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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棵树的影子特别晃，很招虫子。”白衣女鬼的长发披散着，几乎没入树叶的阴翳中，只余一匹在树下晃荡的白布。
“既然你是木金双修，能不能让它，长回去些？”
王长明怀疑自己听错了：“向来只有浇灌生机和摧毁生机的，返老还童，非寻常修士可为。”
“那你能干什么？”少女的语气认真而困惑。
“把它移到别的地方去吧。”王长明揉了揉眼睛。
“很好。”
王长明攀着一架破梯子上了主屋的房顶，爬了一半又想起什么来：“你会修窗户吗？”
回应他的是一道凌厉掌风。
谁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某种意义上来说，卞霞的行为确实颠覆了这句话。
瞬息间寒风迎面而过，一捧由无数根透明光丝汇成的光球自内而外地绽开，在白汽中发出细小的碾轧声响，霍然凝固成冰。
王长明侧身没躲及，衣角仍然被撩上了白霜。
长满青苔的木墙日经雨打风吹，早不如从前坚固，遑论那被一堵冰墙般的玩意当头一撞，瞬间纸片似的被拆得七零八落。
而干出这等好事的少女收了法术，木着一张脸站在漫天冰屑里，活像尊小冰人。
“我想在这里修一座池塘。”她忽然侧过头。
卞识微以为是冲他说他，头也不回：“好啊好啊，你喜欢荷花，王长明爱吃鱼，到时候往里面栽几朵荷花，再养些鱼，再好不过了。”
王长明微露诧色：“谁告诉你我爱吃鱼？”
卞识微搬着盆不知挂了多少年灰的枯枝烂叶走过来：“爱吃鱼聪明，你这么聪明的人，鱼肯定吃得不少。既然百战峰和衡峰争着要你你也不动心，那咱们以后可就是长久的兄弟。别说一池塘了，挖条河我也给你养鱼，越吃越聪明。”
王长明微微笑了一下，脸上露出文人士子最惯常最和煦的那种神情来。
他虽为王氏旁支，吃穿用度一切不差，但因喜静，房中女使仆人并不多，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清扫房屋这种事对他来说不难。
但看其他两人清扫房屋，属实是给他增添了些困难。
好好一个小姑娘，雄赳赳气昂昂地撑着股牛虎之力四处推墙拆梁，所过之处往往一片废墟狼藉。
好好一个少年人，手里端端正正抱着盆看不出生前模样的枯树来来去去，满头细汗却仿佛什么也没干。
王长明纵然扛出一个两人高的扫帚来，也扫不走如此碍眼的两个人和满地破砖烂瓦。
可偏偏这两人干得还挺起劲，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看着天也亮了瞌睡也没了，两只眼睛下透出青黑来，一个把头和脸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花团才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净衣咒轻轻一弹，灰尘轻轻散去。
头纱解开，露出张略显雀跃的小脸来。
只待天边微微露出一线光亮，便箭似的冲了出去，直到半个多时辰后才捧着一个又长又宽的黑釉方盘出现在被拆得只剩两根柱的大门口。
一阵饭菜的香味挟在空气里未散的寒意中飘来。
少女将托盘举在胸前，而上面堆砌着的食物简直不由让人怀疑，这样一双看似并不壮硕的手臂中，蕴藏了多大的力量。
王长明极有风度地上前接过托盘，落在手里果然不轻。
带着食物香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皮蛋瘦肉粥，红豆百合粥，生滚鱼片粥。”
“煎饺，蒸饺，豆沙包，汤包，豆浆，羊奶……”
还没等王长明机器般一菜一顿地报完菜名，就看见院里原本空荡荡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张黑漆漆的桌案，上面各放了一片不知从那棵倒霉树上摘来的枫叶，金灿灿红通通的，上面还挂着清晨未散的薄雾。
卞识微一听见动静，那几盆被他不知移了多少次的盆栽终于安对了地方，兴冲冲地甩着还没擦干的两只大手走过来，又仿佛突然想起自己学了十五年的礼节似的，规规矩矩坐到席上，轻咳一声看向王长明：“长明兄，宾朋俱已落座，可否开席？”
两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过来，王长明一时想到自己家中那些一双手都数不完的弟弟妹妹们，目光从崭新的牙箸上擦过：“请用。”
事实证明，头一天见面时的预感是正确的，卞霞和卞识微虽非兄妹，让人不省心的劲却是如出一辙。
一个什么也不挑，啃一口包子又喝一口粥，没一会儿再用蒸饺蘸着豆浆细细品尝，将韭菜盒子用牙箸拆开，慢条斯理地分辨着里面的馅儿来自哪些个天南海北。
另一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包子只吃馅儿，锅盔不吃边儿，芹菜包子里的芹菜茎被挑得像一桩惨案，剥得仔仔细细的鸡蛋壳里坐了个没皮的鸡蛋黄。
偏生这小姑娘找猫逗狗地把自己面前的早食戏了个遍，若忽略了那能吵到人眼睛的速度，行动举止竟然都是端方规矩的，宛若各世家贵女小姐们学行走礼仪时的模子。
卞识微毕竟只是凡人，一晚上没睡，脸色难看得像根被晒干的丝瓜，美滋滋用了一顿早饭后，再也没精神做别的，进屋前还嚷嚷着说要一同下山去采买些屋里用的，结果一跨进屋里就没声了，王长明进去一看，隐约从屏风后瞧见一个屁股撅着，原来是抱着枕头一倒就睡着了。
下山的一路上卞霞向他讲述着在黄金台这座峰上的所见，无一不细致，只是方向上模模糊糊，像拼错了的图画。
话虽然多，但也不吵人。说完了就乖乖闭上嘴，又恢复成初见时那副冷清神态，但若再仔细些，就能发现她眼神始终涣散着，心思已经往别处去了。
“既然黄金台不生炊火，最近的碧落峰又得费传送阵，不如我们自己修灶生火，再引些能吃的清水过来，这样若忙起来时，好歹也能自己弄些东西吃。”王长明已在心里敲定主意。
许仙仙的眼睛亮了一霎：“我喜欢做饭。”
王长明冲她一笑：“那很好啊。”
可惜等他后来明白过来喜欢并非擅长时，脸上的笑容便勉强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