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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蕴玉和众人待在寺里一月以来,真真是让令人刮目相看,她每日上课早出晚归,傍晚回到禅房里,边看书边用膳,不明所以者,怕要误会她要去参加科举考进士呢。
某日无课,但傅蕴玉习惯早起,她随意用了斋饭,便转身要去取来那折子本来,继续熟记。
“哈——”
傅蕴玉睡眼惺忪,伸伸懒腰,掩嘴打了个哈欠。
傅蕴玉边走边穿衣裳,灵雨尾随其后随帮她穿上褙子,而面容亦是困色满满。
随后,灵雨跟着打了个哈欠,旁边正收拾被褥的李易清,莫名其妙的也憋出个哈欠,主仆三人见状立即相互瞅着,相视无言。
四月之初,东凉城迎来夏季,但因为地处西南及中原之外,从而得天独厚,不至于夏有酷暑,而早晚也有点凉意。
“我高估了此地,还是穿长袍吧。”
傅蕴玉一手拍了拍脸,晃了晃头转向灵雨,随手又把褙子褪到其手上,便要去拿木箱里的袍服。
随着风,傅蕴玉利索地将一件水绿长袍甩到两肩上,又转头接过灵雨递来的丝绦系在腰见,这行云流水般的举动,却让灵雨有些欲言又止。
抬头看向灵雨,察觉到神情微变,傅蕴玉笑了笑,开口问道,“怎的,何以怔住了?”
“公主殿下恕罪,不是奴婢说,您是个女儿家家,只有男子才能这样,您在京兆府里时,先帝和太后常因此规劝您,如今您嫁了出来,这儿可不比京兆府…”
灵雨思前想后,双手搁在小腹前搅绕着,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软着声音诺诺说。
“哦,那你把我看成男人便成了。”
理了理领口,将中衣领子提出来,傅蕴玉对着灵雨笑了笑,她明白灵雨一番好话,所以并不生气,也不在意。
灵雨听得目瞪口呆,旁边小小年纪的李易清也是怔了怔,但很快便能接受。
这时候,天上洁云消散,艳阳自蓝天普照,一抹朝曦摊透过纸窗映进房间里,房外柳影婆娑,这抹曦光掠过树影及纸窗恰好洒在傅蕴玉脸颊与一侧身子上,她微微阖眼,吁了一口气,脑海里想起往昔种种。
“咯咯咯…”
忽然,傅蕴玉听见一阵愉悦的女子笑声,惊得她如梦初醒。
睁开眸子,傅蕴玉情不自禁循声而去,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禅房门处,又立在门框内测,一手搭在门上,举目向院落中探望去。
是卫温和女官们在寺院里不知作甚。
傅蕴玉便定眸一看,卫温居然在寺院中练剑,一群女官在周房屋走廊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而莺声燕语随之不断。
又是那一袭淡粉长袍,卫温小辫披散,全身上下随手中宝剑翻腾着,出手一个速快如疾风,剑影之变化若闪电,真真英武不凡。
银光照九天,剑气若流光。傅蕴玉不仅暗中惊讶。
“殿下,小心!”灵雨和李易清忽然异口同声。
不待傅蕴玉感慨,这剑刃便向她忽然直直冲来,寒气宛若洪流涌泄一般。
幸好傅蕴玉也是自幼习武之人,卫温这剑峰正要刺近她颈部时,她已然后仰侧身躲闪,并在这难得之际翻身腾跳而起,乘机一脚踩上剑身中段,而卫温见她敢单脚站在剑身猝不及防,且也架不起傅蕴玉人高马大,遂不得已将宝剑下放,示意她落地。
“好一招踏马飞燕,不愧为大燕朝的玉环公主殿下,果然不凡。”其实卫温也很惊讶,傅蕴玉身手原来这般好,她可真是深藏不露。
见卫温已将剑收在背后,傅蕴玉得意的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剑尖上,挑着眉负手而立,又恭维地应道,“太子殿下这把宝剑,更是不凡,我一脚上去,半分弯折没有,真是稀世珍宝。”
卫温同小女子一道莞尔,思索片刻后,转头望向门外的蓝天,情绪复杂道,“的确乃稀世珍宝,我十岁那载觐见皇帝陛下时,在幽州耍了一套生涩的剑法,皇帝陛下见我天赋异禀,便从他用过的佩剑里,挑了这把龙泉剑赐予我。”
这把剑曾是阿爹所有,傅蕴玉望着卫温背影,瞳孔陡然放大,情绪随之动容。
“可惜,物是人非了。”咽了咽口水,傅蕴玉收敛笑意,她转身走到方桌边,端着茶猛喝了几口,方才清冷地喃喃说着。
“嗯,委实可惜,皇帝陛下生了个你这么个败家闺女,我们洵国人把你作活祖宗似得供着你,你也不害臊,是也不是。”
话音未落,傅蕴玉便听见耳边传来聒噪之声,宛若蝉鸣一般讨厌。
“你这厮,忒讨厌了,真不会说话。”
双眸刚刚有一丝泪意,瞬间便被止住,傅蕴玉气不打一处来,她抬手便拿起茶盏向卫温背部飞掷而去。
然而不等茶盏飞去,卫温便已转过身来,一手接住,还将温水一饮而尽,他涎脸饧眼地瞧着眼前小女子,小女子狠狠瞪了他半天,即便这样,他也并未发作什么,而是选择抿唇噙着笑意,瞪了回去。
卫温揣度到傅蕴玉心中所想,自忖半晌后,忽然一本正经,平常声开口道,“既然举目不见长安,不如就把这里作长安。”
“你?”
傅蕴玉惊诧,但卫温已然将宝剑收进剑鞘挂在腰间,一手背后跨着步伐出了门外。
“哦,燕朝来人看你了,择日见个面吧。”
卫温莫名其妙的背着傅蕴玉抬起胳膊挥了挥,清朗的笑声随着他的离去方才渐行渐低,步履潇洒自如,很没君子风范;傅蕴玉双手环抱胸前对着那背影努嘴皮笑肉不笑,也是满脸的鄙夷不屑。因为,她想起昔日从没有这这样的人处处和她作对,如今在她自感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大抵因为燕朝遣御使来国,洵国国王卫俊臣随即请大昭寺众人同太子妃傅蕴玉转驾回宫,卫温也因故得以脱离苦海回到东宫。
而,回到洵国王宫中,众人才知燕朝此次御使入洵,竟然带来新皇诏书来册封卫俊臣为燕朝洵王,列洵为附属,并授金紫光禄大夫,而卫温得从四品上轻车都尉升为从三品护军。
这般荣耀让洵国上下始料未及,就连傅蕴玉得悉后也不明朝廷如何是想,她清楚这诏书绝不是新皇四弟傅昭恒所下,四弟虽贵为天子但也终究是一个黄口小儿,懂何国家大事?
母亲也应当明白洵国与中原关系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一碗水看到底。
且,洵国曾三番几次请封,阿爹对此事多次婉言谢绝卫俊臣,如今朝臣也不该有人违背先帝遗命。
“阿妈说,那些是你娘家的人,你这个外嫁公主他乡遇故亲,应当与之见一面,朝堂之上亦有人赞同此意,你去见见吧,他也是代你皇娘所来。”
“一个五品鸿胪少卿,尚不够格见我。”
傅蕴玉坐在书房里罗汉床边上,瞧着卫温这般精神昂扬,又所言仁义道德之语句,倒让她想起贵霜之死时卫温那般严肃模样,与他平日里判若两人,反复无常倒是摸不透了。
想着,卫温正身穿燕朝赐服摆弄着手中绢帽,眉开眼笑地瞧着换回女儿装的傅蕴玉,又忽然没头没尾道,“皇恩浩荡,太后殿下可真疼你,真是得玉环者,如得至宝。”
听到后半句话,傅蕴玉忽然神情恍惚,她抬头瞧着束汉人发髻,穿赐服的卫温,不经意间眼花,仿若看见了李怀珠。
李怀珠也说过,得玉环者,如得至宝。
这般思忖着,傅蕴玉随之鬼使神差地起身而立,她立即魂游天外,追溯往事,心中百感交集又浮想联翩,从前,李怀珠常作侍从随她便衣溜出宫廷去坊间纵马逢汉水,灞桥赏杨柳,李怀珠一袭广袖长袍站在桥头吹箫,她坐在其脚边手捧古琴与之合奏古典乐曲,那情那景真是登对的才子佳人。
昔日之景于脑海里挥之不去,傅蕴玉以袖口掩着潸然落泪,泪水从眼角流过脸颊落在衣襟上,这般神态好不伤感。
她是燕朝的天之骄女,受天下所有人众星捧月、顶礼膜拜,如今却落到父兄死于非命,被迫嫁入西夷这般地步,这般苦恼着,她越发撕心裂肺的抽泣起来,让人哗然。
“太子妃殿下?”李易清不知所以,而灵雨大概明白她家公主何以哭泣,跟着触景伤情,但忍着情绪,到底没哭出来。
卫温正在小厅中戴绢帽抖着衣裳来回踱步,忽然听见小女子哭声,他立刻止步而立,转身抬眸望过来。
“踏马飞燕的公主殿下,你怎的哭了,应当笑才是。”
卫温一步一步走来,却见傅蕴玉背过身子去,他便挺身靠近其身旁,却忽然联想到一个故人,脸色遂亦若噩梦初醒从而苍白无力,双臂垂在身子两侧瑟瑟发抖,他闭眸不语,良久忽然拿出一条帕子,递到小女子手边。
“呜呜呜…”
傅蕴玉瞧见帕子,但神智依旧不清,哽咽着接过帕子,旋即抽泣声更加厉害。
卫温负手而立,低声说道,“公主殿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即使是也会枯木逢春,所以,说不定你某日便会被燕朝接走呢。”
须臾,卫温率先从回忆里醒目,定神一看小女子仍在落泪,他曾欲抬手抚上背部,却半道落下,转身而去。
傅蕴玉听见卫温所言大梦初醒,她瞧着已湿透了的帕子,又猛然回眸探过来,情绪稍稍克制,但仍然脸色愤懑。
“哼,尽说风凉话!”将帕子甩在书桌上,傅蕴玉又想着,何时面对朝廷御使,那些人毕竟代表阿娘而来,定也有话要说。
然而她不知道,危险正悄然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