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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成二年的秋天,对丰州人来说,是一个大丰收的季节。
这一年虽然战火不绝,但总算老天给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俗话说的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口袋里有了钱,说话就有了底气。伤势刚好的杨昊用了半个月时间将丰州六县十二个农场跑了个遍,一路走来,处处形势喜人。
不过暴露的问题也不少,尤其是农田水利建设方面,除落雁川等个别农场,大部分地区还是靠天吃饭;在招募流民垦荒方面,也存在着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许多惠民政策落实不到位,利益在基层被截留现象十分突出;此外毁林开荒、毁草造田、围湖(塘)造田等现象也十分严重。这些问题如不能得到彻底改遍,对今后的农业生产势必会造成不利影响。
回丰安后杨昊布置新任农桑局主事冯毅研究制定今后三年的农业发展规划。冯毅原先任职的永丰县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招募流民三万八千人,垦荒近三十万亩,为各县之最。正因冯毅政绩突出,杨昊才将新筹建的农桑局交到他手上。
除了农业,工商业在这一年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丰州毛毯厂经过三次扩建,占地近百亩,工人技师近千人,年产值一百三十万两白银。永丰铁厂、丰州第一煤矿运营也步入正轨,获得了实实在在的收益,因为煤产量的大幅增加,丰州的煤价一降再降,用煤做燃料的百姓越来越多。自开成二年八月开始,西宁军各营伙食由每日两顿改为三顿,因为取火方便,丰州中等以上人家仿效者甚众。
永昌公司正式挂牌运营后,在木材加工、水路运输方面投入巨资兴办了一系列实体。积累了一定的运营经验后,即大举进入建筑及市政工程领域。开成二年八月底,永昌市政建筑公司成立,运营的第一个项目是“山南县城防综合改造工程”。与回鹘人和蛮黑人的战争证明了一件事,在与草原骑兵对抗中,高墙坚垒的作用十分巨大。山南县在仅有数百正规军的情况下,依靠着一道不太高的土墙就成功地阻挡了蛮黑七千大军的攻击,为取得最后胜利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按照杨昊的计划,今后三年内还将陆续改造宁边、中受降城、阴山等地城防,在狼山以东,阴山之西新建五到十个中型堡垒。在阴山以南、大同川之北新建一座可与巨石堡比肩的大型军用堡垒。此外还将重新修建丰安和丰州的城墙,加固改造永丰城北墙。而穿越种羊山的南北商道工程则已列入了开成三年的十大重点工程之一。
作为工程发包方,丰州刺史府只能筹集到三分之一的项目款,其余款项以中受降城商道关税为抵押暂由永昌公司垫付。
永丰铁厂复产后不到一个月,库鲁伯家族制铁公司正式挂牌运营。第一笔订单来自新宁军军械司,订购一百八十套重装铁甲,按照库鲁伯公司的产能,一百八十套重装铁甲足够他们忙活大半年的。奎琳娜开始跑她的第一单业务,目标是向回鹘大可汗推销三百套重甲。库鲁伯骑兵在鄱阳谷的战绩被大肆渲染,并透过各种渠道传遍了回鹘汗国。
杨昊指示情报室并驻回鹘总管万端,要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奎琳娜做成这一单,只要回鹘人肯出钱来买重甲,依附他们的大小部落也会心甘情愿地掏钱购买。这个国家已经死气沉沉,腐朽的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衣着光鲜的贵族们醉生梦死,满脑子不和时宜的陈腐观念。大臣官僚们只会看大可汗的脸色,借助手中的权力疯狂地为自己谋取利益。统治者已经丧失了对事物的基本判断和自我觉醒的可能。
普通百姓的生活条件在不断恶化,他们中的多数人已经丧失了对生活和未来的信心,变得悲观厌世。佛教以极快的速度在其境内传播,与原有的摩尼教一起麻醉着饥寒交迫的百姓们。杨昊依稀记得回鹘汗国是先于唐朝而灭亡的,但究竟是那一年他却回忆不起来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强邻突然灭亡的具体原因。但从他糟糕的现实来看,这样的国家不灭亡才怪。既然他已腐朽败落,那就再推他一把,早死早重生嘛。
九月的最后一天,从长安传来消息,饱经战乱之苦的天德军由道降格为军,杨昊心里不免有些怅惘,自己升官发财的美梦又一次落空了。
十月初五,孟博昌长子满月。杨昊觉得十分有必要去夏州走一趟,他掐指算来,七月成亲,十月孩子满月,孟老大啊孟老大,这回俺指着你的鼻子笑话你,看你怎么说!
不过杨昊的如意算盘却差点被同僚们阻止了,凌彤和李通都劝他不要离开丰州,理由嘛,一二三……列举了二十几条,说的杨昊都有些动心了。他一度已经打算派关索为贺亲使前往夏州道贺,但就在关索起程的前一天,孟博昌的一封亲笔信却让他又改变了主意,孟老大在信中诚恳地邀请他亲赴夏州,说你未来的侄儿很想见见你这位叔叔。
杨昊问关索:“最近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话一出口,杨昊就有些后悔,夏州到底与麟州不同,麟州是南北交通要道,虽然执政的是自己的结拜兄弟,但情报室还是安置不少密探,麟州任何的风吹草动自己在丰州都能知晓。夏州偏居西南,与丰州中间隔着茫茫戈壁沙漠,瓜葛本就不多,加之孟博昌性情孤傲,杨昊一直约束着情报室在夏绥境内的活动。如此微妙的事情自己就算问了只怕也是白问,说不得还会惹来关索的一通抱怨。
果然,关索撇了撇嘴幽幽地说道:“夏绥那边我一个人都没有,能有什么消息?”
杨昊赶紧向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免得他又向自己喋喋不休地诉苦。但关索却没有闭口的意思:“自从《侗塞镇协议》签订后,你已是北方一霸,孟大帅想跟你攀攀交情也是人之常情嘛,你又何必疑神疑鬼的呢。”
杨昊心里暗笑了一声,孟博昌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孤傲、自信、愤世嫉俗,他哪会好端端地请自己去喝什么满月酒?这其中必有蹊跷。此次自己未经请示就接连对天德军、回鹘和蛮黑用兵,虽说结果都胜了,但这擅做主张的罪名是跑不了的。早在对天德军用兵之前,唐宁就曾托人捎话给自己,说刺马营内部各派争斗正烈,要自己凡事谨慎小心。
杨昊后悔当日没能参透唐宁这句话的意思,刺马营的内斗从来也没有停息过,从来也没有不激烈过。上层争斗,下面该干什么干什么,何劳你唐宁神神秘秘地捎这句话过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杨昊是在围攻蛮老唔、骨朵丽前夕才参透的。这次内斗很可能是跟宝历社上层人员调整有关,换句话说宝历社的大总管可能要换人身为五品横刀,杨昊还没有资格知道大总管的真实身份,但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大总管一个喜好一个干法,在这改朝换代的节骨眼上,自己未经请示做下这等大事,无论如何是有风险的。原来的大总管不重视丰州不代表新任大总管不重视,原来的大总管欣赏部下有主见,新任的大总管却可能喜欢听话的部属。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永远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永远活在未知的阴影中。
关索说的没错,《侗塞镇协议》签订后自己俨然已是北方一霸,丰州已再无威胁,那些夹在回鹘与大唐中间的中小部族纷纷内附。兀秃部的金弥力亲自带着十八张貂皮到丰安为小鱼庆贺十八岁生辰,还将自己的小儿子送进丰州经济学堂。一半是当留学生,一半也是质押在丰州的人质。
树大招风啊……
丰州这棵大树经过自己的精心浇灌,如今已经是硕果累累,是到了伸手摘果子的季节了。杨昊常觉得自己应该感谢李训、仇士良、吴臣这些人,是他们让自己知道这个世上有个词叫“人心险恶”,还有个词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世间未必全是君子,但也未必尽是小人,自己看人的目光也不能太灰暗,说不定孟博昌真的就是片好意呢,自己若是不去,岂不是要失去这样一位对自己提携甚多的良朋益友?
思来想去,杨昊决定还是要去夏州走一趟,不但自己要去,而且还要带上晴儿、小鱼和吕芮一起去。
行前,杨昊去丰州大牢里看望了月孤,因为通敌和谋杀亲夫两项罪名,月孤在杨昊昏迷期间就被拘押。现在在丰州,杨昊就是律法,只要他的一句话月孤就会被无罪释放。但杨昊心里很清楚,自己在丰州做的是一项开拓业,事业的成功依赖于健全、稳定且有威严的法律作为保障,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拟订法律条文并不难,难在执行,执行中遇到的最大障碍就是权力对公正的侵蚀,特别是像自己这样手握终极权力的裁决者,一言一行都会动摇法律生存的根基。
因为月孤在西宁军中担任有军职,她的案件便交由军法司审理。庄云清亲自做主审官,计鸿图辞官自荐为月孤的讼师,为其进行辩护。迫于各方压力,军法司对月孤的这次审判采用了半公开的形式,庭审时邀请了丰州各界代表三十多人旁观。经过辩控双方长达三个时辰的交锋,月孤最终被判终身幽禁。
杨昊沿着阴暗悠长的甬道走到大牢的尽头,这是一间带有向阳窗户的独立牢房,窗外原本是一块空地。月孤住进来以后,空地上铺上了草坪,种上了几株月季,还挖了一口小池塘。已是金秋时节,北方气温已经很冷,在温暖的南方四季皆有花香的月季此刻只剩下满株半黄的花叶,而地上的草坪也已半黄半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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