了,扯着徐沂的衣服问:“什么钥匙?什么房子?”
徐沂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她一脸迷茫的表情,唇角微弯。他牵过褚恬的手,将钥匙放入她的手心:“我们的钥匙,我们的房子。”
褚恬彻底蒙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不是……可是你刚刚还说这儿是装甲团的……不是……”褚恬有些语无伦次,“你不是不在装甲团了吗?”
“听话都听哪儿去了?”徐沂微哂,“我说这是装甲团所属A师的家属院,师属大院。”
褚恬想了想:“有什么不同吗?”
“所以,所有在A师直属单位工作的军官,够资格就可以申请这里的住房了。”
“可是,你不是——”
徐沂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调职了,调到A师直属单位了。”
“……”褚恬看他的眼神很是呆愣。
徐沂多少有些无奈了。他话都说到这分儿上了,她怎么还没明白?他眉头微挑,正想着怎么跟她解释清楚,褚恬突然惊叫一声,整个人扑到他身上,手脚并用地缠住了他。
“老公!”她抱住他的手有些抖,“我不敢相信!”
还真是……难逗。
徐沂轻拍她的背,问:“就这么不相信我?”
“不是!”她蹭在他肩膀上狂摇头,“我还以为——你又调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了,想不到你会直接到师部直属,更想不到我们还能有房子!”说着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徐沂,我真是爱死你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她好像真的有些难以招架了。
徐沂像是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神色柔和,差点不顾场合就想亲她一下。然而,楼上突然传来了开门关门声,有人要下楼,他迅速恢复理智,放她下来:“去看房子。”
分给两个人的房子在倒数第三排二号楼三单元。二人在三楼站定,徐沂取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旋,打开了房门。
上次在农场的时候,徐沂已经提前给她打过预防针了,说以他的级别,分不了多好的房子,所以褚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然而这一次的情况比他们两个预想的都要好太多。
褚恬惊喜地叫了一声,激动地将房间逐个打开来看。徐沂跟在她身后,等她看完,才说:“房子可能有些小,不过——”
“不小啦!”褚恬转身戳戳他的胸膛,“同志,不要要求那么多!”
徐沂被她逗笑了,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是真的很开心。
环视完整个屋子,他站在客厅说:“我想过了,这房子属于军产,所以我们就不费劲装修了,家具也不用太花哨。”
褚恬点了点头,经历过一次装修和搬家,她真心意识到这两项工程都太耗费精力和体力了。
大原则既然已经有了,脑子里关于搬家的方案也很快初步成型。徐沂接着说:“现在住那套房子里的东西不用动,这儿床、桌椅、柜子之类的都很齐全,我的东西随用随搬,抽一天把你需要的东西搬过来就行了。”
“这间房大一点,就当主卧,床已经有了,摸着是比较硬,但是睡着对身体好。小一点的可以放些杂物,不过东西应该不多,需要的话可以给你改成书房。”
“卫生间就不用改造了,院里统一供应二十四小时热水。水电齐全,唯一需要添置的大概就是厨房,这个我来办。”
“两个人住的话就简单一些,等将来有了孩子——”说到这儿徐沂顿了下,“我们可能也就不住这儿了。”
他说完,正回目光,发现褚恬正愣愣地盯着他看。徐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褚恬回过神,微抿了唇角,然后忍不住撇了下嘴:“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对房子的要求就四个字:简单、实用。”
徐沂轻笑了下:“我当兵这么久,习惯扛起背包就走了,所以考虑问题也就这么简单。你要是不满意,那我们就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改。”
“才不要!”褚恬蹦起来掐他脖子,“你这是又想把问题推给我!”
这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徐沂由她胡闹了一番,忽而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目光平静温润地直视着她:“那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你自己不要。”他说着,露出一个笑容,“所以回去就办随军吧,把房子落实了就搬过来。”
褚恬这才明白原来他刚刚借着她的话给她下了一个套,真是太阴险。不过被他这么看着,她居然说不出来抗议的话,哪一句都显得太矫情了,更何况,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拒绝。
因为她看见了,他刚刚在畅想和安排布置他们新家的时候,一双眼睛是多么明亮,那光泽简直灼人。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地对他们的未来抱以期望。
“好!”
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让两个人都笑了。
大事决定之后,两个人又看了一会儿房。离开之前,徐沂倒是真的带着褚恬去拜访了住在这个大院里的一个领导。是他们师的参谋长顾淮越,这套房子能批下来,他在其中出了不小的力。
去的时候参谋长家里正在做晚饭,参谋长家属极力挽留,两个人也就留下来吃了个晚饭。一顿饭下来,徐沂喝了不少酒,褚恬也交了几个朋友——参谋长家属严真,还有她的两个孩子顾珈铭和顾萌萌。
因为徐沂喝了点酒,回去的时候是褚恬开车。不过徐参谋也没闲着,坐在副驾上帮着她审视路况。为了让褚恬专心开车,一路上徐沂都没怎么跟她说话。倒是褚恬,时不时地望过去一眼,发现这人的眼睛亮得出奇。
难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褚恬猜测。结婚之后,她几乎就没见过他喝酒,不过她知道,他的酒量十分好。据说,在部队当过兵的,很多人都是海量。
她的频频侧目引起了徐沂的注意,徐参谋侧首看了她一眼,嘱咐道:“好好开车,老看我干什么?”
“我开得好着呢。”褚恬不满地哼一声,“我问你,今天我听顾参谋长说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是什么意思?”
徐沂斜靠在座椅上,说:“参谋长姓什么?”
褚恬想咬他了,他把她当傻子吗?说了姓顾嘛!不对!脑中灵光一闪,她惊讶地反问:“他跟小姑父是一家的?他们两个,是兄弟?”
徐沂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失笑道:“是叔侄。”
褚恬微窘,继而却又觉得很有意思:“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都是一家人。”
徐沂也觉得这世界太奇妙。绕过了那么多弯,最后属于他的,仍是这个人。
其实,徐沂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褚恬。
今天饭后,他与顾淮越在书房谈了会儿话,顺便跟他请了年底的假。到了年底,他跟褚恬结婚,确切说是领证就满一周年了,可是,婚礼到现在也没有办。
当初领证的时候,褚恬的母亲正在住院,本来想等她身体好一些把婚礼给办了,可后来她病情加重,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褚恬的情绪很糟,而且老人家刚过世不久就办喜宴,也不太合适。没成想就一直拖到了现在。本来他今年刚调到新单位是不好申请休假的,幸好顾淮越听了他的理由还是给批了。他想给她一个婚礼,想了很久很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个念头。或许是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这个姑娘的时候,或许是在涂晓婚礼上她醉后拉着他胳膊低声啜泣的时候,也或许是在他得知她回到四川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他跟她已经有了这许多过往。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把婚礼的事定下来,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逸,仿佛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着落,他可以不再有任何奢望。
“喂,怎么不说话啦,睡着啦?”意识到徐沂沉默了许久,正在开车的褚恬叫了他一声。
徐沂回神,侧过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褚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心里庆幸幸好现在正在停车等红灯。正想说他几句呢,回望过去,却他发现正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神色安静中带着些许不加掩饰的温柔和喜欢。
窗外街边的光影从他眼中掠过,同时也迷惑了她的双眼。褚恬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而徐沂却笑了,低而轻地说:“恬恬,我今天,很高兴。”
褚恬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感慨,一时愣在了那里,还是后面车辆的喇叭声将她唤醒。回过头,绿灯已亮,她连忙抽出手来,启动了车子。等开过了路口,她再想去问个清楚的时候,发现徐沂居然睡着了。
好吧……
褚恬不情不愿地扭过头继续开车,心里面好像、也许、大概,也感受到了那么一丝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