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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一层一层卷过来,池宁在里面浮浮沉沉,金条一下没拿稳,落进海里。他扎进海浪中四处搜寻,找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
池宁游到不远处的礁石上,颓丧着脸望向汹涌的海面。早知道就不拿回来了,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哪条鱼,还好珍珠没丢。
他摘下腰间的水草兜晃了晃,里面装着他从小攒到大的珍珠,现在瘪了一大半。
池宁忍不住叹气,以前有他哥护着,生活安安稳稳,没掉珍珠的机会。后来他总挨欺负,可很少哭,就算哭也只掉一两颗珍珠,存起来的珍珠少之又少,不过兜里的三分之一。
剩下的都是因为要去岸上,想着不能太寒碜,借助海里一种水草来的。水草带有强烈的刺激性,人鱼一闻就掉眼泪。
这次上岸前,他在水草群滚了一圈,滚完火速折了些水草编成兜,装满珍珠,以备不时之需。
但他没想到这个不时之需来得这么快。
来得这么快就算了,他费劲心思上岸,在岸上待了不到一晚就被扔回了大海,连他哥的面都没见着。
池宁止不住发愁。
按理来说,他应该出现在他哥家,银尾美人鱼为什么会送错地方?
这很不合理,池宁从礁石边缘探出身子,借助月光在海面上观察右耳的珍珠耳钉。这颗珍珠是他出生时和他一起诞生的珍珠,每个人鱼都有,只不过颜色互不相同。
也是最珍贵的一颗珍珠,和人鱼密不可分,银尾美人鱼就是通过他跟表哥珍珠之间的联系把他送到岸上的。
池宁思索半天,依旧想不出缘由,便摆动鱼尾回海底,打算再试一次。
月光亮度低,浅浅一层海水下,光影逐渐消失。池宁屏气凝神,一心往下游。
可能今天在岸上呆的时间过长,到了深海,看见一望无际的黑暗,池宁反应比以往大,晕眩感越来越重,几乎喘不过气,像是要窒息。
他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以此保持清醒。
美人鱼聚居地在去往银尾美人鱼洞穴的必经之路,游过聚居地时,池宁放慢速度。
四处散落的巢穴上都嵌了珍珠,反射着周围能发光的鱼身上的光,一片一片连缀在一起,照亮了这一方小小天地。
池宁正要收回目光,听见有人鱼喊他:“宁宁,你去哪儿了?”
池宁回头,一条青尾美人鱼朝他游过来。
青尾美人鱼绕着池宁转圈,一句接一句往外蹦:“今天我去找你,发现你家巢穴上的珍珠都被扣下来了,里面黑乎乎一片,没见你在。”
“你没事干嘛扣珍珠?珍珠不够用了?我可以给你一些。”
“不过只能给几颗,我得多攒点送给橙橙。”
……
“阿青,你什么时候找的我?”池宁对青尾美人鱼笑,“可能那时候我在海面上逛,刚好错开了。”
池宁去了哪儿,两人都心照不宣。
银尾美人鱼是美人鱼族群的禁忌,找她的事越隐蔽越好,至于上岸后美人鱼族群会不会发现他不见,不在池宁的考虑范围。在弱肉强食的深海,少一条人鱼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阿青不一样,这些年他和阿青形影不离。下深海后他每次被吓晕,都是阿青到处去捞的他。
池宁前几天跟阿青说了上岸的事,然后他们大吵一架,再也没交流过。
阿青不动声色地打量池宁的装扮,心里有了数,他今天来是想跟池宁和好,顺便再劝劝他,好在还来得及。
阿青挠了挠头发,问池宁吃了东西没有,要不要吃虾。
池宁确实饿了,但他待会儿要上岸,相比海里的鱼虾,他更喜欢岸上的食物。
岸上的食物里面,他最爱吃饭团。上回他哥见他狼吞虎咽的,笑着摸他脑袋,让他慢点吃,说以后有机会带他去岸上玩,把所有口味吃个遍。
不想还好,一想饥饿感就气势汹汹席卷而来,他跟阿青说自己有事,便往另一个方向游去。
“池宁,你太大胆了,”阿青不再掩饰,皱起眉,“你就不怕死吗?”
池宁朝四周张望,没别的人鱼在,他游到阿青旁边,压低声音:“你嚷那么大声干嘛?”
“我担心你,你知道她活了多久吗?我听说……”
“知道,三百多岁了。”
“我听说……”
“听说什么?”池宁朝他笑,“阿青,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以后有时间再回来看你。”
“看个屁,就你那怕海的德行,我又得到处捞你,”阿青说,“你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也拦不住,你不要后悔就行。”
池宁说:“你知道我的,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他一边摆动鱼尾往后退,一边向阿青挥手,笑着喊:“阿青再见。”
“再见个屁。”阿青骂骂咧咧走了。
池宁径直去了银尾美人鱼那,银尾美人鱼倚在石座上闭眼睡觉,池宁游到她面前,发现她睡熟了,没喊她,待在一旁等她醒。
许久之后,银尾美人鱼终于醒了过来。她看见池宁,直起身子,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送你去岸上了吗?”
池宁担心让她再送一次她会趁机加大代价,先声夺人:“你送错地方了,你把我送去了别人那,根本没在我哥家。岸上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最爱吃深海鱼片,我差点就被吃了。”
“我现在很生气,”池宁说,“但我不会找你麻烦,你这次送对地方就行。”
“绝对不可能出错,是不是你出了什么问题?”银尾美人鱼抬起手,隔空碰了碰池宁的珍珠耳钉,然后转身凝视珍珠石墙。
过了会儿,她咳了声,难得有些不自在:“是我的疏忽,确实出现了偏差。”
池宁松了口气。
银尾美人鱼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珍珠石墙,心里直犯嘀咕,偏差不应该会这么大,她没多想,对池宁说:“过来吧,这次我不会再弄错。”
池宁听到这话,悬在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在了实处。落到实处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瞄了眼银尾美人鱼:“上岸后我快被吓死了,鱼尾的鳞片还掉了不少,你能不能补偿……”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银尾美人鱼抱着手,“走不走?不走算了。”
池宁忙不迭游到珍珠石墙边上。银尾美人鱼让他按上次的流程做,池宁没动,看着银尾美人鱼的眼神有些犹疑:“这次确定不会弄错吗?”
“不会,一点偏差都不会有。”
池宁点头,抬手正要动作,突然顿住,问:“鲨鱼也可以变成人形吗?”
“不能,只有我们美人鱼才有可能变成人,你在海里碰到鲨鱼了?”
池宁含含糊糊“嗯”了声。
鲨鱼是美人鱼族群的噩梦,银尾美人鱼曾经也体会过,她难得放柔语气:“岸上没鲨鱼,你别怕,去吧,顺着大海的指引,去你该去的地方。”
海上和海底是两个世界,池宁再次按上珍珠墙时,梁行野坐在海滩上,身体后仰,手肘撑地,懒散地望着海面。
他把池宁送走后,没急着回家,沿着沙滩走了会儿,找了块儿地坐着看海,平复莫名其妙的空落落情绪。
海浪不断翻涌,远处海平线和天际影影绰绰地连在一起,只看得见模糊的灰黑色。
深夜的海滩没有人,海风呼啸,吹得衣服猎猎作响。梁行野脸上的伤沾了水没处理,正隐隐作痛。
坐久了腿也开始疼,他今天脸上会挨这一下,是因为腿伤没彻底痊愈。不过也彻底痊愈不了,他前年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散宴后包了个马场玩,骑马的时候马匹失控,坠马受伤,腿伤得太重,恢复到七八成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他从小练拳击,腿受伤后没再碰过。今天心情不太好,觉得这几年见天儿穿西装,骨头都穿松了,晚上难得有空,便换了身衣服去地下拳击场看人打黑拳。
地下拳击场规则简单粗暴,玩的是刀尖舔血的暴力,很容易激起人情绪。他来了劲,想看看手生了没有,和坐他旁边谈笑的老板说了声,戴上拳击手套上了场。
对手是个彪形大汉,膀阔腰圆,肌肉虬结,外号金熊,拳法凶悍,胜率一直居高不下。他以前玩的时候和金熊交过手,按照那时的情况,很快就能结束,这次却耗了一番功夫。
最后赢是赢了,但也吃了不少亏,脸还因为躲闪不及撞到围栏上。
浪卷起来了,海风愈来愈烈,吹起不少沙子。再待下去不安全,梁行野擦了下脸,起身穿过海滩,走到停车处,启动车子,从海边离开。
离了海,风依旧在吹,路上落了不少树叶,还有些残枝,台风估计要来了。梁行野踩紧油门,加速往家里开,半路想起手机坏了,又顺道去店里换了个新手机。
回到家,他先去了浴室,搭着门把手,迟疑几秒,随后用力推开。
里面空荡荡的,如果忽略浴缸里残留的水和撒了一地的珍珠,梁行野能说服自己晚上只是做了一个梦。
浴缸没鱼腥味,梁行野清理完几根水草,重新放了水,躺在里面泡澡。泡完澡,他擦干身体,随意披了件浴袍,没管遮没遮住,转身回卧室睡觉。
推开卧室门,梁行野停住脚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记忆出了差错。
因为刚才被他送回海里的那条漂亮小人鱼,现在正趴在他床上,活蹦乱跳地卷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