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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依赖天品火灵脉,意味着她将要用发丝承受千钧之力。许仙仙第一次真正明白了,那些资质平庸的孩子,眼中的艳羡。
浑身的无力感像湖藻一样将她纠缠,她拼了命地去汲取天地间充裕的灵气,却如同用竹篮打水,被杂乱灵脉囫囵吞下,换来画布上几痕细线。
偏偏应了那天生神体,天地灵气与她亲和无比,与她每一缕发丝、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都相接触,甚至,从她身体中的每一根灵脉中流淌而过。
但她就像个罪人,抓不住一丝一缕。
那只浸在大海里的竹篮,看似拥有整个海洋,却可怜到舀不来一瓢水。
许仙仙早慧,却并不早熟。
纵使被誉为“天选之子”,她也还是个孩子,一个过早承受太多苦难和祝福的孩子。
“啊——”女孩低吼一声,小小的肩膀猛烈地颤抖起来,周身的空气凝住一瞬,然后几枚飞叶穿破虚空,带着一簇小小的火焰,跳到了黑色的幕布上,火光乍起。
一道道破碎凌乱的线条被那灼热的火舌燎过,仿佛有人轻轻提笔,在一片黑布上染出细细碎碎的花纹。
山石草木,屋舍庭院,良田瀑布,入目俨然。
整座后山的景致都呈现在她脑中,女孩皱紧了眉,大粒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到下颔。
许仙仙气喘如牛,凌乱的发丝黏在额上,着实狼狈。
三个时辰险险窥得后山全貌,记下这一切,却不过一弹指。
真不知道,是天才,还是蠢材。
天品火灵脉和其它杂灵脉在同一块土壤吸收养分,按说天品火灵脉有多强,其它杂灵脉就会有多不争气。
然而与天地亲和的天生神体,在乾坤之间,与庸人相比,也是这样的存在。
蜀王府的后山,远不如前院亭台楼阁,奇峰秀石的玲珑雅致,倒更像是一处供人潜心修行的避世之地。
王府二百三十四间屋占了主峰,行至后山一处断崖,便逢草木茂盛、云雾缭绕的宽阔裂隙。
悬崖间,是一座朴素到只有一根粗铁链尚存的“桥”。铁链两头皆是锈迹斑斑,铸在两个重达千斤的黑色圆球里,而那圆球,则被含在两头栩栩如生的石狮子的尖牙下。
小小的竹屋完全淹没在竹海中。巴掌大点地方,屋外只占了一块菜圃、一口井。
再远些,一条小溪、一帘瀑布、一座亭,石头倒是挺多,几乎可以和藏蚊子的翠竹相媲美。
两位美人倒是不见了影,只能看见两只半人高的小纸人“嘿咻嘿咻”地挑水浇菜。
稍微想了想,许仙仙拿了一根两面刚洗过的黄瓜,提了一竹筒三刀打的山泉水,悠悠向西边小路上去。
从打碎铜鉴的那天起,许仙仙的灵宫中央,就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片澄澈的湖水,可怕的是,那湖水照不出人,却总能从中看到些别的东西。
看到父亲的头颅自己滚到地上,看到陌生的美人一张俏脸被划成了棋盘,看到楚国师一夜白发、投身火海……
那些场景,疯狂又扭曲,支离破碎。
辟邪对此讳莫如深,只言:“此非常鉴。”
许仙仙常常无法分清自己看到的是幻境还是真实,然而每每想要再看清一些,她就头痛欲裂,甚至于——眼前漆黑一片。
在后山待的一月多里,除了那个便宜爹爹来过几回,当宠物一样给她送些吃食衣物,就连两个大美人也寻不见影,而好似蜀王殿下也不甚在意。
巴不得别来呢,从一开始就对许旭州抱有强大敌意的小丫头,赖着两面、三刀两位勤快懂事的纸人兄,日子到也还滋润。
许仙仙学什么都很快,挑水种菜、劈柴生火,她都学得很快,偏偏在最要紧的做饭上着了道。并就此坚信——天下能做饭的人才都是大大的了不起!
两位纸人兄的神魂被囚,以饲主灵气为养,明明曾是狐族和狼族的两只大妖,如今却沦落到给个小丫头打杂。
奴契的禁制太强,两只纸人无法言语,只能默默抱着小扫帚,日夜祈祷着主人再变强一点。
纸人不畏水,下过几次水,却没看见过鱼。于是许仙仙每天都会在哪儿蹲上一会儿,但最终连只小虾小蟹也没捞着的小丫头,意外地收获了更有意思的事。然后每天,都会去那里看一看。
今天也不例外。
许仙仙啃了口黄瓜,猛灌两口清凉山泉,一路肚子咕咚咚的,就跑到了小溪边。
清亮亮的溪水欢快地流淌在山涧,一层薄薄的雾气笼在水面,小丫头摸了块石子,向前投去。
“扑通”一声,小石子就被欢快的溪流卷着,一起欢快地奔流去了。
女孩弯着腰,突然笑了起来,脸颊上泛起点点红晕,不知是跑的还是激动的。
但总归,这是许仙仙一月多来,第一次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流丹阁里,缩在白塔里的女孩咬着笔杆子完成一项又一项枯燥乏味的课业。
“我……我知道了,知……道了。”大约是太久没说过话的缘故,刚开口时,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
但很快,整个竹林里都回荡着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没错!许仙仙把黄瓜嚼得嘣咔脆,她要去刚才看见的那个亭子!她要去验证她的猜想!
奔跑起来的女孩,神色就和当年去掏鸟蛋一样兴奋。
……
而同样是在蜀王府,同样是主子,许旭州比这疯丫头可就过得精致太多了。
吃喝玩乐,哪样能是不讲究的?纨绔世子许旭州是如此,膏粱蜀王亦是如此。
栖霞院的风光着实不错,地势高,眼界开阔,也着实倚霞光而建,满眼尽是绚烂风光。
传言曾经的蜀王妃是个性情泼辣的苗疆美人,许旭州随了他母亲的相貌,琥珀色的眸子摄人心魄,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笑起来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颜,发起脾气来,眼睛就微微眯着,跟刀子似的,要多冷有多冷。
许旭州此时也眯着眼,眼尾一粒朱砂痣却让他看起来却要柔和得多。
一青衣侍女正翘着指头,小心翼翼地剔着橘瓣上的络子。
屋内铺了地龙,即使深冬也不会寒冷。赤脚的蜀王只着了一身单衣,殷红的嘴唇因为刚吃了橘子而有些湿润,像只刚睡醒的小动物。
一手摆弄着手中的金箔,许旭州低声浅笑:“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