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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历两千零一年,未成年的小鲛人被装到了一个灌了半边海水的铁箱子里,漂洋过海到了另一个又脏又臭满是鱼腥味的港口。
那时的她还不会说话,身上的鱼尾也没有化形。
鲛人上岸后,往往会因为不适应污浊的空气而导致皮肤剥落龟裂,就像大旱贫瘠的土地。
人们都说鲛人是海洋的精灵,是美丽的稀世之宝,他们的眼睛比钻石还要明亮,脸庞比花朵还要迷人。
所以这就是他们捕杀奴役鲛人的理由?
鲛人往往聚居生于海洋,面容姣美性情温和,度过成年期后可以化为人形。
鲛人是妖,却又没有妖的凶残和强大。他们只会一种法术——幻术,人们也因此将他们成为“织梦者”,说到底还是笑谈。
这样的小小法术根本不能用于战斗,至多有愉人之用。
而体内的鲛珠,便是他们编织幻境的工具,也是世人觊觎争相竞买的宝物。
于鲛人而言,那是他们的命。
于人而言,那是奢侈繁华。
汐年从小和兄弟姐妹们生在一起,他们却被卖到不同的人手里。
那时她只有八十多岁,头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少女,拖着一条鱼尾蜷在铁箱的角落。
她的鳞片是最普通的淡蓝色,头发干枯得没有一丝光泽,到陆上没多久就全身发热,像是要死了。
鲛人们在许多国家都明文规定不可买卖杀害,但这里是厄里角。
沧浪洲所延伸到的最南方,据说是天魔厄里被赤练妖神折角殒身所化,形状如长角。其位于沧浪洲东南海滨,与鼎元大陆的望天角相对峙,海峡间隔十二里,是海上交通要冲。
厄里角明面上虽是沧海帝国的地方,但天高皇帝远的,官府不作为,治安极差。倒是凭着海港的优势,自由贸易往来,成为沧海南部最大的自由贸易港口。
在这里,别说鲛人,就连千年修为的大妖都能沦为买卖的商品。
戏剧是贵族的消遣,牙郎做中间人,将消息散布出去,有意向的买主会出暗价。
黑漆漆的剧院里,只有舞台是明亮的,浓妆的美人拈花带笑。钱币和宝石砸在戏子的身上,欢声笑语和下流的浑话充斥在小鲛人的大脑中。
她不喜欢这里压抑的空气。
大概是她卖相不好,各路戏子上场又下场,婉婉转转的浅吟低唱和响遏行云的悲壮高歌都在耳边滚了个来回,她最高的出价还是只有二两黄金。
剧场的人渐渐散了,身边的箱子渐渐空了,她还在。
“晦气,还不如卖条死鱼!”牙郎揪着她的头发,把她从铁箱里拖到地上。她龟裂的皮肤一沾到地面,就开始像洋葱皮一样剥落。
她口中呜呜啊啊,眼里写满了卑贱的哀求。
“倒不如只把鲛珠挖出来卖了。”二楼的隔间是看戏的好地方,大概是鲛人的哭声太过凄厉渗人,引来一个腿脚慢的中年男人。
他长得平平无奇,衣着穿戴也并不名贵。自称姓张,是个生意人。
这时候出场的往往不是一掷千金的豪客,而是斤斤计较想捡漏的吝啬鬼。
张老板一张嘴能说会道,从发质到皮肤再到鳞片,小鲛人几乎被他抨击得体无完肤,最终以牙郎的不耐烦和一两黄金敲了这笔生意。
“鄙人张泽瑞。”那个人是扔到人群里绝对再找不出来的普通,唯独笑起来的时候,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小鲛人很害怕,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陆地,害怕她在陆地上遇见的一切陌生事物。
在鲛人的歌谣里,陆地上的一切都是罪恶的化身,黑暗随着陆地不断的分裂撞击而扩散。
汐年跟在他身边的第一年,有了名字,学会了写字和说话。
没有到成年期的她服用药物强行化尾,长出人类的双腿。
第二年,他们混进沧海邦交的使团,穿过传送阵到了商鼎的北境,歌舞、饮食、骑射,她一一习得。
第三年,她知道了红叶轩。
红叶轩不是什么宗门仙派,它就像一股流动的水,渗透在各个地方。无论是市井街头,还是朝堂官场,即便内宅后宫,都安插着红叶轩的人……或者妖。
几乎每个城市都分布着红叶轩的分坛,而总坛……在帝都。
那几年,张泽瑞和她在北境的草原和东边的港口之间穿梭来回。她有时是采珍珠的渔家女,有时又是善歌善舞的草原卖艺人。
第六年,她被主人送到帝都,并有了刻着自己名字的红叶。
第七年,她被交给一个半大的少年,从此奉他为主。
后来的十年,她是芙蓉天的名牌歌姬,也是皇帝的起居郎,还是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后宫的银品宫女。
她是那个人的眼睛和耳朵,看着那个白日里行径荒唐的少年在暗中搅弄风云。
鲛人的幻术精妙,从来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异常。她在各种身份间自由转换,她变得残酷和无情,可以抹杀一切阻碍她的事物。
当然,一般她是不需要动手的。
汐年知道大人物们的癖好和秘密,她的确很聪明,但有时又过于自信。
元禄三十五年,是很多人的末日。天火、饥荒、时疫就像洪水一样爆发。
汐年以另一种方式接近了她的末日。
她曾混进天机楼,假装其中一个小小的卜者,洞悉了祭天之事。
可笑她最后不是被人认出,而是受那颗被炼化的鲛王珠影响。
她现了真身,露出耳后和额前的鳞片,落荒而逃。
鲛人的灵力很低微,好在天机楼里的术士也不全然是灵修者。
汐年从天机楼前的喷泉池中跳下,再爬起来就是琅琅书声的弘文馆。
有个蓝衣的教书先生,正捧着书临池而坐。
汐年一上岸,就浇了他满身的水。
一瞬间的惶恐后,她想杀人灭口。
指甲里藏着致命的毒液,只要她掐破内胆,眼前这位儒雅的教书先生就会当场死去。
“姑娘不记得在下了?”那个人握住她冰凉的手,笑容满是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