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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柳如烟辞师离谷已是三年有余。
过眼年华,山色如故,却是几番春换,朱颜未改,却是游子心倦。
入山,柳如烟轻车熟路,在山岭间自如地穿行。
身为无涯子的关门弟子,她自然知道不为外人所知的道路。原来,进入豹林谷也可以不用攀崖、过桥,也不必射铜铃、算算术。
直至竹海,柳如烟才弃马步行,纵身奔进竹林深处。
自从入山,柳如烟一路急行,也一言未发。武松等人也只是一路紧随,来不及移步换景,却已是人在山中,洞天乱眼。
眼见竹庐已近在眼前,柳如烟突然停下了脚步,双膝一落,跪在了竹院前的石阶之上,未语泪先流。
“徒儿不孝,徒儿回来看你来了......”柳如烟泣声而拜。
无涯子闻声而出,大师兄乔黛更是急奔几步,打开了竹门。
“小师妹!果真是你!”乔黛一脸惊喜,“快起来,师父早已料到你会来。”
柳如烟并未起身,只是拱手道:“大师兄可好。”
“起来吧,是儿。”无涯子飘然而至,俯身扶住了柳如烟的肩膀,“回来就好,不用行此大礼。”
说着,无涯子手臂一抬,将柳如烟扶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三年风尘路,也是难为你了。”无涯子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师父,徒儿不孝,未能在身边服侍你老人家,还望师莫怪。”柳如烟娇颜挂泪,粉面带悲。
“诶,你既决意投身江湖,身许社稷,就不必在乎这些儿女情长。”无涯子道,“只要你还记得为师,为师心足矣。”
“师父,屋外风大,还是让小师妹进屋再叙吧?”乔黛在一旁道。
“对,来,是儿,先进屋。”无涯子说着,又向柳如烟身后道,“几位也一同随老朽进来吧。”
眼见天色渐晚,山风瑟瑟。众人和无涯子在屋中围炉而坐,清茶数盏,几缕香薰,话分几头,既叙离愁,也论风云。
得知柳如烟这三年来的种种经历,无涯子表面毫无波澜,但内心怜惜之情更甚。再想到陈琦已身亡,也是暗自神伤。
“前辈,小僧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前辈能否解惑?”见众人情绪有些低落,亥言连忙问道。
“小师父但问无妨。”无涯子道。
“那就恕小僧冒昧了。”亥言道,“我听柳娘子说,她是你的关门弟子,那敢问小僧前番入谷时遇到的那几位是......”
“哦。你说的是那崖下老丈、桥头童子和林中少女吧。”无涯子微微一笑,“三人皆是我门中弟子,只不过,三人皆是拜黛儿为师。”
“哦,是你徒孙。”亥言小嘴一咧,“也是柳娘子的师侄。”
言罢,亥言扭头对翠荷道,“小丫头,你也有晚辈了。开心不?”
翠荷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柳如烟。
柳如烟知道,但有亥言在,总是少不了小意外。不过说到翠荷,她也想起了一事。
“师父,徒儿有一事还要向你请罪。”柳如烟道。
“何事?”
“翠荷与我在杭州三年,朝夕相伴,情同姐妹,所以我曾擅自传授过她一些本门的基本功夫。”柳如烟道,“不过,未经师父许可,并未教她无涯剑法,还请师父莫怪。”
无涯子微微一笑。
“这又何罪之有,为师素来就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天下武学,人人皆可参习。”无涯子道,“得空之时,你可将无涯剑法传于她便是。不过此套剑法在意不在式,有多大成就,还得看她个人的修为和悟性了。”
“徒儿多谢师父。”柳如烟一边低头施礼,一边拽了拽翠荷的衣角,示意她赶快谢恩。
“嗯,奴家多谢......”翠荷心下即欢喜又惶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无涯子,欲语又止。
“叫前辈吧。”亥言在一旁对着翠荷挤了挤眼,“可别叫师公,不然你就成我晚辈了。”
“哈哈哈。”无涯子忍不住也笑出声来,“叫什么皆可,也别难为这娃儿了。你就随小师父叫老朽前辈便是。”
“是,那多谢前辈了。”翠荷连忙一边施礼致谢,一边狠狠瞪了亥言一眼。
有了亥言,竹庐夜话的气氛也逐渐轻松起来。眼见茶过数盏,夜色已深,众人也各自回屋歇下。
翌日一早,柳如烟带着翠荷到师父屋里请安。当然,她也没忘了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洛神赋图》。
听柳如烟道明来意,无涯子也是兴趣昂然。就算没有暗藏什么天数变化的玄机,能一睹御府所藏的名作,也是平生一大幸事。
三卷《洛神赋图》展开,卷长皆有十七八尺,即便是放在地上,亦不可尽展。
无涯子索性挪开了房中桌几,席地而坐,卷动画轴,逐卷现看。
只见无涯子时而眉头微皱,时而屏息凝神,时而又频频颔首,时而则捻须沉醉......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无涯子才起身离卷。
“是儿,你是说此三卷之中有一卷是宣和皇帝的御笔?”无涯子问道。
“此也是宫中传言而已,并无实据。”柳如烟如实回道。
“嗯......”无涯子沉思了片刻,“倘若此中真有宣和御笔之作,我想应该是此卷无疑。”
说着,无涯子指着地上展开了一半的一卷画作道。
“此言当真。”柳如烟心里一喜,“师父是如何知道的?”
“为师猜的。”无涯子微微一笑,颇有几分得意道,“不过,为师猜的不是画,而是宣和皇帝的心思。”
“心思?”柳如烟一脸茫然,“徒儿不是很明白。”
“是儿,为师问你,若是你来临摹虎头先生的大作,你会如何?”无涯不问道。
“我?”柳如烟越来越糊涂了。
“是不是会尽力模仿先人之笔法,以求以假乱真?”
柳如烟点了点头,却犹是一脸不解。
“虎头先生之作,自古被奉为设色之圭臬,其笔法如春蚕吐丝,细腻古朴,却又繁简有别。所谓人大于山,水不容泛,虽然在如今看来,此种笔法于山川树石上的着墨,不免有些古早幼稚,但此正是六朝画作之风。”无涯子道,“而在此三卷之中,有两卷摹本的笔法如古,其意也从,当是摹本中的经典之作,而这一卷则不同。”
“师父的意思是,此卷真是宣和皇帝之作?”柳如烟道。
无涯子点了点头。
“宣和皇帝虽然作官家乏善可陈,但于书画上却造诣深厚,堪称大家。”无涯子道,“所以,他临摹虎头先生之作也并不奇怪,只不过他的用意却和世人皆不相同。”
“如何不同?”
“旁人临摹这传世名作,或为名,或逐利,而他只是为炫技。”
“炫技?”
“对,他身为官家,天下之物皆归其所有,书画名作,纵然价值万金,于他眼里也只是书画而已。他若临募,应该不是为名利,而是为了和前人比试而已。”
“那此卷如何见得就是他的炫技之作?”柳如烟接着问道。
“是儿,你来看。”说着,无涯子又俯身跪地,指着卷上的一处水波道,“于笔法上,此处看似细劲古朴,并无异样,但若细看,却是简中藏锋,水波似有欲兴未兴,暗波涌动之意。”
柳如烟一看,果然是如师父所言。
“其实,此种笔法中在此卷中山川树石中皆有流露。巅毫之间暗藏锋芒,恰恰正是宣和皇帝的心境写照。”
“是何心境?”
“即作临摹,当循先人笔法,不忘古风,但我为君王,又岂能拘于常规,自当有藏锋之笔。”无涯子道,“宣和皇帝尤善花鸟山石,但六朝画风中,山川树石却多是用以烘托意境,着笔简朴,他技痒难耐,所以才不禁藏锋于其中,却不免露出帝王之气。”
“师父真是观画知心,洞悉万象。徒儿自叹不如。”柳如烟顿时茅塞顿开。
“不过。”柳如烟又道,“此卷既为宣和御笔,那是否又暗藏天数变化呢?”
闻听此言,无涯了不由地眉头一皱。
“所谓《洛神赋图》暗藏天数变化也只是传言而己,这其中玄机是藏于笔法之中,还是藏于画作的内容之中,眼下也尚未可知。”无涯子捻着长须道,“容为师再仔细看看,若想参悟其中奥妙,怕非一日之功。”
“徒儿明白。”柳如烟道,“师父慢慢研究便是。”
看着柳如烟和无涯子在屋中对着几卷画看了半日,武松也不便打扰,只得拉着亥言到竹林中闲逛。
“你说那什么画里真藏有什么天数吗?”武松终于忍不住问道。
亥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竹叶,一边摇了摇头。
“你是不知道,还是说没有?”武松又问道。
“不知道有还是没有。”亥言勉强回道。
“你不是从天上来的吗?”武松道,“天数如何,你会不知道?”
“既然是天数,又如何能知道。”亥言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不知道?”
“那为何又会有关于那画的传言?”武松还是不甘心。
“自古凡人问天求道,多是庸人自扰而已。”
“你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