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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初秋之时,一大早有些寒凉。
若是换了以往,陶香这时候可能还未下床,正躺在绣着牡丹花的锦被下,感受着秋日里独有的惬意。
此刻,她正穿着最简单粗糙的衣裙,这种布料和样式,连过去给她家倒夜香的婆子都不穿,脚上的那双旧布鞋鞋底还破了个洞,而且根本不合脚,几乎每走几步,就要掉下来一次,她便只能尽量不抬起脚,拖着地,才能勉强走路。
陶香虽不是正妻,只是老爷两年前纳的一房小妾,但她得到的恩宠丝毫不比那高高在上的四品夫人差。
直到,老爷在朝廷上栽了跟斗,败给了那郡国公……
府里十四岁以上的男丁一律被抄斩,女眷全数发配,虽说陶香嫁进府之前也只是个靠唱曲为生的伶子,但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般委屈。
原以为可以一步登天,谁曾想刚过了两年好日子,等着自己的,却是下半生无尽的黑暗与苦难。
早知如此,她当年还不如下嫁给那卖馒头的罗老二,起码也有个屋檐能遮风挡雨,一辈子不愁吃穿。
如今,等着陶香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去当官妓,要么,则是在这发配的路上被那群官差折磨死。
她还年轻,才不过十九岁,若给她几个月,让她修养好身子,她仍有本事去钓个富家公子。可现在,照这种情况,她甚至觉得自己无法活着走到最后的流放地。
天刚蒙蒙亮,空气中还泛着露水的潮湿,那种入骨的寒冷不仅刺痛了她的双手双脚,更扎得她的心透不过气来。
走在最前头,穿着件藏青色长衫,留着一脸络腮胡的差人姓林,他是这群负责押送的官兵里的小头目,他这人虽长得有些凶恶,可倒还算正派,也是这一行四个差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占过她便宜的。
至于其他三个差人,有一个因为昨晚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了一宿的肚子,所以今早一直由另一人搀扶着,远远地跟在押送队伍后。
此时除了那姓林的走在最前头,队伍后跟着个平时最懒散的姓周的官差外,再无其他人看守。
所以,若想逃跑的话,今日就是她最好的时机。
天蒙蒙亮他们就开始赶路,走到现在,已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往常要走上差不多一个半到两个时辰才会歇一歇,可今日不一样,他们得等着那在后面追赶的两人,所以必须适当放缓步子。
队伍停在一条大河旁,那河又长又宽,河水湍急得很。岸边则是一望无际的碎石子,穿着破洞的鞋子走在上面,着实让人难受。
显然,大家都累了,这些年纪不大的姑娘们平时都养尊处优惯了,因为生得漂亮,所以即便是丫鬟,也都是各个屋里伺候的,没人干过粗活。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位小妾,两个通房和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大人……大人……”
果不其然,不等陶香找时机开口,便有人先撑不住了。
说话的是那两个通房中的一个,那女子姓马,小名珍珍,是老爷出事前才入府的。她一进门就得了宠,因此平时嚣张得很,从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她虽长得不算出众,但手段了得,也不知入府前是做什么的,总之有一身狐媚子的本事。
那女子近日似乎还勾搭上了那姓周的差人,所以一路上得了很多额外的照顾。
既然她开了口,那姓周的自然不会驳了她的哀求,于是很快就喊了停,一行人三五成群地坐在碎石滩上歇息。
“老大,我去接些水。”那姓周的不想让头儿知道自己是为了照顾相好的才停了赶路,于是只好借口去打水。
林老大点点头,“去吧,你多打些,不然下次经过有水源的地方,也不知要多久了。”
陶香自然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她眼珠一转,“官爷,让奴婢帮您吧!”
“你?”姓周的看着她,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一番,颇有些玩味道,“五奶奶娇生惯养的,今日怎么主动干上活了!”
姓周的说着,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朝她勾勾手指,待到她走近了,又朝她扔过去一个还剩下半袋水的水袋子。
陶香悻悻地接了,没吭声,低眉顺眼地跟着他一起朝河边走去。
这岸边都是些黑色的细碎石子,她那右脚的鞋子破了个洞,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很是辛苦。眼瞅着就要到了河边,突然有颗石子挤进了鞋底的破洞,扎了脚,疼得她“哎哟”一声,竟朝着那河跌了过去……
她这一跌,跌得太过突然,站在一旁的官差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她一头扎进河里,溅起一片水花。而水花过后,便再没了踪影。
那姓周的官差急得直跳脚,站在河水边,一步也不敢往里迈,“头儿!我……我不会水!”
“没用的东西!”
林老大气得恨不得冲上去揪住他,狠狠给他几个大嘴巴。既然不会水,瞎逞什么能,还领着女犯去河边打水,他也不怕自己失足掉进去淹死!
忍着脚下的碎石,林老大加快步伐,跑了几步,这才跑到方才陶香落水之处。
他一边跑一边脱掉佩刀和随身携带的官文,扔给一旁的官差,刚要提一口气扎进河里,却突然远远地听到一声惊呼。
抬起头,就见那陶香才不过片刻的工夫,便被冲到了河中央。此时,她正从那河面上冒出头来,挥舞着双手,哭喊着呼救。
林老大不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朝着她游过去。
谁知才游了没多远,就见那陶香自己浮出了水面,朝着岸边奋力游了回来。
她身手敏捷,看样子水性极好。
林老大刚一下水,就觉察到了事情有些蹊跷。这河水虽然湍急,但靠近岸边的水清澈又平静,那女犯再柔弱,也不能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冲得那么远!
此刻再看那陶香的样子,林老大更加笃定她绝不是被水冲过去的,想来,怕是想要借机逃跑,在水深处潜游,才游到了河中央。
只是,她为何又改了主意,中途折返回来呢?
因为才下水,游得还不远,林老大索性停了动作,踩着河底,站起了身。那水方才没过他的腰际,他用手抹了一把脸,瞪着双眼睛,等着她。
陶香似乎是使出了全身的气力,拼了命地游回了岸边,她浑身湿透,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脸颊上,更显得一张小脸又白又嫩。她趴在碎石岸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的表情仿似见了鬼一般。
“还跑吗?”林老大不慌不忙地走回岸边,站在她身后,冷冷地来了这么一句。
谁知,他不问还好,这话问完,陶香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游到一半,你又回来了?”林老大问道。
“那河里……”陶香哭着,回头看看林老大,满眼的委屈与惊恐,也不为自己开脱,直接答道,“河里死人了!”
“死个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姓周的官差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边安慰边作势要将她拦入怀里,“别哭了别哭了,哪个河里还没死过人,不碍事。”
“不!”
陶香挣扎着将他推开,一阵风吹过,她身上本就湿透了,此时一吹凉风,更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却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
“不是一个,是……是好多死人……”她哭得愈发厉害,用手掩住脸,只能从指缝中传来声声的呜咽,“好多……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死人……”
她这番话说完,林老大也不禁蹙起了眉。其实正如那姓周的所说,河里死个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若说别人害怕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可这陶香……当日那万府十四岁以上的男丁全被砍了头,当时血流满地,一排接一排地跪倒在地,每个人犯面前都有个木桶,就等着行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接着脑袋。
这硕大的木桶,一个能盛得下两三个人头,那一排木桶,少说也得有十几颗。一阵风刮过,又骚又腥。
这腥自然是指血腥气,而这骚,则是因为有不少人看的时候吓得尿了裤子。
而那五姨太陶香安静地跪在那里看着,她脸色惨白,确实也有些动容,可她既没哭也没喊,连那万大人的头被砍下来,腔子里的血喷了她一脸时,她也只是闭了闭眼。
林老大当时就觉得,这女子不一般。
可此时此刻,她却被吓成了这副模样。这说明,那河里的景象必定十分骇人,至少,要比那日万家四十七口人被砍头还要瘆人。
“你看着,我下去瞅瞅。”
“是,头儿。”那姓周的应和着。
林老大说完,又瞅了瞅聚在不远处的几个女犯。
“看紧点儿,一个也不能跑了。”
说完,他转过身,下了水。
林老大穿着件藏青色衣裳,在水中似一尾青色的大鱼,朝着河水深处游了过去。
眼瞅着,到了那陶香浮出水面呼救之处,林老大仰着脸,狠狠地吸足了一口气,然后一头钻进水中,往河底潜去。
这河不知有多深,他拼了命地往下潜,却仍没看到陶香口中的死人。除了一堆黑色的水草,他连个人影都没寻到。
这被淹死之人,不都应又肿又胀,比平时要大上两圈吗?难道他潜水潜早了,那死人不在这附近?
正想着,又是一坨水草缠上了他的手臂。
林老大心里暗暗咒骂,这河里的水草未免也太多了些,方才一路游来,水下乌压压一片,有长有短,有的还剐到了他的衣裳。
顺手将手臂上那堆缠绕着的水草拉扯掉后,林老大脚下用力踩水,将脸浮出水面,换了口气。看到身上那些随他一起浮出水面的水草,他试图把它们都扯下来。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扯下的那团水草根部有些奇怪的土灰色……
他把那水草根部拿到手中摸了摸,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像是发了霉的泥土,或是腐烂的猪肉,而且还伴着股浓浓的腥臭。
他愣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扔掉那水草,朝着更深的水底潜去。
拨开那层层的,扑面而来的黑色水草,他终于沉到了河中最深之处。
虽然那河中央的水流有些急,但是真沉到水中,却又出奇地平静。
直到,他看见了一张脸。
原本是乌黑的水草,可潜得深了才发现,那水草竟随着水流在水底打了个转,有什么东西冲向了他。
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左半边不知被什么砸了个稀烂,完好的右半边则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而肿胀起来,看起来,就像个可怕的面具。
林老大一细看,发现那是个穿着件灰色长袍的男子,他紧闭着双眼,长发被水冲散,发丝向上,随水流摇摆舞动。
林老大被吓得一个激灵,险些呛了水。他后退了几步,用力摇了摇头,这才忍住没张嘴,可是很快,他的后背又撞上了什么似的。
转过头,他又看到了一张脸。和那狰狞的男尸不同,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张美得宛如一幅画一般的脸。
那是个女子,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
她和那男子一样,一头乌发随波逐流,她上身几近赤裸,只穿了一条红色的肚兜。腰间一条长长的桃红色带子,下面是条粉色的裙子,那裙摆和腰间的丝带在水中舞动着,就仿佛她还活着一般。
那女子的脸白得几乎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整个人带着一种诡异和凄美。
也许就是因为她的美,连老天都对她格外优待,和那些被泡发的男尸不同,她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狰狞与丑陋。死亡,只是更加衬托出了她的美丽动人……
而直到此时,林老大才发现,这河底,竟到处都是死人!
每一簇水草下,都藏着一具尸首。有多少水草,就有多少死人。
放眼望去,这些人有的立着,有的躺着,每个人的双手都被绑在身后,每个人的脚踝上都用一根粗如手指的麻绳绑着,并且附带着一块大石。
想来,也是因为这个,这些尸体才没浮上水面,一直沉在水底。
若抽干这里的河水,这河底,根本就是个万人坑!
也难怪那陶香会吓得逃回来了。如此恐怖的场面,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别说她是个女子,就连自己这个见过无数生死的一个大男人看了,都不禁吓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林老大只好再次回过头,紧紧地盯着那美丽的女子。因为,除了她以外,其他的死尸都让人觉得恶心害怕。
那女子紧闭双眼,双手也被绑在了身后,更突出了她胸前优美的高耸,那肚兜则随着水波轻轻浮动……
林老大自认不是个君子,却也不会随意占了陌生女子的便宜。但此时此刻,这河底只有他一个活人,那女尸又美得令人心醉。他越看越觉得,这女子简直比活着的人还美,她似乎根本就没死,只是沉睡在这冰冷的河底,等着有个人来解救自己……
这么想着,林老大不禁伸出手,将自己粗糙的手掌攀附上那女尸如玉般的脸颊上。
突然一阵暗流涌动,那女子紧紧合起的眼睑似乎动了动。
林老大没在意,仍是出神地看着。
不料,那女子竟猛地睁开了双眼!这双眼没有眼珠。
那美丽的脸庞上,只有两个死灰色的空洞,那两个空洞上还挂着丝丝肉片,随着涌动的河水左右轻轻摇摆。
林老大觉得胸口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心,他终于忍不住惊呼,张开嘴,狠狠地呛了一口水。
那浸泡过无数尸首的河水涌进他的嘴里,堵在他的喉部,害得他喘不过气来。于是,他赶紧拼命地摆动四肢,踩着水,奋力朝着水面游去。
好在,他顺利浮出了水面。他大口大口地咳嗽,嗓子眼又疼又痒,脑袋也嗡嗡作响。良久,他才把卡在喉部的那口水吐了出来。
林老大低头朝水中看了看,却只能看到一片黑色的阴影。转过头,他便瞧见了岸边的官差正站在那里,奋力地朝自己挥手。他一刻也不想在这水中停留,急忙用那双有力的手臂拍打着水面,朝着岸边游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林老大终于安全返回了河边。
他步履沉重地上了岸,脸上的表情甚是凝重,而且也和那陶香一样,看起来苍白得可怕。
“老大,到底什么情况!”
那姓周的官差强打精神,过去扶住他,关切地问道。
林老大双手叉腰,扬起头看着天,良久,才吁出口气,“去报官吧。”
那官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追问,“您说什么?”
“报官。”林老大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背,又看了看陶香,“就说在河底发现了死人,而且……不止一个。”
南城,望月楼。
宋慈坐在二楼的临街处,斜倚着栏杆,眺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刚来到长乐乡的那日,天刚下过雨,街上行人不多,这望月楼的大堂里冷冷清清的,只坐了几桌散客。哪像今日,虽然天色仍有些阴沉,但暂时还下不了雨,因此街道左右都聚满了小贩,来往买卖的人也不少,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桌上的菜不多,而这望月楼每桌必点的,必然就是那芙蓉莲子糕。
听说,那莲子是每日清晨采了,还滴着露水就送进这望月楼的后厨房,然后由专人一颗颗剥开,去了那苦涩的莲心,再蒸熟了碾磨成粉,加上白糖、糯米粉和上好的牛乳做成的。
细糯软嫩的糕点被做成了梅花形状,上面用特制的桂花糖点出红色的印记,光是闻着,就沁人心脾,咬一口,更是唇齿留香,满嘴的芬芳。
只是,那淡淡的香甜过后,又留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苦涩。
宋慈也不知这苦涩是因为什么。
是那曾经在这望月楼与他擦肩而过的常夫人,还是那只匆匆见了两面,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的安雨柔……
至于那常夫人,或者说是方玉婷,她这一生只能用悲哀两个字来形容。
素梅已经被问斩了,她在临死前说,自己不过是方玉婷的一个影子,一个替身罢了。在释空心里,根本就没人能代替方玉婷。
可释空的死,却给他们留下了诸多遗憾。
画师柴峻大难不死,吐露出三年前那场瘟疫并非因为天灾,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他自己不过是这场阴谋中一枚小小的棋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内幕。
也许释空是唯一知情的人,可他却死了,这是不是说明这条线就这么断了……
想到这里,宋慈不禁苦笑,举起酒杯,放到唇边浅酌了一口。那酒在舌尖散开,冲淡了莲子糕的芳香,留下了辛辣的回味。
“喝完这杯,你我都要上路了,下次再见,不知又是何年何月……”
宋慈将要和阿乐一起回福建老家,而安盛平则会带着安广回临安上金殿,关于长乐乡这困扰了他半年之久的女鬼挖心案,亲自去给圣上一个交代。
至于徐大人,则继续留在这里处理一些相关事宜,待全部安排妥当了,才会回临安城复命。
今日,宋慈会先行一步出发,安盛平则会在两日后动身,走水路。
举起酒杯,宋慈微微一笑,他脸上仍挂着那自信的表情,但眉宇间多了一份苦涩的无奈。宋慈仰头干了一杯,然后将手中的酒杯朝下,示意自己一滴未剩,算是最后的道别。
“今日恐有雨,你出门时,可有带伞?”宋慈对安盛平提醒道。
“带了,你不用担心我,我离得近,很快便能回去,倒是你,还不如晚一日再走,不然赶上了雨可如何是好。”
宋慈笑笑,“出门在外,赶上天气不好也是常事,更何况现在正是多雨时节,总为了这雨推延,那我何时才能回家啊!”
两人闲聊着,并肩下了楼,走到大门口时,宋慈接过阿乐递来的缰绳,转头便看到安盛平站在那望月楼的招牌下,含笑注视着自己。
千言万语,在这一笑中化作了云淡风轻。
安盛平虽仍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却在不知不觉间,从郡公府最小的公子变成了一个有担当、有胆识的男子。这样的安盛平,是那么地意气风发……
心头涌起无限的感慨,安盛平看着宋慈,似乎有话要说。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喧哗。
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和小贩、路人们的惊呼。待到回过头,一匹红枣马已停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那马上跳下一个穿着绛紫色常服,腰间斜跨着一把大刀的汉子。此人正是那没能赶上为宋慈送行的金刀名捕徐延朔徐大人,他的身后还带了一匹马车。
“安公子!宋公子!”
“徐大人。”宋慈原以为徐延朔赶不及为自己送行,此刻能见到他,倒也有些惊喜,赶紧上前几步,朝他行了个礼,“您太客气了,其实不必赶来……”
谁知,不等他说完,那徐延朔直接打断了他,“又有命案了!”
“命案?”
“正是,”徐延朔的表情十分严肃,“城外有条河,被碎石包围着,人称乌石河,方才有人来报案,说在那河中发现了死尸。”
身后的安盛平听了,立即走下台阶,几步来到两人身旁。
“你说那乌石河?”
“正是。”
见安盛平反应如此之大,宋慈也不禁有些好奇,“四郎,这河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安盛平拧紧了眉头,面露一丝苦涩,“这乌石河是唯一一条能进城的水路,我后日出发时,要从那河上走。”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出口,宋慈也明了他的意思。如今发现了死尸,也不知那河会不会被封,耽误了他回京面圣。
“还是请两位公子亲自过去看看吧,马车我都带来了。”
宋慈和安盛平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也罢,”宋慈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安盛平,“我晚些出发倒也无妨,倒是四郎你……”
“宋兄都这么说了,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安盛平长叹一口气,也笑了。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宋慈朝那徐延朔做了个手势,“徐大人,请。”
于是他们三人并行,朝着前方走去。安盛平的贴身侍卫安广此刻也动作敏捷地翻身上了马,并牵上安盛平的坐骑,跟在他们后头,只留下了阿乐一人牵着两头毛驴,傻呆呆地站在那望月楼的大门口。
“公子!”阿乐忍不住大叫起来,“咱们还回去不回去?”
宋慈此时正踩着脚凳,欲上马车,听了他的呼声,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八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只有些阴霾的天突然现出一道闪电,炸起了响雷。眼瞅着,这天立马就暗了下来,惊得小贩们四散逃窜,各自寻了地方避雨。
原本一片祥和的街道,刮起一阵凭空而来的邪风,吹落了一地的繁花,扬起一片沙尘。
宋慈忙用袖子遮住了额头,待到那风散了,这才放下衣袖,朝着阿乐摆了摆手。
“案子要紧,你先把行李放好,骑了驴,跟上来便是。”
他话音刚落,骤然大雨倾盆,那雨点仿似不要命般直冲着地面砸来,打到身上,竟有些微微发痛。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伴着那雨水还下起了冰雹。
宋慈凝望着天,心头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马车内的安盛平忍不住探出头,催促起来。
于是,宋慈不再犹疑,转过身,上了马车。
只是,此刻的宋慈还不知道,前方等着自己的,竟是一起惊天大案,而那案件背后,又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阴谋,像是个毫不见底的深渊,会将他推向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