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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福加惊讶得瞪大了眼。
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季王就拿着帕子擦擦嘴角的残汁,若无其事地往床榻走去,揉揉眼睛到:“我困了,你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是,殿下早些休息。”一码归一码,震惊是震惊,但亲眼见着季王喝完了药,谭福加的整颗心都安了下来,于是笑着行礼告退。
“等等。”季王又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我听说一些农户为了救秧苗,将家中的钱财尽数用于买水,已无钱买米。明日你派人从王府中取些米给他们送去,再施些银两。”
“好的,老奴知晓了。”谭福加点头应下。
寝屋的门轻轻地阖上,季王将双臂枕在脑后,眉头舒展开来。
一个十分值得思考的问题冒了出来:上天给了她再一次的生命,她该怎样度过这个新的一生?
同其他皇子一般争权夺势,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手足相残?最后的成败,不知。还是想个由头远离争斗,自己不出头,也不加入党争,冷眼看着他们争得你死我活,而自己则在封地过上简单快活的日子?
二选一,季王偏向后者,只不过后者是一种理想的生活,放在现实里难以实现。所谓我不犯人人来犯我,有些时候祸事就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三年后的那场夺位之战,季王已经知道结局。她想在信王身上下功夫。如若自己救了信王一命,又因救他至伤至残,他来日登基后会不会念此恩情,放过自己?
许是会的。
季王从未谋划过这些,想的东西自然浅。她只觉得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这个法子越来越可行,想到最后止不住激动了起来,双手攥拳。
她要让信王对自己欠下恩情,而自己最好再因为这个恩情受了伤,成为一个身子不健全的人。这样她也有借口可以终身不娶,不必时刻担心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会暴露。
整条计策跃然而出,近乎完美、顺畅却带着似有若无的伤感。
夏容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份伤感和一个叫做徐江菡的女人有关。
她喜欢她。
迷迷糊糊中,那些往事冒了出来。
徐江菡不在自己枕边的时候,夏容宣都喜欢想着她入眠。今夜也是如此,自己的神思在不知不觉中绕到了她的身上。
前世万盛二十八年,皇帝见她年岁已足,便起了赐婚的念头。
那时皇帝所中意的季王妃人选并非徐江菡,而是户部左侍郎尚云隆之女尚雪鹃。
季王欲顺从圣意,入京叩谢,却在半途中遇到了江平县知县之女徐江菡。她只身一人拦下她的轿子,乞求自己救下她的父亲。
江平县知县徐广琛为人清廉,刚正不阿,也正因为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得罪了许多人。那些人欲拉他下马,便使了个法子构陷其贪污受贿之罪,使其深陷牢狱。
本是莫须有的罪名,四处伸冤却无人受理,只因那些人背后有朝中大人物撑腰。
徐江菡奔走无望,别无他法,只能凭己之力寻一靠山,倚仗靠山之力为自己的父亲沉冤昭雪。
季王一字不落地听完,双眸在粗衣烂衫却不卑不亢的徐江菡身上打量,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了一件崭新的衣衫。
她将自己的衣衫抱在身前,弯起那双纯净的眸子望着徐江菡,嘴角微微扬起:“不若你做我的王妃吧。有我在,那些人不敢再欺侮你的父亲,也不敢再欺负你。”
那种轻柔到让人沉溺的目光、郑重得如誓言般的语气让徐江菡一怔。她的目光望向季王怀中抱着的那件衣衫,眼角蓦地湿润了起来。
“殿下信我?”她们二人素未谋面,她的故事也可能是编造的,可季王却如此轻易便信了她。
季王笑得毫无阴霾,将衣衫朝前递了一下,一双眼亮晶晶的:“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只是要不要做的我王妃,还看你自己的意思。”
季王捧着衣衫的手举在了半空,满面真诚。
徐江菡的心跳错了一拍,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朝那衣衫伸去,却在半途中因着身份地位的悬殊而停了下来。
季王将衣衫朝前一抛,丢进徐江菡的怀中,露出带着耍赖意味的笑容:“现在不能反悔了。”
言闭,她便挪动身子,让出了马车里头的半个座位。
徐江菡抱着衣衫,愣愣地望着马车上的季王,周身被一股暖意包围。
她与她也是初次见面,却不揣度面前之人纯善的面庞下是否有其他的意图,只因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个就是她要相守一生的人。
***
“王妃,热。”成亲是在春末,过了二月便入夏了。
夏容宣喜欢木艺,无事之时皆喜欢动手搭建些什么亦或是做做小东西。
那一次她要做个小鸟巢,大中午仍在屋外庭院里忙碌。忙活一阵后,整个人身上都冒着热气,汗如雨下。
酷暑难耐,烈日将她的身子和精神都晒蔫了,她欲进屋歇息片刻,缓缓。
进屋后的夏容宣直直朝着徐江菡走来,软软糯糯地抱怨道:“王妃,热。”
“坐这来。”徐江菡见她的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不免心疼,语气柔了几分,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旁来。
“藕粉!”季王一走近便看见了矮桌上放置着一碗清凉的藕粉,眼睛瞬间恢复光彩。
王妃知道她热,提早备下的。
舀起一勺送入嘴中,藕粉清凉顺滑的感觉在嘴里荡漾开来,季王享受地眯起了眼。徐江菡倾身用帕子擦去温柔地擦去她额上了汗,继而用团扇给她扇着风。
“等日稍落些再出去吧,现在就在屋内歇着。”温声劝说在耳边蔓延开来,季王听进去了,但心中却有另一种想法。
她犹豫片刻,仍然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想把鸟巢弄完,不弄完我歇不好。”她瘪着嘴,语调之中带着些央求。她素来听王妃的话,甚少反对,今日两难,不得不撒着娇商量。
徐江菡的态度并不强硬,恰恰相反,她以一种柔和且变通的姿态劝说季王:“我们打个赌,你躺在这儿,如若一炷香的时间里你没有睡着,便让你出去搭木屋,倘若睡着了便歇着,好不好?”
“好。”季王答应得很干脆。
徐江菡盘腿坐在竹席上,季王就枕在她的腿边,侧着身子,眼睛睁着。徐江菡没有出声,转动腕子,扇着凉风,屋子里很静。
夏容宣没有强迫自己睡着,也没有强迫自己不要睡着,而是顺其自然。
凉风一下一下往她身上扑去,好闻的荷花香扑入鼻中,睡意突然涌了上来,她的长睫毛扑啊扑,不一会儿眼皮便合上。
徐江菡扇风的手未停,一直扇到季王沉沉地睡去。
此时此刻的季王又跌入了那时的情境,好似清风还在,荷花香也萦绕在自己鼻翼间。渐渐地,她睡着了,放松而舒适……
翌日天未明,季王便起身了。她素来醒得早,这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日的不适通通消失不见。
那郎中是有真功夫的,季王看着床头燃尽的两炷香感叹道。
“殿下,早膳是否端入房中使食用?”谭福加担忧季王的病,也醒得早,见寝屋内有了动静,便入内伺候。
“不必。”季王摇头拒绝,往门外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扭着肩膀问道:“各地县衙的邸报送来了吗?”
“已经送来了,下人们都收着,一并送入书房了。”
季王伸了一个懒腰:“让他们送到厅来,我要先看看。”
“好。”谭福加道。
早膳色香味俱全,季王却无心享用,她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安排下去的任务上。
几个县衙反应,经昨夜一整夜赶工,储水大坑已经挖好了十数个。今日再加工,必能达到要求。
季王合上邸报,大为满意,与谭福加道:“备几匹马,待会儿我要去各地县衙看看。”
谭福加犹豫片刻,开口劝道:“殿下,外头那么热,您的身子也才稍稍好转,依老奴看,还是不出门为妙。巡查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行。”
“此事关乎千万百姓的性命,还需亲力亲为。”季王并不是要做出一番作为给谁看,而是实实在在地为百姓着想。她不想在她的封地里有一人因着她的管理不善而死亡。
上辈子没实现的愿景,上辈子的亏欠,这辈子一定要弥补。
她都这般说了,谭福加也不好多加阻拦,便随季王去了。
“荷花粥!”放下公务,拿起勺子,季王才注意到今日的早膳与以往不同,竟然是她喜欢的“荷花宴”。
雪白的碟子里粉红俏丽的荷花分外引人注目,轻轻一呼吸,满鼻皆是荷花与食物交融的香味,叫人食欲大开。
谭福加望着季王脸上开心的笑容,就知自己这早膳呐,上对了!
欲让季王更开心些,谭福加又道:“殿下,老奴有一朋友在滇之深山中发现一荷花塘,里头的荷花花大,色艳,柄直,极美。殿下若是喜欢,老奴让他送些到季州来。”
“好好好。”季王喜出望外,高兴得连连点头:“你速速让他送来。”
谭福加的“是”字还没冒出口,季王又赶紧摇了摇头:“不行不行,现在不行,正是缺水之际,那荷花送来也养不好,等旱情过了再让他送。”
“是是是,一切依照王爷之言。”
美滋滋地吃完荷花宴,季王心满意足地出了王府的门,跨上骏马,带上和林和顺,一齐往清泷县城赶去。
百姓们赖以生存的泷湖几乎见底,看这水量根本撑不了几天。任由事情恶化下去而不作为,必至哀鸿遍野。
想到此处,季王越发卖力地巡视、督察,小脸都被毒辣的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小腿肚儿也发酸发颤,心中却是分外满足。
在清汎县城停留了一个时辰,幕僚路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夏容宣身后的不远处,打量的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身上。
“本王脸上可是被污泥弄脏了,惹得路卿目不转睛?”季王瞥过了眼,心中立刻升起一团无名的怒火,面上却得死死忍住,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引得对方更大的猜疑。她知晓此时的路煜已经察觉到她不对劲的地方了。
“王爷发上确有些污泥,微臣见您神思犹在工程上头,不敢出言打扰,想着等王爷想完事情再出声提醒,故而一直候着。”路煜赶紧寻了个由头瞒过去,伏低的脸上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抖动。
季王手负在身后,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眉梢一挑,夸赞道:“路卿细致。”
路煜见她的笑容之中无半分阴霾,暗暗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