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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叔,你听说没,昨天夜里有贼进了周主簿家,把周主簿从卧房里给偷走了!”
“啥,哪个周主簿?”
“嘘,小声——!你傻啊!这定安县,还能有姓周的主簿么?”
“不可能,周主簿那可是手眼通天的人!”
“我觉得也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了,三班衙役和各路帮闲,都在发了疯般在四处找人!”
……
“他婶,你听说么,昨天夜里有贼进了周主簿家,偷了他老婆……”
“王掌柜,你听说没,周主簿的老婆偷人,和奸夫把他给宰了埋到花园里……”
“赵老三,定安县出大事儿啦……”
………
一清早,定安县城内就开了锅。
各种真的,假的,拐着弯子埋汰人的消息,像瘟疫一般四下传播。
无论传言靠不靠谱,核心围绕着同一个。那就是,执掌了定安县二十年的隐形县太爷,实权主簿周崇遭了大难了!
三班衙役、帮闲、小牢子,全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黑白两道的许多头面人物,也惶惶不可终日。
而一些平素低着头做事,连大气都不敢乱出的平头百姓,却忽然觉得头顶的天空高了许多,秋天也阳光也格外地明亮。
整整二十年里,周主簿在定安县言出法随,谁人敢对他说个“不”字?
整整二十年里,凡是曾经得罪过周主簿的人,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又有哪个落到过好下场?
久而久之,定安县百姓,都习惯了此人作威作福,谁都不敢冒犯此人,更不会怀疑此人实力和手腕!
又有谁曾经想到,原来看上去跺一跺脚就能让延川水倒着流的周主簿,居然如此外强中干?
“废物,一群废物!去查,去查,到底谁抓了周主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咆哮声,不停地从县衙二堂传出来,隔着院墙都能听得见。
“去查,哪怕掘地三尺,也必须将他找出来!”
“去查,定安县就巴掌大小,城门在夜里还是紧闭着的,贼人还能把周周主簿抓到天上去?!”
“废物,你们全都是废物!一个个平时的本事,都哪里去了?”
“废物,哪怕养群狗,都比养你们强!”
……
挨骂的捕头,捕快,差役们,全都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特别是那些平素跟周主簿走得近的那些人,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山向来难容二虎。
这定安县,虽然县令才是一县之主,但是,很多问题上,却是主簿说了才算。
主簿突然不见了,县令大权独揽,谁知道会不会借机将衙门整饬一番,以报这两年被架空之仇!
“给我搜,从县衙开始搜,搜遍全城。然后再搜城外!”
“查,挨家挨户查。谁敢阻拦,就以勾结山贼之罪论处!”见到捕头、捕快和差役们,全都成了哑巴,县令张威的吼声更高,直震得房梁簌簌土落。
“遵命!”捕头,捕快和差役们,齐声答应,随即,争先恐后逃出了县衙。唯恐跑得慢了,被张县令单独留下来充当出气筒。
“来人,都死哪里去了。给老夫取茶水来!一群废物,老夫养条狗,都比你们有眼色!”县令张威的骂声又起,这一次,却不是针对捕头和捕快,而是院子里的仆人和丫鬟。
仆人和丫鬟们,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答应着去准备茶水点心。然后飞快地送往二堂,以免让张县令等得久了,借机找大伙的麻烦。
“废物,全都是废物。平素一个个看着龙精虎猛,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全都是草鸡瓦狗!”县令张威的骂声,继续传来,哪怕是喝茶水的时候,都不做任何停歇。
也不怪他缺乏养气功夫,此时此刻,整个定安县城内,如果说他的心情复杂程度排在第二,绝对无人敢称第一。
听到主簿周崇居然在其自己老窝,被人半夜掠走,县令张威在震惊之余,最初反应其实跟定安县的大多数普通人一模一样。
瞬间觉得,头顶上的天空万里无云,窗外阳光格外明媚。
如果不是担心被人听见,张威甚至想大笑三声,然后问上一句,“你狗日的,也有今天?”
主簿周崇若是死在了贼人手里,就意味着从此之后,张威这个县令,彻底货真价实。
再也不用表面一言九鼎,实际上却事事都需要考虑周崇的态度。甚至不得不拿对方的意见,当做自己的想法,对此人的嚣张气焰忍气吞声。
而即便周崇侥幸没死,全须全尾地被救了回来。经历这样一次打击,其威风和影响力,也会大不如前。
张威这个县令,也可以寻找机会,将被其侵占去的权力,一寸寸地拿回来。让书办、捕头和地方大户们,逐渐认识到,在定安县这块地盘,谁是真正的说一不二。
然而,当最初的开心劲头过去之后,县令张威却感觉如坐针毡。
无论定安县原来真正的掌控者是谁,至少,在表面上,在朝廷眼里,他张威才是县令。
在他的地盘上,短短一个月半之内,先烧死了一位司仓,逃走了一位巡检,转头又被贼人偷走了一位主簿!他张某人的考评,怎么可能好看?
如果光是考评不佳,倒也不用太紧张。好歹他通过上下打点,花上原来需要钱财的三到五倍,依旧能够保证自己任满之后顺利升迁。
怕就怕的是,上头有人被惊动,将三个案子摞在一起查。
毕竟,芝麻官也是官,接连三个芝麻官出了事情,上头肯定不能再视而不见。而逃走的那位,显然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此外,更让县令张威紧张的是,红莲圣教总舵那边的反应。
本来,先前死了一个堂主,两个香主,他和周崇还发愁该如何向总舵那边解释。
如今,连周崇这个定安分舵的舵主,都稀里糊涂地被人掠走了,红莲教总舵,肯定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而万一红莲教总舵那边,派人下来调查,恐怕比永兴军路各司派官员下来,还难应付。
后者,好歹还会考虑,万一把案子越查越大,会不会殃及自身。而前者,行事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妈的,老子招谁惹谁了?老子分明什么都没干!”想到即将面对的各种折腾和调查,张威就是一阵悲从心来。
刘司仓的死和粮草库的火灾,他可以对天发誓,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排挤打压韩青的主谋乃是红莲教那位圣姑,具体实施人乃是主簿周崇,他依旧只是负责点了点头。
至于周崇在其老窝中被人劫走,更与他毫无关系.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平素威风八面的周崇,实际上竟然如此孱弱不堪。
他更不敢相信,自己治下的定安县,防范能力竟然差到如此地步,竟然让贼人无视城门、城墙和满城的衙役、乡勇,来去自如。
要知道,他所居住的县衙看似威武,到了夜里的时候,当值的差役和乡勇,还不如周府的家丁多。
贼人这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被窝里拖走周崇,下一次,就能轻而易举地割了他的脑袋!
“一定是内鬼干的,弄不好,就是周府里的人!管家,叫几个靠得住的人,把周府给老夫围了,挨个过堂。”越想,县令张威越觉得六神无主,干脆,豁出去被周崇将来误会,先将周府翻个底朝天!“除了周主簿的夫人和子女之外,其余,全都必须交代,昨晚住在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情?”
“是!”管家张宝像只幽魂般冒出来,躬身答应。
随即,召集平素主动向县令靠拢的几个捕快和帮闲,匆匆忙忙奔向周主簿家,以免有贼人提前得到消息,逃之夭夭。
接下两天发生事实证明,张威的判断,冤枉了“好人”。
周主簿家的家丁,丫鬟,仆人、马夫,全都被单独审问,招供出来各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一大堆,却没有一件,与周崇被劫案有关。
而到了第三天傍晚,班头王七,终于通过他在坊州的朋友,探听到了一个消息:数日前,有一伙黑衣人携带擎张弩,潜入了子午寨行刺。没杀掉正主韩青,却误伤了子午寨李巡检的独生儿子李源!
如今,坊州李家,已经得到了坊州县令的准许,将被擒获的一名刺客,连同弩弓一道,送往了永兴军路节度使衙门。
并且,李巡检的父亲,叔叔,以及家族中的有头面的长辈,还都放出话来,无论刺客是谁所派,李家都绝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刺客是周崇派出去的?那他可真是胆子大得没了边!遭到李家的反噬,倒也不冤!”县令张威听了王七的汇报,顿时大吃一惊。随即,有关周崇被谁人抓走的答案,也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
但是,很快,他就坐回了书案后,抱着脑袋长吁短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周崇胆子虽然大,行事虽然霸道,却不是傻子。
在定安县境内,周崇无论怎么对付韩青,都能捂盖得住。
出了县境,他想要再捂盖,难度和代价,就会增加十倍。
而大宋朝廷对地方上,再垂拱而治,也不会允许官员们各自率领属下束甲相攻。
无论谁先开了这个头,都是犯了大忌。
没有任何官员,敢于替他辩解,更甭提想办法包庇!
可如果刺客不是周主簿所派的话,还能有谁?
擎张弩乃是军国重器,民间甭说拥有,就连制造,都是重罪!
如果是白连城和刘香主等人的爪牙,擅自去找韩青寻仇,他们又怎么可能弄得到弩箭?
“县尊,周主簿的儿子还有他的族叔,在门外请求见您!”正百思不解间,管家张宝,又挑着盏灯笼走了进来,低声汇报。
“天黑了?这么快?”县令张威楞了楞,看着外边黑漆漆的夜色询问。
随即,不待张宝回应,他又迅速将话头转向来客,“他们找我什么事情?你不是把周家的下人都放回去了么?”
“是想要请您出面,要求坊州李家放周主簿平安回家。”管家张宝伺候张威多年,知道他此刻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左右看了看,低声汇报。“我看他们周家,是准备跟坊州李家不死不休了。请您出面,不过是走个过场。”
“械斗?”张威又被吓了一跳,双手扶着桌案长身而起,“他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周主簿是被李家掠走的?如果有,倒是一个好消息。至少,那李家也算个地方望族,轻易不敢杀害朝廷命官!”
“恐怕是没有!”管家张宝想了想,实话实说,“只是外边谣传,是周主簿派人去子午寨,射伤李巡检的儿子。所以,李巡检才派人过来,抓了周主簿去给他儿子报仇雪恨。但具体抓没抓,却是谁都不清楚!”
“胡闹!”张威听了,立刻抬手猛拍桌案,“没凭没据,老夫怎么替他周家出这个头?!还想组织族人,跟那李家械斗!他们将官府当成了什么?那李家又岂是肯吃亏的,他们敢越境去抢人,那李家就敢勾结当地官府,将他们当成流寇,直接杀个一干二净!”
拍罢,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迈开大步,直接奔向县衙正门,“你叫些人来,先帮老夫把周主簿的儿子和族长稳住。实在不行,就听老夫的号令,将他们直接拿下!岂有此理,越境去械斗,他们周家人眼中,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是!”管家张宝闻令,立刻提着灯笼去召集人手。才走出十几步,头顶上的夜空,忽然开始发亮。紧跟着,四下里惊呼声响成了一片。
“怎么回事?”县令张威和管家张宝,先后抬头,恰看见,数以十计的灯笼,在半空中排成一长串,缓慢且稳定地,向县城方向飞了过来。
每一只灯笼,从地面上看,都足足有西瓜大小。
里边点着明亮的蜡烛,四周糊着与蜡烛一样造价高昂的桑皮纸。
灯笼下,还有拖着一条条白色的绢布,随着夜风,飘飘荡荡。
“孔明灯,哪个败家子,如此糟蹋东西?”县令张威见多识广,立刻认出了灯笼的名字。
此物的制作方法,在民间广为流传,很多巧手匠人,都会打造。
但是,眼下既不是清明,也不是重阳,哪家人闲得没事,竟然一下子放出这么多孔明灯来?
况且想要灯笼飞得久,蜡烛就必不可少。并且,糊灯笼的,也不能是寻常纸张。
再加上灯笼下拖着的,用来维持灯笼高度和平衡的绢布,每一只灯笼,造价恐怕都不下两百文。
几十只灯笼,就是上万枚铜钱!
花上万枚铜钱,就为了图个高兴!这放灯笼的人,也太铺张!
然而,如果放孔明灯不是为了图个乐呵,而是另有目的,就很难说这笔钱花得败不败家了。
至少,此灯一出,全城之人有眼皆见。
三日之内,恐怕今晚的壮丽景象,也会传得整个永兴军路人尽皆知!
猛然间想到,放孔明灯的人可能会另有图谋,县令张威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随即,他从原地一蹦而起,挥舞着双臂,喊得声嘶力竭:“来人,快来人。别管周家了,快,快去射灯。把孔明灯全部射下来,一只都不准剩。”
“来人,传本官的命令,今夜有谁敢私自捡拾收藏孔明灯,与窝赃同罪!”
“来人,赶紧去招呼周家,出动人手,帮忙把孔明灯全都收回来。快,快,迟了,大伙全都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