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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西十八里有一湖名叫白汤,名称来历已不可考,湖心有一无名小岛,翠竹森森,岛上的竹林里有一座庄园,号“汤白山庄”,苏州无面会的会址就设在庄内。
此时已经是开成二年的秋天,与开成元年春相比,外部的大环境已经好多了。永丰无面会时杨昊和孟博昌身披坚甲日夜巡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彼时,除了河北三镇,仇士良的亲信口含天宪,飞驰四方,监督地方清算刺马营势力。打了几匹老虎,抓了十几只狗狼,杀了一批兔子、老鼠、獐子、猫。
而眼下刺马营和阉党虽然还处在敌对状态,但矛盾已经有了很大的缓和。刺马营渐渐地从大明宫的惨败中恢复了元气。反观阉党内部,仇士良、鱼弘志、郭勤已成三足鼎立之势。仇士良和鱼弘志结束了蜜月期,相互间的矛盾已渐趋公开化。此外阉党与朝臣矛盾不断,地方藩镇反指责仇士良专权的声音很大,这些迫使仇士良不得不对刺马营易攻为守。现在除了长安和关中地区,刺马营在其他各道已基本恢复了元气。
苏州刺史王哲是刺马营正四品横刀,虽然年轻,但极为强势,在苏州是绝对说一不二的主儿。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李德裕也要给这个后生晚辈几分薄面。王哲曾做过言官,因上书弹劾郑注被降为苏州司户,后经李炎举荐才升为刺史。从那时起他就成为李炎的忠实追随者。
杨昊和李炎未进苏州时便分开了,按照刺马营的规矩,一个横刀是没资格在大总管面前说三道四的。
苏州远不及扬州繁华,与润州相比都有差距,不过江南水乡的灵性还是五体具备了。出门乘船不乘马,让这群北方来的人煞是感到新奇。这两天他带着小鱼乘着小舟,游走于苏州城内的角角落落,访风问古,喝酒品茗,又将当地盛产的丝绸和土产买了一堆。小鱼觉得这趟江南自己到底是没有白来。
三日后的午后,王拂儿忽然来到了客栈,跟杨昊招呼了一声后便进了小鱼的房间,一起研究扫货心得去了。一盏茶的工夫后,王哲也来到了客栈。身为地主上门拜服客人本来也是礼节,但和王拂儿前后脚进来,其中的深意就颇值得玩味了。寒暄之后,王哲挑明来意,希望杨昊能站出来帮他一个忙。
杨昊道:“王兄有事只管吩咐,但能帮得上忙,小弟绝不推辞。”
王哲道:“昨夜接到湖州移文,说太湖中有一股盗匪上岸劫掠村镇,杀百姓十三人,掠取妇女儿童二十三人,焚烧房屋百余间。盗匪被官军击溃后,又潜入太湖,据抓到的一个匪首供认,近期可能还要洗掠苏州。”
说到这王哲自嘲地笑了笑道:“上百盗匪在杨兄眼里可能不值一晒,但苏州不比丰州,苏州只有一些老弱残兵,吓唬吓唬偷鸡摸狗的小贼还行,与太湖里的盗匪对阵,那是打一场败一场啊。营中将校身体肥蠢,久疏战阵,骑不了马,拉不起弓,试问如何对敌?沿湖的百姓我已经下令迁入城中,但这无面会……唉,总不能因为几个盗匪就改变会址吧。”
杨昊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借防备盗匪为由,让自己领兵警备会场。王哲是什么人,他是李炎的亲信,让自己领兵不用说是李炎的意思。盗匪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炎把兵权交到了自己手里。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阴谋诡计后,杨昊很清楚军队在这些阴谋中的作用,这是李炎对自己最大的信任。
“在下才疏学浅,恐有负王兄所托啊。”
“杨兄过谦了,天狼军两万精兵尚且不是你的对手,又何谈几百个盗贼?你若都不行,苏州恐怕就没人能行啦。”
话说到这份上,杨昊只得应道:“难得王兄如此垂青,在下从命便是。”
王哲将手上仅有的两旅团军交到了杨昊的手里,团军属于地方招募的土勇,其招募、训练、驻防、调动全由地方说了算。杨昊提前来到汤白山庄,先乘小舟围着小岛转了一圈,小岛上密布着竹林,竹林里布满了陷坑,设置了窝弓药弩。这些东西阻拦大军或许无用,但对付几个盗贼却已绰绰有余了。
山庄呈一个大大的回字形,建有两层围墙,外墙高约一丈,青砖砌城,每隔百步就修有一座青石碉楼,每座碉楼上都有三名庄客持弓守卫。杨昊登上一座碉楼,发现视野竟是十分开阔,弓箭手控制的区域十分可观。
随后杨昊又查看了会场,这是一个四方形大厅,四周挂着黑色的帘幕,加上院子里密密匝匝的常青花木,即使是大白天厅内也光线昏暗。厅堂的正南方搭建起一座高台,苏绣“万里山河图”前摆着一把虎皮座椅,左右呈翼形各摆开三张椅子。虎皮座椅是大总管的,左右的六把椅子则是佩剑的。按例无面会由一名佩剑主持,主持人只有站台没有座椅。
暮色西垂时,宝历社苏州无面会开幕了。
在一阵喜庆的迎宾乐中八十一名横刀和七名佩剑陆续入场,因为都带着面具,彼此并不能分清对方是谁,因此也没有人打招呼,只是按照品秩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忽然乐队奏起了雄浑激昂的乐曲《山河醉》,这是刺马营在举行隆重庆典时专用的乐曲,作曲者不祥,在杨昊听来《山河醉》的旋律颇类似后世某国的军歌。伴随着乐声,面戴黄金面具的李炎在六名持刀执戟的护卫下由正门而入,所有人起立相迎。
在这雄壮的乐曲声中,众人齐声默念:“……阉贼当道,误我大唐,我辈儿女,热血愤张……辅弼圣主,中兴大唐!”
重温了一遍刺马营的入营歌后,李炎用力地一挥手,打发了乐队出去,随即又对王哲说:“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王哲一阵错愕,众人也有些惊讶,无面会秘不示人,开会时从来不开门窗,这是定规。李炎并非是第一次担任大总管,他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就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李炎身边的六名持刀执戟分走四方推开了所有的窗户。
清冷的夜风吹进来,大厅里浑浊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但很多人都缩起了脖子,他们似乎并不喜欢清新的空气。
“扬州的张鹭何在?”李炎突然发问道。
座下的横刀面面相觑,按例此刻应该由主持人致辞了,新任的大总管究竟想做些什么?
“属下便是张鹭。”
淮南节度副使张鹭是宝历社资格最老的正三品横刀,台上的七名佩剑中有两人曾是他的学生和部属,而台下的横刀七成都跟他有扯不清的关系。
“摘掉你的面具。”李炎淡淡地说道。
厅中惊呼之声四起,参加无面会必须戴着面具,这是定制,摘去面具只有一种可能:获罪除籍。因为即使遭到降级的处罚,也还是可以保留面具的。
“属下不知犯了何罪?”张鹭抗声说道。
“你不知道?那好,本座就告诉你。张肴仗势欺人,在弋江楼欺凌弱女,被本座撞破后,你为了掩饰罪行,包庇自己的儿子,竟私自调动淮南水师十艘艨艟沿河追击本座。张鹭你现在还说自己冤枉吗?”
张鹭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张某育有三子,长子早夭,二子为国尽忠,只剩三子一根独苗。老妻溺爱太过,致使这逆子成日里游手好闲,甚不成人。十日前他在弋江楼喝花酒时跟人争风吃醋殴打起来,以致为人所伤。水师副将肖露私自调动十艘艨艟去为犬子报仇。张某既不知与犬子争执的人就是大总管您,也不知道肖露擅自调动水军。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失察之罪,失察之罪,罪不该获罪除籍吧?”
张鹭一席话引来四下议论纷纷,有人就公然附和张鹭之言,指桑骂槐之辈也不在少数。
李炎冷笑一声,对持刀执戟道:“把高声喧哗者,拖下去杖责四十军棍。”
六名执戟既是大总管的卫士,也是会场的执法者,本来维护会场纪律是主持人的事,但既然大总管发话了,六人也不敢不从。六执戟捉住三个横刀便往外走,众人皆不敢言。
杨昊心中暗惊道:“这下马威虽说打出了威风,却也把自己的退路给断了,张鹭调兵意图不轨,虽是实情却无证据,这又该如何降服众人?此事若处置不当,众人必然会群起攻之。到那时,难道真的要杀的血流成河吗?”
三个人被打了四十军棍后,又被拖了回来。一个个咬牙切齿地盯着李炎。
“坐下说话。”李炎迎着众人敌视的目光,寸步不让。
四十军棍打下来屁股早烂了,如何还能坐得?但无面会的规矩是坐着开会,李炎不肯破例,谁又敢说个不字?
第一场交锋,李炎完胜。
就在众人愤愤不平,酝酿着反击的时候,李炎又淡淡地说了句:“带张肴。”
几个戴黄铜面具的执戟押着张肴走了进来。张鹭见状心中顿时火起,指着李炎道:“我儿何罪?你使这种卑鄙手段?”
李炎毫不示弱道:“有没有罪,你且问问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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