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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很不高兴。以她对儿子的了解,他八成是真的想娶田七为后。太后对皇后之位是很敏感的,几年来,她像是一个护窝的老母鸡,辛辛苦苦地看守着这个位置。除了绝对可靠的亲信,旁人休想觊觎。田七那姑娘的为人她不讨厌,可是一说到让此人当皇后,太后依然会不自觉地提高警惕。
这个时候人就难免想东想西了。后宫佳丽那么多,田七身为一个太监,是怎么把皇上迷住的呢?以至于儿子竟然跳过后宫里正常的晋升步骤,直接要封她做皇后。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过去几年阿衡都没动过封后的念头,可见他对待此事也是十分谨慎的。
那么田七会不会用了一些手段呢?或者她是不是对后位早就想染指,只不过表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欲擒故纵的姿态,好长长久久地吊着阿衡的胃口?男人嘛,说实话,还真吃这一套……
顺着这个思路想,田七对如意的好里头有几分真心呢?以前觉得她对如意是实心眼儿的好,可以前她是个太监。现在不一样了,一个人为了当皇后,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小孩子是最好哄骗的。
整天想这些,太后都快走火入魔了。当年的事情给她留下的阴影太过深刻,以至于她有点被害妄想症,但凡与皇上亲近一点儿的女人,在她看来都有点居心叵测。
哦,还有一点:女人虽然都希望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可是如果有一天她们发现自己的儿子对某个姑娘也一心一意非卿不可时,那感觉一般都不太好。
于是太后脑补着“儿子娶了媳妇就不把她这老太婆放在眼里了”之类的情节,不免黯然神伤。
正神伤着,儿子回来了。
太后便直截了当地问:“你与哀家说实话,你到底打算把田七怎么办?”
事情到了这份儿上,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就差最后那一哆嗦了。纪衡倒也不隐瞒,诚恳地答道:“母后,朕打算迎娶她为皇后。”
果然!太后冷哼,面皮顿时绷紧,显出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纪衡知道他母后的心病,于是耐心地给她解释道:“抛开别的不谈,田七的身份是最适合做皇后的。她是季先生的女儿。”
“哀家知道季先生对你忠心不贰,后来枉死,你一直心有愧疚。但……这是两回事,你若想抚恤他的后人,多多地赐些东西也就够了,不一定非要把后位捧给她吧?”
“后位不能一直空缺。田七本性纯良,又心性聪慧,朕以为以她的为人,很适合这个位置。”
他越是这样说,太后越是觉得他中毒太深。她知道儿子现在已经被田七迷住了,劝估计是不行的,于是她把脸一板说:“总之哀家不同意。你喜欢她,便把她纳进宫来。所谓‘日久见人心’,皇后之位事关重大,哀家总要多观察几年才好。”
纪衡叹了口气说:“母后,您以为朕是被美色迷惑才做此决定吗?”
太后没有说话。
“朕确实亏欠季家太多了,比您想象的还要多。”
两人谁都无法说服谁,谈话不欢而散。
第二天,纪衡找来了宋海,吩咐他去查一查外面比较有名气的杀手组织,看是否能找到当年季青云一案的真凶。直言司六大高手武功高深,那些杀手能够与之抗衡,可见来头不小。倘若真是雇凶杀人,应该能留下蛛丝马迹。之前未能查出问题,一是这些人大概在他登基之后发现事情不妙,各自隐匿了行踪;二是当初查案之人的重点放在了陈无庸上,便没有下力气往杀手堆里找。现在知道真相,有了新角度,纪衡不信找不出问题来。
他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总觉得陈无庸抓人与杀手杀人,是缘于同一个原因。
正皱眉思索着,盛安怀走进来禀报:“皇上,宁王爷已回来,此刻正在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纪衡一哼,说:“他还知道回来。”
暖意洋洋的慈宁宫里,太后正招待纪征喝热茶。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纪征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他刚从辽东回来,风尘仆仆的,给她带来好多土特产,什么貂皮啦,虎骨啦,鹿茸啦,人参啦,熊掌啦……太后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但这么多东西心意足足的,可见纪征十分会办事,太后心情便很好,对他也和颜悦色的。
纪征先跟太后赔了个不是,说自己这些日子出了远门,不曾来看望太后,实在该打。
太后轻轻摆了一下手,微笑道:“你到辽东做什么去了?这大冬天的,我听说那边的雪能下一人厚,被埋了都爬不出来。”
纪征笑道:“没有那么夸张,是旁人以讹传讹罢了……儿臣这次去辽东是要帮人找一样东西。”
“帮谁?找什么东西?”
“帮田七找她家人的尸骨。”
这个名字让太后很不自在。但随即,她从纪征的回答里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纪征去了很多天,这说明他很多天前就知道田七的真实身份了——比阿衡早知道。田七会把那么大个秘密告诉纪征?那她和纪征的关系要有多亲密……
于是太后故作疑惑地问:“啊,原来是这样。是田七请你帮忙的?”
“那倒不是,”纪征笑着摇头说,“她不好意思求我,是我自己要去的。”
太后更不明白了。她老人家智力有限,除了脑补的时候思维十分活跃外,其他时候并不擅长推测高深问题,于是她直接问道:“那你和田七到底是怎样的交情?”
纪征托着茶杯,眼眸半垂,笑得落寞:“还能怎样,也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罢了。”
太后的脑子像个经年不用的机械,缓慢地把这八个字翻译了一下,终于明白是纪征在单恋田七。看着眼前俊美少年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莫名其妙地就有点心软,有些同情。
不过,“那她对皇上……”这才是她关注的重点。
“据我所知,她对皇兄似乎无意留恋,但皇兄并不打算罢手。”
哎呀,这就好办了。自己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那么田七想必不会来捣乱了。太后心里一松,转而又安慰纪征道:“她连这些话都愿对你说,可见对你未必无意。不如哀家做个主,帮你把这红线牵了?”
纪征一听这话,激动地离座跪倒,拜谢道:“母后若是能成全儿臣的一片痴心,儿臣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
“快起来,你是堂堂王爷,谁用你做牛做马。”
太后话音未落,已有两个宫女把纪征搀扶起来。
纪征目的达到,又跟太后聊了一会儿,便出来了,接着去养心殿看望他皇兄。兄弟二人现在处于互相看不顺眼的阶段,但这种事情也不好表露,只不过谈话中已经没有了曾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昵。兜了会儿圈子,纪衡突然对纪征说道:“有些事情不该你管,早些收手,莫要再瞎掺和了。”
纪征低头答了句“是”。他目光平和,嘴角挂着淡笑。
且说这头的慈宁宫。太后觉得把田七赐婚给纪征这事怎么想怎么完美,又可以让纪征对她感恩,又可以免去她自己的忧虑,更可以使儿子不被美色所迷、回头是岸。但有一点,这事一定会被皇上知道。皇上一旦知道,必然会从中阻挠。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嗯,不能让皇上提早知道。她得从长计议。想到这里,太后吩咐方才在场的几个宫女不许出去乱说。
几个宫女连忙答“是”。
不过有那么一类女人,让她肚子里憋着新奇事不许和别人说,便似使她憋着尿不能撒出来一般难受。且王爷娶亲是好事,又不是什么事关生死的机密。因此一个宫女忍啊忍,终于没忍住,跟常在如意身旁伺候的一个宫女偷偷说了。过了两天,这个宫女便把此事拿出来跟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讨论了。
她们讨论的时候如意该是在午睡。可惜小家伙这天偏偏没睡着,大睁着眼睛听隔壁的窃窃低语,虽未听全,倒也听出了大概的意思。如意于是忧伤了,下午去找他父皇,委屈地说:“明明是我先要娶田七,为什么皇叔也要娶田七?”
纪衡一听就怒了,问:“谁要娶田七?!”
如意吓得一缩脖子,说:“是皇祖母让皇叔娶田七,你干吗那么凶呀……”说着就要哭。
纪衡压着满满的怒气哄了他两句,可是人在怒极时说话的语气能好到哪里去?如意被他哄了两句,反而更怕了,泪珠滚了下来。纪衡只好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别哭了!”
哇——如意哭得更凶了。他觉得太委屈了,他皇叔要来抢田七,他皇祖母又不帮他,他父皇还骂他……他简直要对人生绝望了!
纪衡也坐不住了。他早就知道纪征对田七有想法,但他没想到纪征竟然敢跑来和他公然抢女人,还闹到太后面前。再理智的男人遇到情敌的这种挑衅都会被挑起满腔怒火,纪衡气得肺都快炸了,他把如意丢给奶娘,自己起身去了慈宁宫。
在慈宁门外,纪衡看到了纪征。这小子满面春风,笑容十分刺眼,正好也要去慈宁宫。
冷静。冷静。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忍不了了!
于是就在两人走近,纪征刚要开口说话时,冷不丁纪衡一拳挟着劲风直袭纪征面门,纪征偏头想躲,然而对方拳势太快,他并未完全躲开,左脸还是着了一下。
纪征也十分恼火,想也不想出手还击。
兄弟二人就这样交起手来。
周围的太监宫女都傻了,一个皇帝和一个王爷打架,奴才们谁也没胆量上去劝。想进慈宁宫报告太后,可无论是皇上还是王爷大概都不会饶过那打报告的人。于是就这么傻站着。盛安怀还有点脑子,吩咐人去找侍卫了。
正巧,奶娘抱着如意无处可去,便又回慈宁宫来。如意看到父皇和皇叔在打架,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了。他拍着手帮他们叫起好来。
田七来到慈宁门前时,正看到皇上和宁王打得难舍难分,周围人噤若寒蝉,只有如意在拍着巴掌叫好。她吓了一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奓着胆子上前阻止。
不过好好地怎么会打起来呢?田七觉得很奇怪。她今天来慈宁宫是受了太后的传召,说是有事情要与她商量。田七不知道太后能有什么事情与她“商量”。
如意看到田七,朝她挥了挥手,叫道:“田七!”
田七走过去把如意接过来,小家伙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未擦干净的水珠,一看就是刚哭过。她皱了皱眉,问如意:“殿下你怎么了?”
她这一问,如意小脸立刻塌下来,委屈地抱着田七的脖子,把脑袋埋在她肩上,沉默不语。
田七更心疼了。
这时,盛安怀走过来,为难地看着田七说:“田……季姑娘,要不你……劝劝他们?”
田七只好轻轻地喊了一句:“别打了……”
那兄弟二人果然停下来,扭头望着田七。
田七被看得一阵不自在。她抱着如意走过去请安:“民女参见皇上,参见王爷。”
他们二人像是商量好了,都不说话。
田七看到纪征,其实有些惊喜,问道:“王爷您回来了?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顺利,十分顺利。”纪征笑得暖煦如风,只是脸上肿了一块,这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协调,“阿七,好久不见,可曾思念本王?”
“思念——”田七刚想客气一句,目光一瞥,看到皇上的脸色不大好,于是继续道,“什么呀思念,呵呵呵……”
如意犹抱着田七的脖子,他直起身体来,终于差不多能和父皇、皇叔平视了,于是他自我感觉高大威猛起来,底气十足地看着皇叔。至少田七现在在他如意的怀里,这很能说明问题……好吧,他在她的怀里也是一样的。
纪衡十分受不了儿子如此犯傻——他完全忽略了自己刚才是如何犯傻的。
这时,慈宁宫里一个太监出来禀道:“太后娘娘请皇上、宁王爷、季姑娘到宫中一叙。”
看来慈宁宫已经知道这事了。外头闹出这么大阵仗,就算没人跑进去告状,里头的人也能察觉。
正好,纪衡也想把话说清楚,省得这事拖着被有心人利用,变数重重。
慈宁宫里,太后沉着脸看着纪衡和纪征,纪衡倒不怎么狼狈,纪征脸上已经青肿起来。她的目光最后停在田七身上。
田七垂着眼睛,神色倒还镇定。
太后先吩咐奶娘把如意抱走了。
“你们就是这么孝敬哀家的?在哀家门口搭戏台子,说唱打斗?”
纪衡有些不好意思,“母后误会了,朕只是与阿征切磋一下,看他最近是否荒废了武艺。”
纪征连忙点头。这种事情不好往长辈跟前闹,他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太后是皇上的亲娘,她肯定也不忍心骂自己亲儿子,就等着一个台阶下呢。
“皇兄说得是,母后,儿臣最近习艺不精,有所退步,受些皮外伤,也是教训。”
太后面色稍有缓和,至少兄弟二人没在她面前争执,说明没有被美色冲坏头脑。只不过,两人为了田七大打出手,可见田七也真是个祸害。太后想着,上下打量着一直沉默的田七。她现在换回女装,虽打扮得一般,但漂亮的脸蛋照样十分惹眼。人一旦长得足够漂亮了,哪怕披条麻袋都好看。不过田七虽美极,但并不妖冶,而是骨子里透着一种干干净净的气质。太后想骂她两句,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这样的美人太后何尝不想放在儿子身边,生个小闺女也能漂漂亮亮的。可是太后一想到儿子疯狂的想法,她就心里堵得慌。
田七更糊涂了。她莫名其妙地被传唤到慈宁宫,莫名其妙地看了一场打斗,到现在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就知道太后似乎对她意见很大,现在几乎要用视线在她身上戳两个窟窿了。她知道这应该是皇上跟太后说了那件事,可……太后娘娘您倒是说话啊!您想出什么招我都接着,就是不要沉默嘛……
在田七的热烈期盼中,太后开口了:“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龄,然而家中无父母做主,总不是个事。哀家现在为你选一门好亲事,一则不再辜负你的韶华,二则也能告季先生在天之慰藉,你看如何?”
亲、亲事?
田七有些愣,她从太后的脸色上就能看出她老人家不待见她,可见这“亲事”并非与皇上。也就是说,太后想把她推出去?推给谁?
不管推给谁,她都不会答应的。于是她跪下说道:“太后娘娘赐婚,民女感激涕零。只是父母的尸骨下落不明,恐怕是泉下难安,民女此时实在无暇顾及婚姻一事,还望太后娘娘体谅。”
“只是先订一门婚事而已,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成亲。季先生夫妇遭此劫难,哀家心中也十分悲痛,但是辽东那么大,你若是十年找不到,便真的十年也不成亲吗?这才真的会使你父母泉下难安。”
“我……”
“行了,别说了。”太后摆了摆手,打断她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用害羞。你是忠臣之后,哀家定然不会亏待你。男的无论家世人品,都很与你相配……你看宁王如何?”
“啊?”田七有些傻眼,扭头看了一眼纪征。他的脸还肿着呢,看到她看他,他微微一笑,嘴角扯动伤处,疼得龇了龇牙。
田七明白过来了,太后这是想把她推给纪征。她老人家还真是大手笔,纪征可是许多京城待嫁女的首选目标。田七觉得自己若是尚未心许别人,大概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可是现在她身心都给了纪衡,就不可能再跟纪征掺和了。不过看方才纪征的反应,他似乎已经知道太后要这样做?且他也没阻拦?有点乱啊……
不管怎么说,田七打算回绝了。可是怎么回绝呢?太后都把话说到那份儿上了,她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有些事情不能多想,越想越乱,没办法了就只能来个快刀斩乱麻。于是田七一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回太后娘娘,民女与皇上相处日久,仰慕其品貌风华,已芳心暗许,求太后娘娘成全。民女不敢奢求名分地位,只恳请太后娘娘允许民女继续伺候皇上,便已足矣。”
这简直就是当众表白了。纪衡一下子就得意起来,恨不得有个尾巴可以翘一翘。与之相反,纪征的脸色就难看多了。田七怎么会喜欢皇上呢,一定是被胁迫的!
太后的想法比较复杂:田七喜欢皇上——田七在打皇上的主意——田七盯上了皇后的位置……
可是田七又亲口说了,“不敢奢求名分地位”。当然了,在皇家,皇上临幸过的女人总要给个名分的,她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意思是她当不当皇后无所谓。她无所谓,皇上很有所谓,还不是一样!再说,谁能说这算不算她欲擒故纵的把戏?
太后发现自己又被田七反将了一军。口口声声答应要帮别人考虑婚姻大事,可是没想到这姑娘脸皮竟然这样厚,直接把自己的需要说出来,这下太后倒不知该如何拒绝了。关键还有个儿子在一旁胳膊肘往外拐拖后腿。太后笑道:“哎呀,这种事情是一辈子的事,还要从长计议。你先起来吧。”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在场诸位个顶个的脸皮厚,很快又找到新话题,配合着太后娘娘粉饰太平。过了一会儿,太后把纪征和田七放走了,唯独留下纪衡说话。
纪衡很着急,纪征和田七一块儿出门,他怎么放心呢?
太后偏不如他的意,拉着他说这说那。阻挠儿子谈恋爱也算是当娘的一大乐事了。
这边田七和纪征一同出了慈宁宫。田七现在不是奴才,虽然只是平民,也有资格与纪征并肩走了。她现在着实尴尬,故意呵呵一笑说道:“那个……太后娘娘真有意思。”她故意提太后,就是希望听纪征解释一下,说一说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乌龙。
然而纪征却问道:“阿七,你与我说实话,你方才在太后面前说那些话,是被皇兄逼迫的对不对?”
“不是,我是真心的。”现在想到自己刚才勇猛地承认那些,她终于有点脸红了。
纪征突然有些愤怒,且又失望,不甘。一直以来他只当田七是被皇上强迫的,可是强迫着强迫着竟然成真了。他有些恨,却又不知该恨谁。他之前也许可以义正词严地指责皇上霸占田七,然而现在,人家却成了两情相悦,他又有什么资格横插一脚?
但他又十分不甘心。他们鸳鸯成偶双宿双飞了,可是他呢?他的一片痴心又能赋谁?明明他才是最先发现、最先喜欢的那一个,纪衡凭借的也不过是近水楼台,倘若让田七日日与他纪征相处,就凭他对她的好,她又怎会不喜欢他呢?
这想法像是一个膨胀的皮球,不断挤压纪征的神经。他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满脸沮丧,田七看得甚是奇怪,岔开话题问道:“王爷,您这次出远门,可有什么斩获?”
“有,我去了辽东。”纪征停下来,盯着她,答道。
辽东于田七来说是个敏感的地方,她没接话。
“知道我是为了谁吗?”他问道。
田七不敢回答。她别扭地别过脸去。
纪征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又道:“阿七,我去辽东都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我找到了什么?我一回来就想与你说,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你的真情表白。”
田七连忙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我找到了……”纪征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我找到了让你爱上我的方法。”
田七对纪征突然转变的态度很困惑,又有点遭遇错爱时的惶恐。她想不明白他怎么就看上她了,由于各种原因,在他得知她是个女人之后,他们两个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日久生情肯定谈不上。
不过不管怎么说,反正她的心意她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她觉得纪征肯定不会一门心思地一定要吊死在她这棵歪脖子树上。至少她是这么希望的。
纪衡一被太后放出来,就跑出宫来找田七了。他今天被田七当众表白了,快乐得仿似踩在云彩上,腾云驾雾着就来了,几个隐在人群中保护他的侍卫差一点没跟上。皇上的轻功真的是——绝了。
季宅已经被纪衡派了足够的人手来看着,之前他还下过一道命令:任何人,尤其是男人,没有田七的允许都不能轻易走进季宅。而有一些人被纪衡列入了“不受季宅欢迎名单”,即便有田七的许可也不能走进去,比如宁王爷纪征。
纪衡走进季宅,他本来有一肚子的甜言蜜语要与田七说,可是当他看到她站在梅花树下冲着他微笑时,他突然发现其实说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跟她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任何语言在这个时候都是乏力的,不如不说。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想了想,笑道:“等着我来娶你。”
“好。”
纪征的爱意使得田七有些尴尬,因此她最近刻意避免与他见面。
比如,当田七在八方食客给郑少封办了个小小的接风宴时,她没有请纪征。
在边关服役的普通军士没有命令是不能擅自离开的,更不可能回京城。不过谁让郑少封是官二代呢。最重要的是他娘实在太想他了,好几次收拾细软带了吃食要去宣府看望儿子,把郑首辅气得头疼。郑少封便趁着年关将近,回了趟家。另外一个催促他回家的理由,是“田七突然变成女人”这个事实。想一想就很可怕,好好一个哥们儿怎么突然就变成女人了?这个世界实在让人缺乏安全感!
回京的第二天,郑少封找到唐天远,当面听他讲述了“田七变女人”的经过。郑少封才发现,他竟然还错过了“田七变太监”这个重要环节。也就是说,田七身份转变的全过程是“男人——太监——女人”,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更像是一个变性手术的案例,简直太变态了。郑少封一边恶寒着,一边庆幸田七是实打实的女人,并不是被切掉小JJ之后变的。不过,那小子,啊不,那姑娘竟然敢为了刺杀陈无庸而只身假扮太监入宫,也真是条好汉!
唐天远比郑少封淡定多了,因为他震惊的劲头已经过了。他一开始听说这件事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知道的毕竟比郑少封多很多,前后一联系,便知此事非虚。于是唐天远一边感叹田七命途不济,一边感慨她有勇有谋,自不消提。
现在,两人坐在八方食客的雅间里,傻愣愣地看着穿回女装的田七。姑娘太漂亮,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唐天远和郑少封都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之前跟人家姑娘是当哥们儿相处的,勾肩搭背的事没少干,现在看来,那都属于“非礼勿动”的举动,真是该打。
反倒是田七,落落大方,先端起酒杯道:“之前身不由己,对你们多有隐瞒,两位兄弟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里先给二位赔个不是,自罚三杯。”说着,果然连干三杯酒。
姑娘家都这样了,大男人再说什么都是矫情,于是果断端起酒来陪饮。
郑少封是个心宽的,说白了,他的智力不足以支撑他想东想西,于是几杯酒下肚之后,他很自然地就接受了“田七是姑娘”的设定,并开始跟两人聊起自己在宣府的生活。宣府虽不如京城繁华,却也是连接南北和东西的要冲,客商云集,也有些意思。之前会有土匪跑到集市附近扰民打劫,郑少封跟着楚将军专门打劫土匪,把宣府附近的蒙古土匪逼得几乎走投无路。田七也不管他这话有多少吹嘘的成分,听得津津有味。
郑少封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那个情敌,就是那个倪世俊。他照例要在好朋友面前讽刺一下倪世俊的。田七十分好奇,问道:“倪世俊的父亲到底是谁?什么来路?”何德何能得到皇上那样垂青照拂?
“他爹叫倪松,为人不清楚,只知道早就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死于何症?”
“让我想想,我听人说过,好像是……淳道二十三年十月……十月二十五?死因有些好笑:倪松的正房和小妾吵架,动了兵器,倪松上前劝架,一不小心被他老婆误伤,当时就晕了。大夫来时已经断了气。”
“……”
“……”
这死法真是……真不知说什么好了。算了,死者为大。
郑少封便感叹:“所以说男人家里不要放太多女人,乱。”
俩光棍开始大言不惭地讨论该不该纳妾这个问题。田七心想,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先把媳妇娶上……
不过……田七扶着额头,皱眉沉思。她总觉得倪松死的这一天似乎有些特别,是哪里特别呢?淳道二十三年正是她家遭逢变故的那一年,但他父亲罢官被捕是在十一月。十月二十五日恰好是她母亲的生辰,那一天她在做什么呢?
啊,是了。虽然往年她父亲都会好好地为母亲庆贺寿辰,可是那天也不知怎的,父亲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她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但也能感觉到父亲像是惦记着旁的事情。然后呢?白天听了戏,晚上父亲没有来陪母亲。她和弟弟以为父母吵架了,于是一个留下来哄母亲,一个去哄父亲。弟弟去了书房找父亲,很快就被赶回来了。她问弟弟父亲说了什么,弟弟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父亲独自站在院子里看月亮,自言自语什么‘成败在此一举’。他看到我,不等我说话就把我轰回来了。”
田七当天不觉得怎样,早早地去睡觉了。现在想来,甚是奇怪,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为什么会说“成败在此一举”?他在惦记何事?后来是成是败?
父亲当时已经是詹事府第一人,一般的事情不会令他如此焦急,他最挂心的事莫过于太子之储位了。
那么此事是否与太子有关?何关?
是否又与倪松有关?何关?
田七把几个人物和时间联系起来,脑中突然一片亮光,她豁然开朗。
倪松虽然只是正六品的小武官,但五城兵马司掌管着京城治安,算是一部分力量不小的武装。由于驻守京畿的军队都驻扎在城外,因此当夜间城门关闭之时,皇城之外、京城之内的唯一兵力就是五城兵马司。这一部分兵士与城外的军队相比,无异于蚂蚁之于大象,可是大象进不了城,蚂蚁却可以在城中自由活动。
紫禁城中有一部分侍卫,但人数相对于五城兵马司少之又少。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如果太子能想到办法使紫禁城夜里开一个门,倪松带领他掌管的那一城兵马司攻入皇宫,一举剿灭陈无庸之党,逼迫皇帝退位——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件事的风险极大,但结果也极具诱惑力。以田七对纪衡的了解,他确实敢干出这种事。那个倪松到时候也会是保驾的大功臣,一旦成功,功名利禄真跟玩似的。
站在太子的角度想一想,他大概也不得不这样做了。淳道二十三年,先皇驾崩的前两年,正是陈无庸之流最猖狂的时候。太子若再不主动出手,只怕江山就要拱手他人了。
此事非同一般,所以她父亲才会紧张若此。他那日晚上应是一直在等太子发出的信号。
只可惜,后来什么也没等到。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倪松竟然就那样死了。
太子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倪松是他的旧部,也必然是他极信任的人。因此此事虽因倪松之死而落败,太子登基之后,依然会留心照顾倪松的后人。
那时候知道此事的人少,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所有人嘴巴都很严,所以这场夺宫的计划虽然落败,但并未走漏风声。
不,应该还是走漏了。这也就是父亲被判流放之后,陈无庸又千方百计地想要把他抓回去的原因。太子本身行事周密,关键人物倪松又死了,陈无庸怀疑太子夺宫,但实在找不到证据,这才要抓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他需要她父亲做证。所以一遍遍对方俊强调,要“活捉”。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解释得通了。
可是仍有一个问题不明了:到底是谁,要杀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