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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普天同庆。
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有一个消息自圣王城向周边辐射开去,倾刻传遍五大圣域,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在民众间的传播度丝毫不亚于昨日令得无数人彻夜难眠的大喜事,哪怕天星教各地分坛的人尽力尝试掩饰消息,也阻止不了事情的继续传播。
星昭之时,圣王城风云突变,九重天雷连连轰落,大有将圣王城彻底抹除之态,竟是将圣王城久未开启的护城大阵逼出,并生生轰出了一道口子!
大阵的缺口,指向的正是正在星昭的天星殿,哪怕突破大阵的天雷本身已是被消磨殆尽,其中纯粹的天道雷霆还是顶着天星教高层的阻击,在天星殿上大加肆虐,虽然没有造成太大伤亡,原本一座恢弘大殿,看起来已如被劈的千疮百孔的枯树,少不得日后好好修缮一番,而这般恐怖的雷击更是波及到了不远处的青梧学宫,强行突破学宫阵法之余,还将学宫屋顶掀了一片。
相比于天星殿的惨烈,青梧学宫的这点损伤算不得什么,可落在旁人眼中,便是遭了无妄之灾,无论如何,天雷是天星殿星昭引来的,虽然不是什么负面影响,终究需要有人出来,作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星教教宗司空明琅尚在休养,解释的责任便落在了殿内八名算星使的身上,他们的解释很大程度上能够对天星教的风评造成影响,更可能被一些人借题发挥。天机本就容易被人歪曲,他们天星教的高层更是在隐瞒天道上各有造诣,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将负面影响尽可能缩小而已。
至于那个完全不在他们掌握之中的留言,早已传遍四方,就算江湖庙堂修行界一齐全力压制,也压不下来。
消息已然天下皆知,而没有人能令天下人自愿当个聋子。
天星教的回应,席卷天下的风波,这些都已是后话,对于目前的江月白来说,他的目光还在那稍微消散的星辉之上,久久不曾移开。
直到残阳重新占据天色,民众的惊叹渐渐减退,他方才将心续平复,然后,大笑出声。
好你个文星耀!
江月白的笑声充满豪快之意,这些日子的憋闷与烦忧都随着这一次的宣泄消散大半,如今天下尽是欢腾,他这边放肆一次,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他知道文星耀的意思,并愿意接受目前的局面,相比于被人暗中偷袭,他更愿意与那些潜在的敌人在光天化日下硬碰一记。
虽然文星耀这一次出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完全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但最先破坏计划的本身就是他,既然已经无法作为一个小人物混迹,那便将自己高高挂起,与神剑山庄有牵扯的,单纯为了攀附权贵的,要对付他的,可能会帮他的,都得一股脑的走到明面上来。
相比自己之后的处境,他更在意文星耀这一次展露出的手段。
在天星教的眼皮子底下狠狠打了那帮痴迷星空的家伙一巴掌,倒真不愧是他。
感慨良久后,他方才收回目光,心思回到现实,之后才发现,北冥昭与北冥夕看向他的目光,都已与先前不同。
“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是天星教教宗的私生子。”
北冥夕微笑开口,半是玩笑,半是感慨。
她虽不具体了解星昭,也知晓这等将消息昭告全天下的法门会动用何等恐怖的资源,而属于江月白的最后一幅画面,却是突兀又顺其自然的插入其中,随之带来的,还有星昭的草草收尾,若不是天星教真正的顶尖存在,还能有谁将这等大事干扰到如此地步?
先前她便对星昭的景象有些反感,风华君的主场有神门十三剑相衬,武阳君的主场却是“一人独大”,摆明了有着区别对待,并掩盖了一些参与者的贡献,不过天星教虽大,终在皇城之中,这种宣传上的偏向也无可厚非。而江月白的这位朋友却更是过分,不仅隐去了江月白真正击杀千颜的景象,更是将画面的张力做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千颜魔将便会被摧枯拉朽的击败。
她知道,那位改变星昭的,应当就是在安宁镇提供阵图以御群魔的高人,现在看来,对方不仅是位高深莫测的阵师,更是一位妙笔生花的画师,且能够在天星教眼皮子底下窥探天机,一时之间,只觉天下传说中除教宗外最接近星空的那几位算星使,都不及此人神秘。
她甚至怀疑,对方知道真正抹杀千颜魔将的人是她。
不过她并不打算追问什么。
江月白身后的秘密,随着天地间那一声“武圣传人”揭示了一部分,她虽然好奇,却没有再揭一部分的冲动。
北冥昭神情亦恢复如常,望着江月白道:“你果然不同寻常。”
江月白坦然接受这一评语,道:“我们何时进入雪域?”
“随你。”
北冥昭平淡的两个字,已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是的,他依旧看江月白不怎么顺眼,哪怕今日星昭之后,青年的身份与处境都与先前大不相同。
没有人愿意去交恶一位货真价实的圣人门徒,当年武阳君的奋斗史已无数次的证明了这一行为的不智,但,那是背景不足的人,不是他们。
圣人不会干涉世事,北冥王族敬圣人,敬不敬圣人门徒,终究看其是个怎样的人。
至少现在,江月白还不值得他另眼相看,真正将进入雪域的主动权交给他,便算是这位北寒尊使对圣人的尊重。
他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严肃守序,好恶分明,无论眼前人是何等身份,都只从本心出言。
正因如此,江月白虽与他不对付,心中亦不觉得这位北寒尊使真的难以接近。
于是对于北冥昭稍稍松口的话语,江月白对北冥夕微微点头,作出了这一道旅途之中,真正完全凭本心做出的决定。
“那就明日吧。”
……
正月初一,天下共贺新年,便是妖族为主的南圣域,也是一派张灯结彩的喜庆景象,更不要提昨日昭告天下的大喜事,放眼整座天下,也只有北冥雪域,依旧与平日一般无二。
人间的悲欢并不相通,至少这片外人无法轻易进入的雪域,是隔绝于俗世之外,只属于北冥王族的领地。
江月白根基未复,虽不至于失了暖玉便冻死在这冰雪世界中,此刻感受着怀中暖玉的温度,也觉得周遭颇为冰寒刺骨,同时觉得好生无趣。
他一生没有见过真正的雪,北冥雪域则无处不是白雪,初入雪域,自是觉得无比新奇,只是见得多了,实在没办法将这片雪域当作令人安身立命的乐土。
洁净的纯白覆盖一切,只有偶尔出现在视线中的聚落稍有生气,只是当他们乘风雪路过之时,他所见到的聚落中的人,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那些聚落中,有人练功修行,有人开垦田地,有人维护阵法,有人对坐闲谈,有人运送物资……看似十分正常,且一个个修为精湛,随便拉出一个都是灵台境以上的修行者,甚至不乏已入仙阶的仙人,但他们的眼中却全无神采,仿佛生活并非为了自己而过,眼下的行为,也不过是为了活着,甚至不是更好的活着。
这些分布雪域的聚落中人,毫无疑问都是北冥王族的眷族,他们的人数并不多,往往几个人就是一个聚落,纵然穿金戴银,修为高深,也都显得那般的孤寂萧瑟,这令他想起了王策对那短暂北冥雪域生活的评语,简而言之,就是八个字。
仰人鼻息。
无聊至极。
感受到江月白的神情变化,北冥夕轻声解释道:“在不曾进入雪域之前,他们在雪域之外往往颇负盛名,堪称人杰,并都自愿成为眷族,为我王族宣誓效忠,只是他们往往不会意识到,放弃身处江湖的自由之后,在这亘古不变的雪域中,他们再不是大人物,只是没有自由的附属物罢了。”
北冥夕认真说道:“不要尝试同情他们,他们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同情,相反,能够成为眷族,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你的同情,只会让他们感觉受到亵渎。”
江月白皱眉道:“这样活着,真的能算活着吗?”
“对他们而言,这就是活着。”北冥夕思索片刻,回答道,“在北冥雪域外部的,往往是不够强大,至少不足以被认可的眷族,而一些眷族则有机会与王族婚配,自此真正成为王族的一部分,甚至写入族谱。若没有希望,谁会将一辈子就此尘封在茫茫白雪之中?”
北冥夕没有掩饰话语中的无奈意味,是的,的确有眷族完全融入了北冥王族之中,可王族旁支尚有贵贱,更不要提本宗,眷族拼尽一辈子所搏取的地位,全然抵不过一个好出身,进入北冥王族,也不过是换个形式受人压迫而已,但,能够与北冥王族靠近一些,已是北圣域无数强者梦寐以求的事情。
北冥王族,本就是北圣域的信仰。
江月白沉默片刻,道:“这样不好。”
“是的,这不公平。”北冥夕看着江月白双眼,无比严肃的回答道,“可世间从不公平,能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无论好坏,都已是最好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