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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麟觉得呼延谷自己丢的实在有些窝囊。
因为领军粮排队的问题两伙军卒殴斗起来,本来打架斗殴是军中最常见不过的事,都是血气方刚、激情似火的年龄,整天窝在一起,不擦出点火花那还叫男人吗?因此对军卒私下打架斗殴,王麟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次的架打得有点离谱,先是领粮的两伙人互殴,不久就发展到两队人马对攻,再往后就是两旅,最后甚至各自所在团的校尉都捋胳膊上阵了。
驻守呼延谷的这支军队很特殊,既不属于势力雄厚的天德前军,也不隶属专收老弱病残的天德后军,与气焰熏天的牙军更是无缘。他们原是驻守丰州三城的巡防营,巡防营属于二线部队,粮饷很低,士卒大都由本地富家子弟充任。
孟楚领丰州后,忠于王谦的士绅豪富便迁往中受降城,三个巡防营便也随之西迁,先是安置在牟那山和大铜川一带。因为军饷不足,士卒常三五成群出外抢掠,当地百姓叫苦连天,联名告到牙署。不得已,王谦只得将呼延谷的牙军撤回城中,调三营驻守呼延谷。
呼延谷四面是山,各营的少爷兵们无处可寻乐子,闲得无事就拿自己人练上了。就在各营打的不亦乐乎时,白水狐的一支百人小队攀过陡峭的山壁,绕到北关后突然发动了攻击。北关守军原本有一个团两百人,因为要打架,校尉便抽走了三个队只剩下五十余人。白水狐派出的这支小队都是以一当十的军中精锐,守军又是猝然遭袭,焉能不败?
正在斗殴的天德军士卒突然见到北关城头燃起狼烟,莫不目瞪口呆。等到缓过神来各自回营拿武器时,白水狐的骑兵已经冲过北关杀了进来。众军猝不及防纷纷溃败。呼延谷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丢了。
王麟又气又恼又羞,退守回乐寨后便打算严惩挑头打架之人,王增劝道:“如今大败之后人心不稳,这会儿要是再去揪拿他们,保不准会生变乱。”王麟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吗?”王增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三哥要当面说清再也不追究。但这军纪却是要整饬一番,咱们把话都说到前头,危机关头谁要是存心坏咱们的事,可别怪咱们不留情面。”王麟纳其议,驻兵回乐寨,静观事态之变。
白水狐接到了由梁彦谷起草,王峰抄录的罢兵结盟书。因为此前曲处机审时度势,献奇计帮他夺了呼延谷,白水狐对这个身材瘦小的冷面老头愈发敬重起来。他拿着结盟书来到曲处机的寝帐。
曲处机一人枯坐帐中,面前摆着一盘围棋,自己既执白又执黑。白水狐看了不觉发笑,说道:“见过与天斗的人,也见过与地斗的人,更常见到与人斗的人,似先生这样自己跟自己斗的人却是少见啊。”
曲处机道:“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都不如与自己斗来的有趣。我可以请教可汗一个问题吗?”
白水狐道:“先生请说。”说完便坐到了曲处机的对面。
曲处机晶亮的小眼冷冰冰地盯着白水狐的脸:“世上何为英雄?”
白水狐呵呵一笑道:“单枪匹马,纵横沙场,以一人敌万人,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者;麾下千军万骑,攻城略地,杀人盈野,气吞山河者;坐万丈高台,睥睨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天下亿兆于鼓掌之中者,都可称为英雄。”
曲处机鼻子中哼了一声,“他们算是人中之雄,却不是英雄?”
白水狐讥笑道:“依先生的意思,能在棋盘上把自己憋死的人就是英雄了?”
曲处机:“清心克欲,不为利迷,不受力惑,方可称之为英雄。”
白水狐哈哈大笑,不以为然道:“按先生的说法,岂不是满地都是英雄?这样英雄实在是一钱不值啊。”
曲处机呵呵一笑,低头又沉浸在棋局之中。白水狐看的心焦,却又不敢出言打断,便将手中的结盟书轻轻地放在了棋盘旁。曲处机视若无睹。白水狐急了,忍不住说道:“先生的棋还是以后再下,眼下有一件大事要请先生决断。”
“城中来信求和了,”曲处机说话时头也没抬。
“先生真是神人呀。”白水狐由衷地赞道。说罢他抽出书信恭恭敬敬地推到了曲处机的面前,曲处机没有去看信,只淡淡地说了句:“可汗的心中已有决断,又何必问我?”
白水狐堆上笑脸道:“没有先生指点,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曲处机拈起一颗棋子在手正要落子,听了白水狐这话便停了手,说道:“我该说的已经说了。”见白水狐一片茫然,便不耐烦地丢了棋子解释道:“清心,克欲,不迷,不惑,记着这八个字,天德军就是你的啦。”
白水狐咂摸了许久,恍然大悟,稽首道:“多谢先生指点。”
——————————马跃与白水狐的第一场对阵,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
这是马跃和他亲信的说法,在白水狐和王氏兄弟看来,马跃是败了,且败的灰头土脸,他依仗起家的心腹两营也灰飞烟灭。
马跃没有想到王峰竟会与宿敌白水狐捐弃前嫌结成同盟,据说白水狐结盟的条件十分宽松:索要白银二十万两,五年付清,首付五万两;索要粮食十五万石,分三年付清,首期只有两万石;索要绢一万匹,五年付清,首付五百匹。领土方面,王峰正式承认白水狐对大铜川的所有权。
天德军一年的税收是白银百万两,粮食两百万石,绢(布)一万匹。用这点东西就打发了闯入家中的白狐狸,实在是占了大便宜了。这是传说中贪婪狡猾的白狐狸?这他妈的简直就是白菩萨嘛!
王冕的首席智囊冯清风断言这是白水狐用的计策,拿了好处却不会出力。马跃对冯清风的话从来酒不怎么相信,但这一回他觉得老家伙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冯清风趁机建议马跃倾其所有给白水狐以迎头痛击,首战取胜,一举打掉白狐狸的骄横气焰,迫使他知难而退。
马跃采纳了冯清风的建议,他派出所有精锐(其中包括自己视若心腹的两个营)中受降城西北的拴马寨与白水狐的两个千人军干上了。室韦人的军制相当混乱,所谓千人军实际上没有千人,两军架在一起也不过八九百人。马跃一方参战的士卒却近三千人,三对一,这几乎是场没有什么悬念的战斗。
但是马跃却低估了对手的力量或者说是高估了自己,拴马寨之战历时两个时辰,马军死伤被俘溃散的士卒超过两千五百人,白军阵亡三百人。损失比达到了令人恐怖的八比一!作为宿敌,两家历史上多次交锋,各有胜败,总体而言,天德军还稍占优势。马跃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被杀寒了心的天德前军溃退数十里。
马跃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死不认输,这个性格是有缺陷的,如同一把双刃剑运用的不好会害人害己,身为主将这种性格有时候甚至会葬送全军。不过在这个时候,马跃的这种不认输的性格却起到了稳定军心,避免全盘崩溃的作用。他向各军宣布拴马寨之战大体上打了个平手,或者是小小地输了一下。士卒被圈在军营里耳目不同,很好欺骗,军官就有些难对付,马跃的办法是派出督战队将动摇的军官毫不留情地处理掉。
军心总算暂时稳住了,但战场的形势对自己却变的不利起来。更让马跃闹心的是,原本相视若仇敌的王氏兄弟,突然眉来眼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兄弟俩都缺粮,却都把自家粮库里的粮食往对方军营里运,一副有饭同吃,有衣同穿,互帮互助共克时艰的架势。
中受降城不再是一座孤城。马跃决定改变战略由水路进军。
天德水师由一支不起眼的偏军一下子变成了主力。但这个变化并没有给水师统领朱箜带来任何好处,作为王冕一手擢拔的亲信,朱箜并没有被马跃看做是自己人。作为偏军将领马跃还能容忍,但现在水师成了取胜的关键,马跃决定启用自己人掌握水师。他下令升任朱箜为前军参军,由自己的堂弟的马卡出任水师主将。马卡曾经在水师任过校尉,因为和朱箜不和,不久便离职而去。
朱箜不敢违抗命令,但也没有赴任什么参将,他借口旧病突发,留在河南养病去了。马跃心知他是对自己有成见,但也顾不得去跟他计较。马卡走马上任,将水师大小近白条船只集结于牟那山之南,马跃则集结西线主力三千人准备沿河从城南发起进攻。
为了迷惑王氏兄弟和白水狐,马跃令东线各营做出北上夺取呼延谷之势。前军东线主将名叫马弩,是马跃的族弟。接令之后,他便率一千骑兵向呼延谷做迂回运动。让他预想不到的是,白水狐驻守呼延谷的守军只有三百人。马弩趁势强攻,竟意外地夺取了呼延谷。
刚刚变的对自己有利的形势急转直下,凭借着地势之利,马弩一连三次击败屯兵中受降城下的白水狐部。遭受重创的白水狐请求王峰打开城门让所部数百伤兵进城养病,却被王峰以城池狭小粮草不足为由拒绝了。
梁彦谷对此十分不满,作为联盟的主要推动者,梁彦谷不允许自己的心血半途夭折,他想说服王峰收回成命,王峰却躲着不肯见他。不得已之下,没有任何正式官职的梁彦谷闯入了议事堂,王峰坐在椅子上阴着脸,见到梁彦谷进门,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梁彦谷第一次和王峰起了冲突,令他惊奇的是,一向对自己唯唯诺诺的王峰,这一次却在大庭广众下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他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打着官腔跟自己说话。
梁彦谷刚烈的性格不容他输给自己的晚辈,尽管这晚辈是自己的主人。起初他只是辩驳王峰不纳伤兵策略的危害,但说到激动处,曾经的天德军首席谋士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他大声地训斥王峰,一度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终于,恼羞的王峰拍了桌子,并冲自己大喝道:“你给我闭嘴!”
梁彦谷顿时就闭上了嘴,面如灰土的他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府邸的。梁彦谷的辞呈第二天就摆在了王峰的案头。王峰没有按例慰留他,甚至给他的退养金也跟普通的幕宾并无两样。
王麟写信给王峰要他以大局为重,允许室韦伤兵退入城中,以维持联盟的存在。王峰派人到白水狐营中商谈修改原先商定的结盟条件:白银由二十万两减少为五万两,五年付清;粮食由十五万石减少为两万石,分两年付清;取消一万匹绢,改为五百匹麻布代替。白水狐承诺今后兀秃部退出大铜川,未经允许不得再南下放牧。经过讨价还价,除了将赠送兀秃部的麻布再增加五百匹外,其他的条件白水狐全部接受。
第一批三百名室韦伤兵在天德牙军的严密监视下进入中受降城。王峰就站在新修的瓮城上,静静地看着三百多名手无寸铁的室韦残兵相互搀扶着从城门通过。他脸上露出了一丝阵得意的笑,为能出一口憋在心底的恶气,也为自己能挺直腰板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王峰不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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