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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名辞官归乡,皇上几度挽留未果。这是近日京城最热闹的新闻。
这个消息一出,叶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许多故交亲友带着酒来造访话别。要说叶修名官都要没了,这会子上赶着巴结谈不上,所以这个时候的交情才是真交情。
由此可见,这老家伙的人缘还真的挺不错,他的声望并非来自权力的驱使。
叶修名离京那日,皇帝亲率文武百官送行,声势浩大。许多京城老百姓得知消息,也自发地前来相送。前来送别的人许多都一肚子墨水,因此纷纷以诗相酬,这些诗被结集印售,一度洛阳纸贵,连叶蓁蓁这提到诗就不自在的人,都跟着收藏了一本。
叶修名一离开,许多人发觉,京城官场的风向要变。
证据之一是方秀清调任吏部尚书,终于把六部之中最重要的一块阵地收入囊中。这样一来,本来在吏部任职的叶康乐,便受到压制。与此同时,户部尚书一职空悬,不少人猜测皇上可能会让叶康乐担任户部尚书,以补偿叶党。当了户部尚书,叶康乐便可入内阁,这样亦可牵制方党,两全其美。
然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皇上不仅没让叶康乐入阁,反而让他外放了!
本来好好地当着京官,突然要去外地赴任,如此敏感的时间,如此敏感的身份,由不得人不多想。
皇上这是要把叶党打压到底吗?
不少人都捏了把汗。
纪无咎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就怕叶蓁蓁多想:“蓁蓁,你相信我。”
叶蓁蓁正在漫不经心地吃酸奶,闻言答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哦?”纪无咎有些好奇,“说来听听。”
“你想推行方秀清的新政,就不能有人在跟前碍手碍脚。你放心去做好了,我们叶家本来就是外戚,不能风光太过,也是时候该收一收手脚了。我爹是外放,又不是不回来了。况且说到入阁,我倒觉得我二哥比我爹更合适。”
纪无咎简直要舒服到骨头缝里了。他要做什么,她都知道。她懂他。
于是他笑问道:“何以见得?”
叶蓁蓁把酸奶吃完了,依依不舍地用银勺刮碗底,一边低头答道:“你是做皇帝的,自然最懂用人之术,何须我多嘴,班门弄斧。”刮了两下,见没多少,她扭头冲外间喊道,“素风,再给我来一碗。”
“别吃了,”纪无咎拦着她,“吃多了又要闹肚子。”
外间的素风知道皇上会拦着皇后,因此只空答应着,冲身旁的宫女挤了挤眼睛。
纪无咎掏出帕子给叶蓁蓁擦嘴角,擦完之后笑道:“你倒是说说,为何叶二哥更适合入阁?”
“我爹是个和事佬,面软心也软,没主见。我二哥的脸面随了我爹,见人三分笑,可是肚子和手腕是随了我爷爷。你不知道,他打小儿肠子就比一般人多好几圈,我哥哥是长子,却总要让着这弟弟几分,遇到事儿,二哥也是最有主意的。你别看他这次只是个治水的,能在那样的条件下早早地把水库修好,光会治水肯定不行。”
纪无咎点头笑道:“此言有理。其实你比他们都有雄才大略。”
叶蓁蓁厚着脸皮生受了这句恭维:“正是呢,只可惜我是个女人。下辈子我一定要托生个男儿,干一番事业。”
“那可不能够,”他捉着她的手,“你变成男的,让我娶谁去?”
叶蓁蓁笑道:“那你就变成女的,嫁给我吧,”她说着,伸手托了一下纪无咎的下巴,“美人儿。”
纪无咎未答话,架上鹩哥先受不了了:“哎呀!羞杀人也!”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学来的哭哭啼啼的细嗓音,闭着眼睛一听,还真像是个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小媳妇。
叶蓁蓁和纪无咎同时一阵恶寒。
“不过,”叶蓁蓁把话头儿绕过来,“我觉得这次方秀清动作有点大,我不知道新政的效果会如何,但他是要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古往今来变法而治的败多胜少,但也不是没有成功案例。总的来说如果法度是合理的,那么最需要一个稳定的强权作为后盾去推行,这样一来成功的概率会非常高。纪无咎和方秀清这对强主与贤臣的组合是千年一遇,而且本朝官员贪墨确实需要整顿一番。
总之,这次新政还是很令人期待的。大家都不容易。
纪无咎知道叶蓁蓁的意思,他点头道:“总之我不会亏待他。”
叶蓁蓁说道:“咱们提前把话说清楚,你怎样对待方秀清那是你们君臣之间的事,方昭仪倘若再敢惹是生非,我可是不留情面的。”
他抚了抚她的额头:“那是自然。”
这时,素风走进来换香。她把一块香膏放进香炉里,也不点燃,盖好盖子又默默退了出去。
叶蓁蓁吸了吸鼻子:“你还记得这种香吗,我们在辽东买的,叫‘有所思’。”
纪无咎也跟着她吸鼻子:“怎么不记得,只是……我还是觉得这种香气有些熟悉。”
叶蓁蓁说道:“我找到这个名字的出处了。汉代有首乐府诗叫《有所思》。‘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何用……’”
纪无咎看她挤眉弄眼的费劲极了,便帮她背了出来:“‘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是这个吧?”
“对,就是这个,”她点点头,“讲的是一个姑娘骂负心郎的。这个香也叫有所思,会不会是一个被抛弃的姑娘制出来的,想借着这个名字骂一骂她的负心郎?”
纪无咎皱眉道:“这香兆头不好,你别用了。”
“为什么呀,怪好闻的。”
“有负心郎的才用呢,我可不是负心郎,我是有情郎。”他笑着,低头作势要吻她。
叶蓁蓁扭脸一躲,羞道:“甄笨还在呢。”
纪无咎显然没跟上她的思路:“真……笨?”
“就它,”她指了指架上的鹩哥,“我给它取的名字,跟了我的姓。”
什么叫跟了她的姓,这种话她也好意思说出口。纪无咎同情地看了那小鹩哥一眼:“怎么起这么个名字?”
“我还想叫它甄黑,我把这两个名字给素月他们选,他们都选了甄笨。”
“真是一群有眼光的人。”纪无咎赞道,可怜的是跟了这么个主子……
两人说了会话,便相携着去慈宁宫看望太后。太后自上次被纪无咎打击之后,这阵子消停了许多,每天也只安安静静地吃斋念佛,真像个佛奶奶一般。母子二人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纪无咎每天去给她请安问好,她绝口不提许氏之事,每天和纪无咎来段亲子互动,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叶蓁蓁坚信这是假象,但又希望太后真的老实下来,永远不再生事。
今儿天热,两人一路从坤宁宫走到慈宁宫,都出了一头汗。纪无咎有些后悔顶着日头把叶蓁蓁拉出来,要是中暑就不好了。太后正坐在炕上捻佛珠,见了他们,十分欢喜,忙命人端上酸梅汤来,还有一些新鲜果品。
叶蓁蓁坐定,看着太后与纪无咎之间的母子互动,看热闹一般。太后偶尔主动与她搭话,她便也很给面子地兜着,一张巧嘴,说贴心话的时候也有模有样。
纪无咎越发觉得自己这老婆能干。十八般兵器里除了绣花针,别的样样精通。
叶蓁蓁火力壮,慈宁宫里本来就热,她坐下之后汗还在流。素风掏出手帕递给她,她接过来擦了擦额头。
太后见状,不满道:“好不懂规矩的奴才,怎么让主子用你用过的帕子?”
素风忙答道:“回太后娘娘,这帕子不是奴婢用过的,乃是新帕子用薄荷水浸过晾干了的,用来擦汗,再清凉舒爽不过。奴婢带了些在身上,防着主子畏热。”
太后听罢,神色缓和,点头道:“我这里确实有些热,倒难为你了,”说着,又看素风,“倒是个贴心又忠心的奴才。”她转头看向纪无咎,“要哀家说呀,这奴才虽多,可想要找个既懂得如何伺候主子,又能够一心一意伺候主子的,就有些难。再要找个能进主子眼缘的,那就更难了。你说是不是?”
纪无咎点头道:“母后说得在理。”
叶蓁蓁听到此番话,却警惕起来,太后无缘无故地来这么一番高论,真的只是没话找话吗?
太后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这些年身边用得顺手的人少,还记挂着得力的老人儿,我心疼儿子,索性多事,给你找来个好奴才。你只要一见她,必定是喜欢的,”说着,抬头向身边的宫女道,“让她过来吧。”
叶蓁蓁更加纳闷,太后如此明目张胆地往皇帝身边塞人,就不怕他转头就开发了她的人?这老太婆到底是个什么想头?
正想着,隔壁次间走进来一人。长挑身材,穿一身藕荷色宫装,低着头,步履款款,就这么几步路,就走出一种婀娜多姿的丰韵来。偏又不是妖妖娆娆的样子,而完全是一种天然的婉转风致。
叶蓁蓁有些好奇,等她走近些,禁不住说道:“你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起头来,耷拉着眼睛不敢向上看。叶蓁蓁向她脸上扫了几眼,白净柔婉,虽算不上十分好相貌,却也是个美人。她又不大明白太后的意思了,若是想给纪无咎床上塞人,怎么也得挑个能勾住他眼睛的。若是想给他奴才,依着纪无咎对她的防备,也成不了啊!
叶蓁蓁不解地看向纪无咎,却发现他正用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看着眼前这宫女。他愣了半天神,终于喃喃唤道:“香如?”
那声音,像是从九天之外飘下来的。
叶蓁蓁从未见纪无咎如此。仿佛三魂七魄都挂在旗杆子上,随风飘荡,他自己呆愣如一只傀儡,虽盯着眼前人,却又是双眼放空,也不知神志飘向何处。
太后拨转着手中佛珠,开口道:“香如,哀家把你与了皇上,从今日起你便是御前一等女官,你要好生服侍皇上,知道了吗?”
香如跪地伏身磕了个头:“是,奴婢一定尽心竭力,忠心不贰。”
叶蓁蓁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说道:“母后,我看这个奴才白净又乖顺,不知是谁家的女孩儿?”
太后笑答道:“她是吏部侍郎柏建成之女,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如今在宫中只做个奴才,真是委屈了她。”
看这意思,是为她鸣不平?真巴不得她第二天就当了主子。
叶蓁蓁听到“柏建成”三字时,眉毛一挑。若她没记错,这个人最近可是惹上大官司了,也不知他犯的事情是真是假,倘若是真,这柏香如也讨不着好。
不过话说回来,万事没绝对,看纪无咎的态度,很明显对柏香如思之甚深。叶蓁蓁想起纪无咎曾对她讲过的往事,这个香如,想必就是他口中的那位故人了。看来当年太后没有赐死她,不仅没有赐死,还把她拉入自己羽下。现在正好拿出来硌硬皇后。
只不过这个柏香如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太后瘾倒是过了,但就不怕惹祸上身?
还有,柏香如真的一直待在宫中吗?纪无咎的眼睛遍布皇宫各处,他难道一直不能察觉?
对了,柏建成可是曾经被流放辽东的啊……
叶蓁蓁突然想起“香如故”那个牌匾,便笑盈盈地说道:“本宫听说你调得一手好香?”
柏香如答道:“回皇后娘娘,奴婢确实会一点。娘娘若不嫌弃,想要什么香请吩咐。”
这样一来一切都明了了。辽东那间“香如故”弄不好就是这柏香如当初开的,就算不是她开的,也必和她有关联。她当初是随着父亲流放辽东,后来大赦天下才跟回了京城。太后接她进宫的时日应该也不多。
叶蓁蓁答道:“这样也好,什么时候本宫想用人了,自会和皇上借,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舍不得,”她看着纪无咎,“皇上,您说呢?”
纪无咎被她一叫,回过神来:“嗯?”
叶蓁蓁便不理他。她虽心中不高兴,表面上却不愿表露,怕太后得意。
帝后二人从慈宁宫出来,各怀心事,匆匆告别。
当夜,纪无咎睡在了乾清宫。王有才悄悄来报,说冯有德趴在墙角听了大半宿,皇上并未召幸柏香如。
庄妃跟了纪无咎好些年,叶蓁蓁算了一下,香如离去的时候庄妃应该已经在纪无咎身边了。因此叶蓁蓁去了庄妃的含光殿,想要听她亲口说一说当年的事情。
庄妃一听到香如的名字便愣了:“她死了啊!”
“没死,”叶蓁蓁摇头,“你与我说一说当年的情形。”
庄妃知道叶蓁蓁的脾气,便也不和她兜圈子,一股劲全都倒出来:“她是当年太子贴身伺候的人,与当初的冯大总管是平起平坐的。不过皇上似乎更倚重她一些。且她姿色不俗,不只白天伺候,晚上也伺候……”
叶蓁蓁打断她,问道:“她侍寝了?”
庄妃点头:“是啊,当年皇上每月总有两三次是由她伴眠的。”
“侍寝了怎么还是个宫女?这是什么规矩?”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当年执掌六宫的是如今的太后,她素来不喜欢香如,因此便……”
叶蓁蓁听到这里不觉好笑。原来太后的糊涂不是因为年老,当年就如此。一个宫女,伺候了主子,按着不给人家名分,也忒小肚鸡肠了些。东宫的妃嫔位分又高不到哪里去,不过是选侍才人之流,给她晋一晋,大家脸上都好看不是。不过话说回来,宫女自然比宫妃好开发一些。
叶蓁蓁又问道:“皇上当时就没给她争一个名分?”不像是纪无咎的性子。
庄妃答道:“何曾没有。皇上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气,因此打算请先帝爷出面封赐香如,但是柏香如死活不肯。说一旦封了才人,便不能日日伺候主子了,情愿做个普通的宫女,只图留在主子身边。到最后说动了皇上,就一直没有晋位。”
好个忠心又痴心的奴才。叶蓁蓁冷笑,因又问道:“这些事又不足为外人道,你是如何得知?”
“是死去的苏婕妤告诉臣妾的,苏婕妤那时与柏香如十分要好。”
“你可别告诉我,苏婕妤受宠是因着柏香如的缘故。”
“这个……臣妾也说不好。但是皇上待柏香如的情分,确实与旁人不同——撷芳殿里到现在都挂着她的画像。”
叶蓁蓁眯起眼,眼前仿佛出现一幅白雪红梅美人图,画中美人捧着红梅,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一转眼,那美人竟然活了过来,从画中走下来,盈盈走近,再一抬头,已变成苏婕妤的脸。
叶蓁蓁冷冷一笑。果然那个什么“有所思”是大有来历的,柏香如这是骂纪无咎负心郎呢。既然他负心,你何不收了心思一刀两断,像诗里说的一样,“从今以往,勿复相思”,也显得有些骨气不是?强扭的瓜不甜,我就不信,你若是不愿意,太后能强逼你到哪里去!
越想越气,想到纪无咎,更来气。这浑蛋哪里好,风流账一笔又一笔,算也算不过来。放着宫里头那些姹紫嫣红就算了,好几年的老情人竟也找上门来。
纪无咎连着两夜睡在乾清宫,叶蓁蓁于是有那么点危机感。她总觉得这次这个香如不一般,纪无咎待她更加不一般。两人以前就有情意,隔了这么多年再遇上,干柴烈火的,她又不像纪无咎似的满皇宫都是眼睛,万一他们两个……嗯?
偏偏这宫女又是太后赐给儿子的,做皇后的即便想为难,也无从下手。
叶蓁蓁只好先去探一探虚实。她可不是软柿子,这两人若真有个什么,她自然有万般的方法对付。
作为一个模范皇帝,纪无咎照例在养心殿批折子。他见叶蓁蓁来了,手中的笔也未停下,只抬头说了一句:“皇后来了?快请坐吧。香如,看茶。”
柏香如便恭敬地奉上茶来,叶蓁蓁接过茶,却叫住了她:“你不是在乾清宫上值吗,怎么跑到养心殿来了?”
柏香如知道皇后这是要找碴,低下头稳稳当当地答道:“奴婢贸然离守,请娘娘降罪。”
纪无咎放下笔,替她答道:“是朕让她来的。”
怪道有恃无恐,原来有人替她出头呢。叶蓁蓁放下茶碗,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主子离不开你,你何不明说,反要主子帮着辩解,你受得起吗?”胡搅蛮缠一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柏香如连忙跪下:“奴婢知错!”
叶蓁蓁道:“既然错了,自然要罚的。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本宫该体恤着些,就去宫门外跪两个时辰吧。”
这样说,也不过想试一试。太后送的宫女,皇上的贴身侍婢,轮不到皇后来罚。
果然,纪无咎拦着道:“她不过是依令行事,你又何必如此?”
叶蓁蓁挑眉看他,似笑非笑:“心疼了?”
纪无咎也笑:“你今日怎的如此大的火气?”
叶蓁蓁冷哼,起身告辞。
纪无咎眯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头莞尔。
纪无咎再次忙到深夜。
方秀清把新政按照纪无咎的意思又改了几遍,重新写了个折子递上来,厚厚的一本儿,足有万字。书面语不同口头话,往往一个字就能传达很多意思,这会儿写一万字,够纪无咎看会子的了。既然立志做明君,就要下一番苦功夫,他虽累,也无怨言。
晚上就寝时,柏香如领着三个宫女在龙床前忙活,等把床铺好,其他人都退下了,只余柏香如一人,站在纪无咎跟前,为他宽衣解带。
因晚上沐浴过一次,纪无咎只穿着便衣,衣服很好脱。柏香如给他脱去外衣,又去脱里衣,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手指覆在他的腰上,轻轻刮了一下。
夏天衣衫单薄,指肚上的温热似乎能隔着衣服传到他的皮肤上。
纪无咎也不知怎么回事,被她这样一碰,心中就像长了毛一样难受。他推开她:“朕自己来吧。”
柏香如手中还捉着他的衣带,垂头丧气道:“是奴婢伺候得不好。好些年未见陛下,如今手生了,奴婢该打。”
纪无咎叹气道:“你何必说这样的话,”他把衣带拉回来,见她不动,便道,“算了,再穿上吧。”
柏香如意外:“陛下?”
“去坤宁宫。”两天未见,已经想她了。
柏香如反应过来,劝道:“夜已深,陛下不如早些安歇。皇后娘娘想必已经睡下了,如果现在去坤宁宫……”两头麻烦。
纪无咎只道:“没关系。”
很快柏香如就明白所谓的没关系是什么意思了,皇后娘娘根本不用出来接驾!皇上不让人声张,她在里头闷头睡得自在。
柏香如便有些不忿,这是什么样的大家闺秀,竟然如此怠慢皇上。她随着纪无咎进了坤宁宫,想在凤榻前伺候,奈何素风一横胳膊把她挡了出去:“皇上既来了坤宁宫,自该由我们伺候,姑姑好生歇会儿吧,倘若到了这里还要您动手,我们没脸见人了。”香如的级别比素风高,因此素风喊她姑姑。素月的级别也比素风高,然而两人情分不同,私底下姐姐妹妹乱叫。
柏香如也就不好进去了。她隔着水晶帘看里头的情形,皇上因怕吵醒皇后,放轻手脚上了床,杏黄色的纱帐被宫女垂下,挡住了纱帐内睡得一脸酣甜的女子。
柏香如有些惆怅。
次日休沐,纪无咎难得比叶蓁蓁醒得还晚。叶蓁蓁睁眼时看到他躺在身边,天气热,他不能抱着她,因此只抓着她的手,十指扣在一起。
叶蓁蓁举起手看了看,另一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她坐起来,低头看纪无咎的脸。玉雕似的一张脸,睡熟了,卸去防备,眉目舒展,安静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她低头,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亲完之后,叶蓁蓁脑子清醒了。她想起昨日之事,再看眼前熟睡的人,便觉面目可憎起来。她一下下掰开被扣住的手指,然后推着纪无咎一寸寸往外挪。
咚!纪无咎被推下床,摔在地上。
叶蓁蓁赶紧躺回床上,假装熟睡。
纪无咎惺忪睁眼,迷茫了片刻,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他扒着床沿坐起来,杏黄色的纱帐微抖,隐约可见里面侧躺着一动不动的人。
他厚着脸皮爬回床上,从后面将叶蓁蓁搂在怀里。
叶蓁蓁装不下去了,又去掰他握在她腰上的手。
纪无咎闭眼低笑道:“蓁蓁,别闹了。”说着,下巴蹭了蹭她的脖子。
叶蓁蓁不自在地扭动身体:“谁闹了?”
“是我,我闹了还不行吗,”纪无咎按着她,“你别动了,再动就办了你。”
叶蓁蓁果然不动了。这时,她的肚子突然响了一声。
纪无咎深知吃饭对于叶蓁蓁的重要性,因此立刻和她起床,洗漱,更衣,用膳。
吃饱了饭,纪无咎假装要走,叶蓁蓁看他即将迈出门槛,突然说道:“柏香如到底怎么回事?”
纪无咎将将要迈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转头走回来坐下,笑道:“你终于问了!”
叶蓁蓁撇过脸:“我不问你就不说吗?”
纪无咎反问:“我不说你便不问吗?”
叶蓁蓁低头不答。
纪无咎起身走到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怀里。叶蓁蓁坐在椅上弯着腰,脸抵着他的腹部,不甚舒服,但又不愿挣开,于是侧过头,只用脸贴着他的小腹,闭目不言。
纪无咎摩挲着她的下巴,笑道:“蓁蓁,我喜欢看你为我吃醋!”
叶蓁蓁皱眉道:“你不要和我说,你初见柏香如时的失魂落魄,也是装出来骗我吃醋的。”
“不是,我确实震惊于她的死而复生。我与她往日有些情分,对于当初没能保护她,也着实惭愧,因此见她还活着,确实欢喜。”
叶蓁蓁怀疑地看着他:“没别的?”
纪无咎便耷拉着脑袋,像是学堂里在先生面前犯了错的学生:“蓁蓁,我有一事要与你坦白。我与她……以前做过一些亲密的事。”
真是好含蓄。叶蓁蓁推开他:“那现在呢?”
纪无咎便蹲下身来,扶着她的膝盖,仰头笑看她:“现在,我身上已被你上了锁,旁人碰不得。”
叶蓁蓁羞红了脸,扭脸低声道:“花言巧语。”
纪无咎捉着叶蓁蓁的手,低头轻吻她的手背,叶蓁蓁抽回来,问道:“可是现在你到底打算把她怎么办?”
一个宫女,毕竟和皇帝发生过关系,按理说应该晋个小主。叶蓁蓁虽硌硬,但是反正后宫那么多硌硬她的了,不多这一个。可是眼下看太后和皇上的意思,似乎都没打算给她个名分,到底都在打什么算盘?太后就不说了,纪无咎呢?难道真的是余情未了,想放在跟前儿偷着亲近?
叶蓁蓁想到这里,瞪了一眼纪无咎。
纪无咎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我的蓁蓁这么可爱,”他说着,站起身,“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叶蓁蓁想了想,柏香如名义上是太后送给皇帝的,当皇后的不好擅自插手。因此说道:“不如你先问问她的意思,倘若想继续留在宫中,自然该有个名分;倘若想出宫去,你做主给她许个好人家也就罢了。只这样不上不下的,不合体统,实在想当奴才了,不如来我这坤宁宫,我是脾气好的主子,必不会亏待她。”
“好,就这样吧。先不说这个了,我另有事与你商量,保证你听了之后手舞足蹈。”
纪无咎所谓能让叶蓁蓁手舞足蹈的事情是他最近打算的一次微服私访。苏浙一带富庶,自然也成了官员贪赃枉法的重灾区。既然要推行新政,他打算先挑个出头儿的整治一番,杀鸡儆猴。
果然,一听说要去江南玩儿,叶蓁蓁立马精神了。
两人又仔细商议了一番,带什么人,带什么东西,走什么路线,先去哪里,再去哪里,出了急事儿怎么办……
说了一会儿,纪无咎回到乾清宫,把柏香如叫来,将叶蓁蓁的意思问了她。
事实上,虽然是按照叶蓁蓁的意思办,但纪无咎也有自己的算盘,只不过暂时无须透露,时候到了自然见分晓。
柏香如一听皇后想打发她走,登时泪流满面:“皇上,奴婢先头流落辽东苦寒之地,千难万难,支撑我活下去的念头也不过是再见您一面。奴婢日盼夜盼,好容易可以重新回到您身边,可以天天看到您,伺候您。奴婢知道自己拙笨,希望主子能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分儿上,奴婢哪里做得不好您打骂便是,请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纪无咎叹了口气:“朕帮你在世家子弟中寻个如意郎君,不比在深宫之中强上百倍?”
柏香如痴痴地看着他:“主子何苦说这样的话。奴婢既已承君恩露,又有何面目再嫁别人?”
言外之意是,你都把我睡了,现在还想把我嫁给别人?晚了!
她见纪无咎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又劝道:“奴婢知道您与皇后娘娘琴瑟和鸣,皇后想必对你我旧事有些耿耿在心,觉得我碍了她老人家的眼。既然如此,奴婢以后凡见到凤驾必回避,绝不打扰您和皇后娘娘,好吗?”
一番话说得既无怨无悔又痴情绝对,把自己摆在十分卑微的位置上,祈求对方的一点垂怜。
情商低有情商低的好处,纪无咎基本不吃女人那一套,遇到事情总是冷静分析为上,触动感情的时候十分有限。他对柏香如存着些愧意,想补偿她,也就对她比对寻常奴才和气一些,但也仅止于此了。更何况,她爹是柏建成,纪无咎又怎么会没有防备?
因此她在他面前哭,装可怜,装无辜,他都无动于衷,现在听到她如此说,他很不给面子地一语道破问题核心:“你虽不见她,可是天天见朕,也不好。”
柏香如快要气死了。以她对纪无咎的了解,他虽心思缜密,但绝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可是这么个人在关乎皇后的事情上总能体贴到令人嫉妒。她心内暗恨,表面不动声色,哭道:“奴婢一心一意想留在皇上身边,就算不能相见,也要离您近一些方好,求皇上成全!”
这是要走晋位路线了。纪无咎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目光微闪,应下了。
纪无咎按照叶蓁蓁的建议,封了柏香如为美人。美人是正五品,这个品级于柏香如来说,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叶蓁蓁使了个坏,把她安排在芭蕉阁,这地方在东六宫的东北角,纪无咎就算散步都未必能散到那里去。
太后知道了此事,虽有不满,却无什么可说的。皇后这事做得名正言顺,她抓不到把柄。
过了几日,纪无咎和叶蓁蓁整装南下,临走之前怕太后生事,纪无咎亲自下旨命庄妃暂理后宫之事,这才放心离去。
因为目的是肃贪,到时候少不得要调动官场资源,因此纪无咎还给了叶蓁蓁一道密旨,让她做钦差,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一路从京城到金陵,边走边玩儿,一边欣赏沿路风光,一边品尝各地美食,倒也不觉劳顿。
纪无咎自登基以来勤于政事,又有名臣保驾护航,因此这几年把大齐治理得太太平平,国泰民安。他在路上时不时随手拦住百姓问几个问题,哪里人,日子过得怎么样,父母官好不好,怎么评价当今圣上……
因民间言路开放,老百姓胆子也大,问什么答什么,毫不避讳。说起皇帝来,大家总的评价都是好的,唯一不满的地方是皇帝的眠花宿柳事件。当然,男人嘛,犯错误是难免的,既然皇帝已经认错,自当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纪无咎不禁感叹,九天玄女娘娘您威力太大了……
是的,若不是因为他娶的是“玄女娘娘”,谁会一直惦记皇帝逛花楼这种事情。
所以,当纪无咎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对当今皇后娘娘交口称赞时,他也就不觉奇怪了。
蓁蓁的威望比他高多了,身为男人,身为夫君,纪无咎多多少少有那么点挫败感。不过没关系,不管玄女娘娘多么神乎其神,到晚上不照样要被他压一压吗?纪无咎猥琐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