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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刚过,丰安西城门的守军就看到一队内寺坊卫士正朝这边赶来。警一营二哨一队三伙的伙长老郑颇为惊讶地叫了声:“奇了怪也,这帮小子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丰安各座城门由内寺坊和警一营共同驻防,二者分工明确,白天以警一营为主,内寺坊只派两名监督,夜晚则由内寺坊驻守。二者交接的时间是早辰时二刻,晚戌时二刻。
“嗨,来得早不好嘛,省的咱们在这挨冻。”几名士卒见到有人来接班,神情都放松了下来,个个松松垮垮准备撤了。
“慢着!抄起家伙。”
老郑发现情形有些不对,内寺坊值夜班的是玄衣大队,玄衣大队是由原丰安营改编而来。按规制晚上值班的有一个伙,也即十个人。可来的这一队人马却不下五十人!
“老郑是我。怎么不认识啦。”说话的是玄衣大队的一名伙长,姓唐,叫唐山。
“哦,是老弟啊,夜晚天太黑一时没看清。勿怪,勿怪啊。”
老郑松了一口气,唐山跟他共事多时,年轻人,心高气盛,除了有时候言语方面不怎么讲究,人却是好人,一个棒小伙子。
“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老郑挑着灯笼往后照了一照,心里顿时一阵惊慌。在唐山背后站着一个女将和一个精瘦黑脸的汉子,两个人自己都认识,内寺坊指挥使朱七和掌印木荔。老郑顿时觉察到今晚的气氛有些异样。内寺坊是干什么的,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了,都说左公馆神通广大,但在丰州,权势最大的并不是左公馆,而是内寺坊。任你是多大的官,多大的权势,犯在他们手里也要落一层皮,他们随便一句话就有可能要了你的小命。老郑不想招惹是非,赶紧低下头来,和唐山做了交接工作。他的部属也感受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交接一完成,老郑便集合队伍开拔回营。但是想走已经来不及了,朱七身后的一名小校伸手拦住了老郑,阴着脸说道:“请跟我来吧。”
众士卒面面相觑,竟谁也不敢答话,老郑心里着了慌,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哀求道:“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啊。你们不能这么做。”木荔冷笑一声:“我们怎么做了?看你们晚上辛苦请你们去吃顿饭也有错吗?”
老郑目瞪口呆,唐山小声催促道:“叫你走你就走,都是一家人谁还能害你不成。”老郑茫然地看着众人,木荔有些恼火地咳嗽了一声,气呼呼道:“还不快走!再不走统统抓起来!”一伙人马慌不迭地逃了去。
木荔觉得眼前这一切实在有些滑稽可笑,内寺坊在外人的眼里何人成了吃人的恶魔,人人躲之唯恐不及?警一营士卒刚一撤走,内寺坊便将内内外外都控制了起来。朱七亲自检查一遍后,就和木荔一起等候在城门外的吊桥边。
戌时末刻,一辆黑油布马车叽叽呀呀沿着沿河路而来。沿河路从丰安西门直通丰安西南五里的南港镇。南港镇原是一座渔村,隔河与仙女山遥相可望,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杨昊在那修建了一座商运码头,商家迅即在码头周围积聚,短短一两年便成为一座人口近万人的镇甸。不久前河南对岸通往三岔口的道路整修完毕,这样一来南港镇的地理优势更加明显,俨然已成为丰安的南大门。
驾车的是一个相貌平常的中年汉子,车后跟着两个骑马的壮汉,看打扮像是江湖人物,世道不太平,有钱人家行远路花钱雇请几个道上的护送也是常有之事,一切都似乎稀疏平常。但朱七和木荔一见这马车,顿时莫名紧张起来。二人整整衣物迎上前去。朱七单膝扶刀跪倒,说了声:“臣,朱七接驾。”言罢伏地叩首。
“朱将军请起,女将军请起。”
车中传来一句娇脆的声音,二人起身让在路旁。木荔一招手,八名卫士小跑而来,护在马车四周,木荔则跳上马车随身护送。马车吱吱呀呀进了丰安西门。朱七站着没动,他对那两个骑马的护院说道:“多谢二位鼎力相助,容朱七日后报答。”二人还礼道:“我等性命都是朱爷救的,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杨昊身着便衣迎候在留园的大门前,丰州迎宾馆分为三个区,主体设在防御使署东北角,是一栋新式的两层砖石小楼,楼的外貌是杨昊画的,内部则由格鲁斯设计。共设有大小房间三十多套,用于一般公务招待。西区位于防御使署后门外,是由五处独立的小院组成,用于较高档次的公务接待。
除此之外,在防御使署西南有一所占地约十亩的庄园,取名“留园”。园分三个区域,既各自独立,又统一在一体。留园算不得奢华,但占地广大,林木清秀,在日渐繁华的丰安城里独得一份清静。留园原属丰州一名巨贾私物,此人走私贩卖食盐、铁器等违禁品到契丹等地,牟取暴利。
他雇请了大量契丹人,一个月前当杨昊与契丹人在大同川激战时,这些契丹人在丰安城里制造谣言,放火杀人,内寺坊将一干契丹人秘密逮捕审讯。后牵出这巨商多年来一直为契丹人收集情报,杨昊在天德军行踪泄密一事就与他有关。内寺坊不久将其逮捕,并没收了他包括留园在内的所有家产。
此刻偌大的留园里只做了一个人:孟博昌遗孀王芸儿。王芸儿原本一直住在防御使后门外,得到留园后,杨昊将其中最精华的部分整修了一番,然后让王芸儿搬进去居住。在决心将李晴接到丰安来后,杨昊便选定了留园安置她。丰安是个小地方,算来算去,也只有这个地方拿得出手了。
李晴来丰安的消息一直高度保密,甚至晴儿三人也不知道,但王芸儿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得知自己将来要和一位公主做邻居,王芸儿显得颇为紧张,几次向杨昊要求搬出留园。杨昊劝她说:“来者都是客,岂能说来了新客,就要老客搬走?除非你当自己是这儿的主人,主人让客人那就天经地义了。”
王芸儿抿嘴笑道:“那我可不敢当,我是怕公主不乐意,待你为难。”杨昊道:“你安心住下吧,我有办法的。”
李晴的马车一直开到留园的正堂“流云居”前,杨昊就从大门口跟着马车一路小跑过来。刚到丰安李晴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杨昊却没有半点的怨怼。杨开的死始终让杨昊对李晴心存一份愧疚。
“臣,参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晴下车的时候,杨昊领着一干人伏地惨败,李晴站在了杨昊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既知本宫来,为何不穿官袍?你是瞧不起本宫吗?”
“臣为掩人耳目不得不如此,请殿下宽宥。”
“掩人耳目?”李晴轻轻哼了一声,“本宫来丰州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吗?若是有,你就吭一声,本宫立即离开。”
李晴说话的腔调越来越尖刻,杨昊伏在地上半天没有动身。蓝羽给李晴使了个眼色,李晴仿佛这时才发觉地上还有人跪着,料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李晴突然弯腰扶起了杨昊。这个过分亲昵的动作与刚才的冷漠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杨昊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一时怔在那儿,眼睛就是那样无礼地直视着李晴。又有一年多没见,眼前的李晴已经整个的脱去了青涩稚嫩,她变得成熟了。略显疲惫的脸如白玉雕琢的一般,精美的令人窒息。那体态已经亭亭玉立,腰身则显出凸凹有致。她的樱桃小嘴还像以前一样讨人喜爱,但双眸中分明已经有了一点沧桑。
“公主,您,您变了。”
杨昊颇有些感慨,时光荏苒,很多事还觉得如昨天时,实际上已经一去不能复返了。长安的一切如今还常常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一场梦醒一场泪。许多美好的过去就在这样的无休止的怀念中酿成了琼浆蜜液,喝下去还不如珍藏起来,永远不喝,永远把它珍藏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永远把它当成宝。时光流逝,愈久弥香。
“唉……难得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模样。”
李晴就那么笑了一下,是甜甜的笑,而她的目光仍平静如初。杨昊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眼前的这副场景自己似乎在哪里出现过,对了,是在某个梦境中。直到此时,杨昊才觉察到自己这么些年来实际上时时刻刻也没有忘记李晴。
金韬吟来劝自己设法将李晴接到丰州时,自己出于理智是准备拒绝她的。但军械厂救助痴心女朱兰后,杨昊突然改变了想法,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帮她一把。斩旗队离开丰州时,杨昊就在为此举寻找各种各样说得过去的理由,试图来掩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每当夜深人静,喧嚣停止的时候,杨昊都会受到内心的煎熬。
“臣略备酒宴,为公主接风洗尘。”
猜想到李晴此刻还没有吃饭,杨昊一阵心疼,未征得她的同意,便让人把酒席端了出来。什么话都不用说,辘辘饥肠已经发出了背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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