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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的歌声总是空灵而缥缈,像幽灵的舞蹈般萦绕在听者的耳畔,久久不离。
这美妙的精灵就如同神的使者,指引人前往某个方向,或者说带往某个地方。
上一次的灵视里,她还是七岁的那个小女孩,和流丹阁一样的大火,在一个叫作“西宫”的地方。
而这一次,她的意识漂浮在空中,没有形体和方向。
冬至的雪,很大。
她看见神都南郊圜丘的九层高台,俯视之下,红袍紫袍、青衫白衣和分散的柴垛都缩成密密的小点。
天子外披大裘、内着衮服,手持镇圭而面西。
鼓乐齐鸣,四面八方都回响着洪亮悦耳的乐声,巨鼎置于九层高台之上的天心石,和天子一同供人仰望。
八层台三千白衣童男童女手持白烛,围着一个个柴垛吟唱跪拜。
将要被祭祀的牺牲,即使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会反抗,因为那是他们的天子、他们的王。
玉璧相扣,缯帛相缠,白影相映。
天子之剑,是为王剑,名曰——桐禹。
王剑出,四方天雷引动。一条黄金巨龙从黑压压的云层中钻出,在天坛上方盘旋游动的身影令所有人都为之惊叹,却不难看出金色的鳞片有些黯淡。
商鼎之运,强弩之末。
楚国师冷眼看着天子出剑,听着巨龙疲惫而烦躁的吼声。
鹅毛大雪纷飞,在空中慢慢悠悠打着回旋。
而雷击积柴,白烟四起高高升腾。
一个个小小的身影被火焰吞没,再被黑烟和大雪掩盖。
鼓乐不停,却毫不感喧嚣。
大雪不停,却毫不令心安。
三千个幼小的生命在火焰中如牺牲一般化为焦骨,周身血气被红色的引线引向高台上的巨鼎。
许仙仙的意识突然被吸到一个卜官的身上,他高举着一只青铜觚,里面盛着深褐色的液体。
楚国师身披鹤氅,手执铜觯,阴云笼罩下看不清表情。
只听他沉声道:“末世将临,国运衰微,非王之过。不可为之事,乃是逆天而行,神弗福也。”
王上持剑而立,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千年基业,不可毁于我手。愿国师助我祈神,续我商鼎国运。”
楚怀沙不置可否,以手蘸血混的朱砂,点于卜官额头。
天机楼的卜者官,只能是内心空彻纯洁的幼童。如此,方可上达神明视听。
青铜觚倾斜着倒出温酒,铜觯落地。饮下温酒的卜官浑身抽搐,许仙仙切身感觉到肌肉的痉挛和意识的混乱。灵气像电流一样在体内的经脉中肆意冲撞。
三千童男童女的血祭,血线向高台汇去,从巨鼎最底部的雷纹开始浸染。尚未毁灭的神魄痛苦哀嚎,身体和躯干则在大火中蜷缩。
卜官摇头晃脑口吐白沫,双眼溢满耀眼的金色。
古老的语言从他的口中吐出,神的使者降临人间。
从来没有什么免费的赐福,这是人与神的交易,他们都只是神明的奴仆。
鲜艳的血液浸满鼎身,繁复的纹路中的饕鬄眼神贪婪,而鼎底的雷纹已经发紫。传达神明旨意的卜官面目狰狞,口中却是平和温柔的话语。
越是这样,越让人心惊。
匍匐的高官和天机楼的术士都低头不言,只因面前的情景实在太过惊骇诡异。
卜官说的语言,除了皇室和国师,没有人能听懂。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神圣与威压。
“我是王……”天子冕上的前后十二旒轻轻摇晃起来,他抬手抚摸着卜官额前的朱砂,直视他耀眼的金瞳,重复道,“我是王!”
天子负剑于背,不再挺拔的身躯趔趄前行。
王的话,没有人敢不从。
王的行为,就是上天的之意。
王是神之子,没有人能质疑。
如果有……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激起神的怒火!
意识从晕厥的卜官中抽离,许仙仙就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飘飘荡荡。她已经分不清空气中的焦臭和铁锈味,辨不清台上白雪黑烟、台下朱紫大袍青衫白衣黑甲。
天心石上的巨鼎,乃是国之重器,亦象征商鼎国运。
厚重的血腥味和强大的灵气充斥其间,高塔顶黯淡多年的鲛王珠再度焕发光亮。
意识渐渐远离祭坛,穿过结界的一瞬间,此间安静得如同寂静的山林。
耳边是沙沙雪花飘过的声音,鲛人缥缈的歌声将她轻柔地包裹,她好像浮在海水里,又好像枕在棉花上。
空气中荡起一圈圈波纹,她的眼前显现出一面巨大的铜鉴。
七岁的“许仙仙”站在她面前,身上处处是锁魂钉留下的狰狞伤口。
女孩的皮肤苍白得可怕,她伸出手抚摸着铜鉴的另一面,脸上是讨人喜欢的浅笑。
十二岁的许仙仙缓缓蹲身,伸手向波动的镜面探去。
指尖冰凉,两只手扣在一起。
女孩笑着吻了她的手,垂至腰间的黑发狂长至脚踝,尽数染作银色。
一枚小小的红叶吃力地穿过镜面,褐色的边缘薄如蝉翼,颤颤想要接近她。
“砰——”一声爆炸巨响,镜面瞬间破碎成辉,好容易透过半指的红叶往回一缩,女孩惊愕的表情定格在许仙仙的脑海中。
……
“汐年,你说过……不会骗我。”男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温柔得可怕,一双大手禁锢住女子的双肩,呼吸近在咫尺,“我们可是一家人。”
“以煦?”女子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进而是深深的内疚。龟裂的铜镜将二人的相貌撕得四分五裂,散发着淡淡腥味的朱砂隐藏在檀香中。
秦以煦有些粗暴地拭掉她嘴角的鲜血,神色悲哀道:“我们不是你的家人吗?你还要回到那个地方去吗?在那里没有爱你的人,所有的人都想杀你——除了我们。”
汐年能感受到他心口的剧烈起伏,解释道:“以煦,不是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抛下你们,但当年的事必须有人知道。末世降临,黑暗崛起。那场祭天根本就是逆天,没有什么神明,没有救赎——”
“嘘——”秦以煦捂住她的嘴,面色痛苦又凄凉,“忘了吧,没有人会再提当年的事。你不再是为人卖命的密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亡命徒,不是那些大人物手中拿捏的棋子。”
“我以为我能的……”汐年用沾满朱砂的手捧着她挚爱的丈夫,呜咽道,“我以为我可以忘掉一切,可以只做个普通人。”
“可是……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