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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光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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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的氛围变得诡异而微妙,附近一小片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上一秒还动如疯兔的学生,这一秒安静得像被扼住命运喉咙的小鸡仔儿。

    视线齐刷刷地挪过去。

    “梁靖川你哪天要是死了,那也是被自己活活骚死的。”许昭意忍无可忍地剜了梁靖川一眼,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前桌宋野拿课本挡住脸,激动地怼了下赵观良的手肘。

    “哎呀,你听到没有,这是学生该办的事儿吗?”他压低了嗓音,啧啧连声,“太明目张胆了吧。”

    “岂止是明目张胆啊,简直是胆大包天,根本不把教室这种学习圣地放在眼里嘛!”赵观良配合地拍了下桌面,“而且你换个人看看,换个人梁老板头都能给你拧掉。”

    “盲生,你好像发现了华点。”宋野忍不住笑出鹅叫,朝他抱了抱拳,“厉害厉害。”

    “哪里哪里。”

    “佩服佩服。”

    “不敢不敢。”

    两人越说越起劲,肩膀也越来越低,宛若两只脑残的虾仁。

    “……”许昭意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十分无语地看着突然兴奋到抽风的两人。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一点点挽上去,“挑个地方,我给你俩上上课?”

    “别别别。”他俩拖着课桌往前挪了挪,极大发扬了不怕死的精神,笑得肩膀都在抖。

    “生命本就短暂,你俩何必走捷径?”英语课代表正发作业,边吃瓜边同情地摇头。

    两人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丁点。

    好在临近周末,徐培林抱着一摞成绩单反馈表晃悠进教室,“班长过来发一下,大家带回去签名,别忘记提醒家长准时来学校参加家长会。”

    绕着家长会和考试成绩分析,徐培林说了大半节课,底下考得不好的学生大多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死气沉沉。

    捕捉到“家长会”三个字,许昭意的心情突然更差劲了。她看着成绩回执单,抿了抿唇。

    又要找人代签。

    她不怎么想看到别人好奇问询然后安慰她的样子。

    恍神间老徐提到运动会,底下集体回血。家长会这种不愉快话题被自动略过,讨论声基本围绕着运动会报名。

    “老胡你给我过来,运动会口号你报了什么啊?”徐洋拿着一沓材料从门外进来,“炫迈说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逮着我好一通骂。”

    “他上次急着统计,咱们班同学就随口扯了个,”体委耸了下肩,挠挠头,“也没什么吧,就十六个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千秋万载,逼界最强。”

    “可别跟他犟,”徐洋无奈地摆摆手,“他说咱们班再敢瞎报口号,就给改成‘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班里有男生忍不住抗议,“炫迈事儿妈,非得填个‘精忠报国,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才能表明决心?”

    “我觉得行,”宋野摆摆手,“你还想跟他叫板啊,报效祖国总比发配牢房有排面吧?”

    徐洋刚将报名表格送到手,文娱委员和体委就跟闻到腥味儿的猫一样,围到许昭意桌边来,异口同声道。

    “开场舞了解一下?”

    “运动项目挑一挑?”

    话音一落,文娱委员和体委不爽地瞪了眼对方。

    “抢人啊你,没看我们许妹跳舞好吗,女孩子应该负责貌美如花。”文娱委员对踏青时的battle印象深刻,满怀希望。

    “大姐,你又不是拉不到人,”体委逛过许昭意打篮球的帖子,烦躁地摆摆手,“你们女生参加运动会比赛都不积极,好不容易有颗独苗苗,你没点AC数吗?”

    “我不管,反正许妹只要进校队,就一定是C位,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妖怪反对?”文娱委员冷笑了声。

    许昭意其实更想坐在观众席上,吃零食、打打盹、看比赛。不过架不住两个人轮番轰炸,她还是要了两张报名表考虑考虑。

    “那什么,再帮帮忙。”体委临走前,往她手边多塞了张报名表,紧张地咽了下。

    “嗯?”许昭意没反应过来。

    体委递了个眼神,暗示许昭意问问梁靖川是否报名。也不等她说拒绝,自己就溜之大吉了。

    “……”许昭意眉心跳了跳,实在不理解这群人居然这么怵他。

    她懒得跟梁靖川搭腔,直接将报名表拍在了他的桌面上,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欠奉。

    梁靖川抬眸看她,平静而散漫。

    隔着几个座位,体委双手合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做了个口型:

    为了集体,为了荣誉。

    许昭意无语地跟体委对视了几秒,实在受不了对方一大老爷们儿努力装可怜,勉强开口道。

    “你自己填一下。”

    除此之外,许昭意一下午没搭理他,一直僵持到放学。

    说实话梁靖川耐性不算好,也没体谅过谁的情绪,从来只有别人顺他意的份儿,所以他真理解不过来她为条裙子介意。

    没想到她会记仇,更没想到她记仇时间还不短,明明考试的事她都一笑而过。

    两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微薄友谊,居然被一件水手服打败了。

    “你真生气了?”他侧了侧身,无奈又挫败。

    许昭意收拾好东西,缓慢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你不用管我。”

    梁靖川沉默了下,非常不能理解,“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哦,谢谢你。”许昭意弯了下唇以示礼貌,然后将上扬的弧度冷淡拉平。

    “……”

    就算很不能理解她的心思,梁靖川也看出来了,她心情很差。

    许昭意确实不太高兴,但也不算是为了他。她因为回执单心烦,实在没什么心情解释和敷衍人,转身就走。

    -

    教室门外,钟婷正等在跟她一道回家。扫到许昭意家长回执单的签名,钟婷迟疑了下,“你不准备打电话问了啊?”

    许昭意淡淡地嗯了声。

    钟文秀十有八-九赶不回来。前段时间她的团队在Finnmark的北角拍摄极光,结束后就赶往肯尼亚马赛马拉地区的边界线,几十万只牛羚正浩浩荡荡地迁徙,是取材的好去处。

    她不可能因为场家长会跑回来,问了也白问。

    “其实,不来就说明你太优秀了,很省心啊。”钟婷戳了戳她,“你别不高兴啊。”

    “我哪儿能啊,我早就习惯了。”许昭意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我可太清楚了,我爸命根子是他的科研工作,我妈命根子是她的摄影爱好。”

    她扯了下唇角,“组合起来,他俩的亲闺女应该是一部拍摄完美的科研纪录片。”

    “其实自由自在挺好啊,你自己又那么争气,反正我打小儿就羡慕你,”钟婷背着手,倒转着身体走在她身侧,“我不用猜也知道,今晚腥风血雨。”

    “嗯?”

    “我爸妈一定会抢着给你开家长会,然后吵起来,把不争气的我凶一顿。”钟婷微微叹了口气,“你这么想想,心情会不会好很多?换过来也很痛苦的。”

    “不,不会,”许昭意蛮认真地反驳她,“换过来我也不会因为成绩被嫌弃。”

    “太过分了!”钟婷咝地倒吸了口气,抄起背包要抽她,“拔刀吧许昭意,我今天就要手刃了你这个学生公敌。”

    “别闹,”许昭意侧身躲了躲,“你们班主任来了!”

    “你还不如说炫迈来了。”钟婷轻嗤了声,根本没中计。

    见许昭意终于有心情开玩笑,她转移了话题,“对了,运动会你报名了吗?”

    “报了,”许昭意无可奈何地应了声,“本来懒得动,不过我们班班委太有毅力了,就打算报个长跑。”

    钟婷十分诧异,“你为什么不报名啦啦队啊?运动会的匕首操和开场舞又拉风又带感,多么好的出风头机会啊。”

    “还得加班加点训练,我才懒得去。”许昭意言简意赅。

    “行吧,我看何芊芊报名了,你要是不上我就上了,”钟婷点点头,“我决不允许这种铁观音占着C位出风头。”

    “铁观音?”许昭意抬眸。

    “丫就是杯绿茶,我没见过比她还铁的绿茶。”钟婷冷笑了声。

    “……铁观音是乌龙茶吧,仇恨蒙蔽了你的智商?”许昭意抬了抬眼。

    钟婷被噎了下,不满地抱怨道,“你可是我姐,能不能别拆我台啊?”

    “那你也得带点常识啊。”许昭意笑着摇摇头。

    -

    傍暮时分外面就飘起了雨,雨势不大却连绵不绝,搅得人心烦意乱。在房间里泡完澡,许昭意晃了眼手机。

    白天的事梁靖川似乎当了真,他居然在锲而不舍地给她发消息。

    懒得看一长串内容,她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面无表情地挑了张表情包,点击发送。

    [我的手机瞎了,你发什么我看不见.JPG]

    心情实在太糟了,她其实挺想找个人说话。不过梁靖川大约也没哄过人,很快耗光了耐心,聊天页面那边安静了很久。

    许昭意看着屏幕,突然觉得有些空。

    她正要撂下手机,又一条消息弹出来,就四个字:

    [你开下窗。]

    许昭意有些诧异,也没被他牵着鼻子走,低头打了一行字。

    [怎么,难道你过来了,打算在雨中表演下苦肉计?]

    这种荒谬的念头刚冒了冒头,就被她掐灭了,许昭意飞快地删掉了这一行,起身朝着窗边走去。

    她漫不经心地推开窗,身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许昭意差点喊出声。

    只是惊恐并没来得及化成声音钻出喉管,面前的人动作快上了一步。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横过来,他紧紧捏住她的脸颊,把她的声音堵了回去。

    “别喊。”梁靖川低沉的嗓音紧随而至,“是我。”

    许昭意搭在窗沿的手指微顿,僵在了原地,也忘记了要推开他。

    梁靖川利落地翻窗而入。

    “你——”许昭意抵了下牙关,惊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窗外夜色如墨,细雨迷滢,料峭的夜风捎带着微冷的湿意和冷杉木的气息灌了进来。冷气吹得她瞬间清醒,她猛然推开他。

    “操”这个复杂的字眼,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你有病吧,这可是二楼!”说完许昭意又觉得这不是重点,“不是,你什么意思啊?这是我的房间!”

    梁靖川也没搭腔,半垂着视线从她身侧绕开,朝房门的位置走去。他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紧绷的下颌线条流畅而漂亮。

    咔哒一声,房门在她身后反锁。

    “你做什么?”许昭意的声音微扬。

    看得出也听得出,她嗓音里的戒备和警惕,梁靖川懒懒散散地偏头,淡淡地勾了下唇。

    “万一有人进来了,我怎么解释为什么在这儿?”

    “你也知道不好解释,”许昭意头疼地看着他,没好气地抱怨道,“你怎么想的,大半夜翻窗?”

    这举动也太他妈、太他妈——

    她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形容了。

    “来跟你道歉啊,我觉得你,很不高兴。”梁靖川微微蹙眉,“面对面显得有诚意一点。”

    “诚意你妹!你确定是道歉不是碰瓷?”许昭意气笑了,“你刚刚要是受伤了,我还怕你讹钱呢。”

    “你在担心?”梁靖川抬手揉乱了她的长发。

    “你可醒醒吧,”许昭意躲了躲,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现在应该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别墅楼层不高,感谢钟婷家没养藏獒。”

    梁靖川突然想笑,也真的勾了下唇。

    “你还有脸笑。”许昭意气不打一出来,视线掠过他手边的东西,停顿了几秒,“这是什么?”

    梁靖川将盒子撂在她的桌上,湛黑的眼眸深邃,“赔礼。”

    “……我觉得你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啊梁同学,”许昭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一声我下去不行吗?”

    梁靖川视线下撤,眸色暗沉沉的,“你肯下来吗?”

    这问题问得好。

    其实极大概率是,她看热闹不嫌事大,趴在阳台看他淋雨。

    许昭意张了张唇,有些心虚地低了低声音,“会吧。”

    她轻咳了声,“其实我下午也不是因为生你气,就是赶上了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梁靖川还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声响。刚刚闹得动静实在还是不小,有人拾级而上。

    “意意,怎么了?”

    “没事,我在换衣服。”许昭意扬高了声音回了句。

    她转而晃了眼梁靖川,推了推他,“行了,我刚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了,要不你赶紧回家吧。”

    “我怎么走?”梁靖川缓声问道。

    许昭意怔了下,咝地倒吸了口气,“废话,当然是从哪儿来,就从哪儿走。”

    “这么绝情,我摔了怎么办?”梁靖川挑挑眉。

    “你活该!”许昭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逼着你翻窗的吗?”

    “行,我的错。”梁靖川翘了翘唇角,转身推开窗。

    许昭意在他身后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小心点。”

    翻窗而下的前一秒,梁靖川笑着抬眸看向她,雨水润湿的额发下,湛黑的眼眸望进了她的眸底。

    “晚安。”

    他的尾音微扬,不轻不重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快滚。”许昭意轻声骂了句,将玻璃窗合拢。

    玻璃上清晰地映出她的脸,许昭意忍不住朝窗外望去,看着他的身影融入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她抬手捂了下心口,无声无息间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下。

    大约忘不了他抬眸那一瞬。

    像是尘封已久的薄刀,虽未饮血却锋芒毕露,以美貌杀人。

    许昭意做了个深呼吸,这才转身去给钟婷开门。

    卧室外的钟婷进来的时候,忍不住“我操”了声,十分诧异地绕着她转了几圈。

    “你这是什么情况,遭了贼了还是遭了强盗了?”

    许昭意这才想起窗沿和地板的水迹,还有被他揉乱的头发。她面无表情地抬眼,淡定而从容。

    “遭了梁靖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