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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第二个陵墓并没有什么特色,但有一张地图引起我的注意。那张地图是这位国王的重要随葬物品之一,现在摆放在一个扁平的柜子中。通过上面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它刻在一张白金平板上,绘制得很是精美。它长约三米,宽有两米,图的比例大约是三百万分之一,上面用不褪色的矿物颜料涂成各种颜色。
据说这位国王在位时,国力昌盛,科学技术有了很大的发展,地图测绘的精度大为提高。而且,从这个朝代开始,每个帝王都要把他的国土表面情况绘制成铂板地图。我虽不知道那时的嘎玛国家的数学几何学的基础怎样,也不知道画的是否精确,但我却看到,那时的嘎玛大陆,绝大部分均涂成绿色,只有一些标示为城市和乡镇的圆圈和方块地带才给涂成了黄色,图上还绘有好几条大河,从中部山脉弯弯曲曲地流入大海,此外,还画了不少蓝色的湖泊。在绿色部分还分了几个层次:深绿色代表着森林,较淡些的代表灌木丛,而黄绿色则代表草原;后面两种颜色也大都集中在人类聚集地附近。还有中部一个狭长的地带,那里有不少地方给涂成白色,那就是冰川雪原了。
我注意到,百分之七十的图面是深绿色的,也就是说森林了。可以相信,那时的嘎玛大陆曾是动植物快乐生息的黄金乐园。这个陵墓的墓室墙壁上有许多精美的彩色壁画,从上面画的风景和动植物来看,情形肯定如此。
在五天里,阿里巴带我看了所有已开放的陵墓,每一个陵墓都有这样一张地图和壁画。从第二个国王,到最后一个陵墓墓主,每个统治者都确切地知道他自己国土的基本情况,后来的地图越来越详细地标注了道路和各类物产的分布情况,而用于标示他们的国土颜色的意义始终都是一样,并无改变。陵墓建造的时间也渐渐拖长,到后来,只有一个朝代的开国国王才建有陵墓,而且拱形墓体也越来越小。
这些地图,使用的材料清一色都是白金,也就是铂;而铂在阿尔法星球是一种数量稀少的贵金属。可见帝王们对这种地图是何等重视。从这些地图的变化可以看到,深绿色与浅绿色的面积不断减少,黄绿色的面积逐步扩大,黄色的面积的增加更是显著,而黄色就代表着草木稀疏的荒原。
倒数第五个陵墓中的地图上,大陆内侧的圆圈和方块大大减少,而靠近河流湖泊地方的圆圈和方块明显增加,这说明人类逐渐迁居到水源更有保证的地方,原先的居住地有不少被放弃了;原来黄色的地方变成了灰色,证明那里已成为寸草不生的荒漠。到这时,荒漠的面积也已占了嘎玛全部国土的五分之一。壁画上也首次出现了沙漠的景观,那幅画表现的是一场猛烈厮杀的战役,沙漠上到处是死伤的士兵和骑兽,在战场的一角,表现了国王的士兵用一种巨大的机械向敌人喷扬沙土以阻击进攻的场面,可见沙子和尘土在古代战争中早就派上了用场。那个时期是阿尔法纪元前二千年。
从那时到最后一个拥有巨大陵墓的国王,也就是在大约距今一千年的时段之内,地图的变化特别剧烈。最后一个陵墓里的地图上,变为沙漠的地方已占了全部国土面积的三分之一,许多湖泊和河流已从地图上消失。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两幅壁画,一幅画的是国王监督人民抵抗洪水:?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洪水淹没了农田和村庄,许多男女在用石料填堵一处河流的豁口,那儿,河水正在向外奔涌。画中的人物栩栩如生,肌肉鼓起,表情紧张。另一幅是国王和大臣站在硕大的华盖之下,指挥军人和老百姓抵抗干旱,水从高架渡槽流下,流进龟裂的土地。人们欣喜若狂;而原野上到处是枯死的树木。由此可见,那时的洪涝和干旱已经在严重地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开始为被破坏的大自然复仇了。这些壁画和地图,以铁一般的证据,?说明了大自然在人类干预之下发生的可怕变迁,看到人类是怎样征服了自然,毁灭了自然,又在拼命抵抗由人类自己制造的灾祸。
人,作为一种高智能的生物,其力量确实是强大的,他从来没想过要和大自然和谐相处;为了生存和发展,他横征暴敛,利用一切物种为自己服务,甚至可以让山河改变模样;但人类却不曾想到,他同时又是脆弱的,不可能也没有力量使大自然彻底驯服。从那时起,到距今大约三百年的时间内,人类一直没有意识到正是人类为自己挖掘了越来越难以脱身的陷阱。他们越来越聪明,?对大自然的劫掠的手段也越来越高明,范围更广泛,速度也更快。
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把自然灾害归于神灵的恶作剧,后来,一些学者却又胡说什么这是太阳活动和行星相对位置的变化造成的,从未检讨过自己的行为。因此,对大自然的无度索取和破坏一直在继续,同时,又试图逃避大自然的惩罚,?并为此而拼命抗争。他们一直是破坏有余而建设不足。到了今天,嘎玛大陆完全变成了沙漠,所有的湖泊、河流、森林、草原全部消失,除了拥挤在沿海地区的大量人口之外,剩下的只是沙漠,沙漠,还是沙漠!
嘎玛大陆,由最美丽最富庶的人间乐园,变成了人间地狱,由富强昌盛变为虚弱衰败。今天的嘎玛,已经成了阿尔法星球上最落后、最贫穷的国家。
“咳,阿卡利利先生,”阿里巴说,“这个惨痛的历史经验不该吸取么??可是我们阿尔法星球上的人,从来不愿这么做。在阿尔法国家留学时,我和格里夫教授曾写过好几篇论文来论证这个历史过程。可是,啊,我们这个星球上的卑劣人种呀!?当我们计算出一千平方米的森林要比荒漠多蓄水三十立方米、而每天仅被蒸发掉二十千克;每天吸收一百千克的二氧化碳和二百千克的灰尘,同时释放七十五千克的氧气,足够九十人呼吸等等这样的一些数据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嘲笑我们是傻瓜,挖空心机地寻找我们计算过程中的每一个疏漏;当我们提出砍掉一棵树,必须要种十棵树来补偿时,我们曾遭到多少经济学家和政府官员的反对啊!
“留学后回到我的祖国,我曾提出一个动员全民重新恢复嘎玛生态的计划,又是怎么地受到耻笑和抨击!很多人问我:‘阿里巴学士,到阿尔法留学了一趟,竟染上疯病了么??’后来我又多次在报刊上发表文章,阐述我的观点,批驳错误思想,于是,政府指责我煽动暴乱,将我逮捕入狱,后来还是我的出身救了我。他们放我出狱,训戒我必须要和政府保持一致。出狱后,我就发誓再也不研究自然环境学了,改为经商。我那个圈子的父兄们,看到浪子回头,幡然悔过,就给了我许多方便,以至我成了今天你所看到的阿里巴。”
我望着阿里巴,这个失败的学者,突然不觉得他有多丑、有多老了。我好像在他那放荡的目光中看到一滴眼泪,在他颓废的心灵中看到残存的一颗火花。我又想起阿尔法国家的格里夫教授,我觉得他们同样的令人尊敬,所不同的是,嘎玛的这位学者,已经消沉了,而阿尔法的那位,却仍在抗争。
休息两天之后,阿里巴派了他的那位女秘书瓦莉亚来到我的住处,问我是否有兴趣去看看嘎玛国除了古迹旅游业之外的另一个支柱产业——挖掘与开采业,我说,我当然很有兴趣。她说,今天阿里巴先生要会见国家经济发展部的一批官员朋友,不能陪我,只好由她代劳了。于是,我、嘎尔丁警长和瓦波拉秘书,随这位女士乘上一架小型飞碟,在另外四架搭载着保镖的飞碟的护航之下,从那座大厦的楼顶上起飞出发。临行前,她递给我一只自动翻译机,说那儿的人都是些无知无识的土鳖,很少有能讲阿尔法语的,戴上这个东西,我就可以直接听懂嘎玛语。
飞碟朝内陆方向飞了两个小时,我透过尘埃悬浮的空气,向地面观看;光秃秃的沙漠中裸露着犬牙般的山峰,又像大海中的孤岛,被戈壁滩和波浪状的沙海包围着,尘土和细沙像一片片羽毛在地面滑行,被吹向空中。
我们飞过一大片四周被丘陵环绕的广阔平原,那平原坦荡如砥,表面颜色发黑。那女秘书告诉我说,这就是嘎玛有名的大盐湖,久远的古代曾是个美丽的海湾,后来变成了一个内陆湖,周围有许多河流注入其中,由于气候越来越干旱,河流消失,湖水也蒸发殆尽,现在成为盐坑了。那盐湖表面结了一层盐盖,又蒙上厚厚的灰尘,就变成了目前这个样子。她还骄傲地说,这个盐湖也是嘎玛国家最著名的美景之一。
说话时,瓦莉亚的黑脸仰起,两只眼睛紧盯着我。在飞行途中,她不断将屁股向我这边移,最后竟靠在我身上,看我没有什么反映,就伸出手在我身上东捏一把西捏一把,似乎在仔细研究我这个外星人;我虽然很讨厌她,但也理解,她肯定是出于高级生命所共有的好奇心,因此也就不想扫她的兴,由她去了。嘎尔丁和瓦波拉两位先生,看到这种情况,就冲着我拌鬼脸,那位女士却也并不在乎。
瓦莉亚是阿里巴不久之前招聘来的秘书,是一位地质与考古学的大学毕业生,因为找不到工作,后经人介绍,才投到阿里巴门下干起了商务,顶了秘书的缺,而原来的那位女秘书不久前才做了阿里巴的第六个情人,搬进他的大宅子里去享清福了。这位女学子,并没有忘记自己学习的专业,即使在经商的环境中,也时时不忘复习她的功课。我问她是不是真的要去做阿里巴先生的第七个情人,她回答说,也许董事长只是开开玩笑,若他确有这个意思,她肯定是不会拒绝的;因为像她这样的一个普通女大学生,在嘎玛独立打拼,实在是太难了。
飞碟在一片宽阔的、干河滩般的长条状阶地上空盘旋,地面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洞穴和从里面掏出的砂石堆,就跟我在地球上看到的被旱獭蹂躏过的荒原一个样;狂风吹过那些土堆,掠起一阵阵尘土。
飞碟降落在一个碎石滩上。这里耸立着数不清的金属构架,分布着一排排破烂不堪、比狗窝略大一些的工棚,到处冒着黑色的浓烟。不远的地方,还有许多类似车间那样的大厂房,中间座落着不少烟囱和圆柱状的反应炉。地面上,到处都是巨大的挖掘机和推土机;工人们穿着黑色的工作服,像一群群蚂蚁似的,在一处处坑穴和一堆堆的砂石间跑来跑去忙个不停。
瓦莉亚说,这地方在一百年前还是一条大河的河道,现在已经干涸了。她指着周围的地形,又引用了一大堆专业术语,告诉我,这里是富集金沙的最好地点。又说这里曾是茂密的原始森林,主要生长着一种叫卡卡查的树,这树分泌出一种有香味的树脂,常将各种贪吃的小昆虫包裹其中,形成美丽非凡的琥珀。这里出产的琥珀个儿大、纯净、内含的昆虫品种也多,其中有一种昆虫特别好看,能卖得极好的价钱。此间琥珀产量很高。?????瓦莉亚告诉我,沙土下面的砂岩和变质岩中,有着大量的珍稀物产。我听她说了几种东西的物理化学性质,知道她说的是我们地球人称为稀土金属的矿物,其中有几种是核工业、航天工业和信息设备制造业的重要原料。
瓦莉亚给我讲解他们这个星球上地壳运动的种种方式,上地幔物质的运动和种种成矿条件。还说,有几种元素,在一般泥土中的含量就很不少,但富集起来却很困难,开采工作费时费力,能耗也大,阿尔法国家和贝塔国家的国民懒得开采,就从嘎玛大量进口。而嘎玛国家劳力多得是,一点也不值钱,政府就由着各公司,利用各种机械,将这里的土地和岩层给翻了个个儿。
这时,一个面色漆黑、鼻子很大、胡须满面的工程师走来,问我们是不是外商,是否有意投资,进一步扩大开发。瓦莉亚说正是;要他弄些矿产样品给我看。工程师把我们仔细打量了一番,就说可以,但他要看清我们这几位客人的真面目。警长和瓦波拉摘下防沙面具,工程师说他猜着就是阿尔法国家的人,很有钱的阔佬。我看看没有什么危险,最后也摘下那套行头,不料却剧烈咳嗽起来。工程师见了大吃一惊,叫道:
“这不是外星人阿卡利利么!?我在电视新闻节目中见过您呢!”
“还是让阿卡利利先生戴上他的防尘罩吧,”瓦莉亚说,“他可受不了你这儿的灰尘和烟气。”
于是,我重新戴上防尘罩。工程师立刻叫了一个人来,吩咐去拿矿物样品,然后对我说:
“听说您在阿尔法国家发了大财,恭喜恭喜!?您要是真的有意在我们嘎玛这儿投资矿业,那您就太明智了,肯定会大有收益,现在,阿尔法和贝塔不少有钱人在我们这里投资,都不曾吃亏。我们这儿劳动力特别便宜,?人员的工资不及他们国家职工最低收入三十分之一;对外国投资者,政府税收仅为其利润的二十分之一呢。”
这时,他派的那个人,抱了一摞大大小小的黑盒子回来。
工程师把它们一一打开,拿出样品给我看。其中有一小撮沙金,大约有五六克,工程师介绍说,是从大约五十立方米的河沙中筛选出来的;四五块矿石,工程师说那是含钼和钛的矿物,在嘎玛的国土上到处都有,简直垂手可得,只不过得挖掘运输大量的土石后筛选富集。一只大盒子里装着一块滚圆的灰色石头,我问那是何物。
“难怪您不认得,您是从地球上来的么。”工程师说,“这是好几万年前生活在嘎玛大陆的一种巨大的爬行动物的卵,是我们从河岸上挖掘出来的。这东西现在成了阿尔法和贝塔国家富人的收藏品,价格炒得挺高。我们嘎玛人不仅用我们祖先的坟地来赚钱,也用古代生物的化石来挣钱。据地质地理学的研究,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古代特别适于那种爬行动物的生存,所以,这种卵化石多的是。”
我问瓦莉亚,工程师的这一说法可有科学根据。
“阿卡利利先生,他说的不错。”瓦莉亚说,“这个结论就是我当初在这里实习时,我可敬的老师们一致做出的。”
“您看看这件东西,就不会有任何怀疑了。”工程师说着,从盒子底部摸出一块儿近乎圆形的琥珀,直径有五个厘米;在淡黄的透明树脂中,夹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小蝴蝶。那蝴蝶栩栩如生,每一根纤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让我暗暗称奇。“这件宝物,是我们用推土机剥开沙层后,在下面的黑土层里找到的。这种东西,一般嘎玛公民无缘享受,全卖给了阿尔法和贝塔的富人和那里的自然博物馆。价钱相当可观。这种东西的存在,说明在古代,这里确曾是动植物的天堂。虽说今天,在我们嘎玛,除了人之外,已没剩下任何其它的生物物种了,但我们还是得感谢大自然,它至今还在源源不断给我们奉献自己的生物宝藏呢。”
“是啊,是啊,”我说,“嘎玛真是地大物博,很了不起呀。”
“那是当然的。”工程师说,“请让我搭乘你们的飞碟;我要带你们去另外一处开采场地。”
我们随他飞行了十来千米,来到一块坡地。坡地上到处是白碜碜的死人骨头。十来台推土机进进退退,将地表土剥离开;一大群黑压压的嘎玛劳工,像无数的蛴螬——地球上一种被称为金龟子幼虫的可厌昆虫——倦着身子,手持一种铲子在进行挖掘。在一条土岗上,摆放着许多完整的头盖骨、陶土罐子、锈迹斑斑的金属梭镖和刀剑;还有一串串的扁圆形石块,这种东西,据说就是古代嘎玛人的钱币。盛载尸骨和这些随葬品的棺木大多早已腐烂,但有一些棺材保存的很好,看来是采取了某种防腐措施,从那里面掏出的物品更是名贵珍奇,因此,有许多手持武器的警卫在现场监守。
“这些东西,”工程师说,“相当值钱!我们把它们统统卖给外国人。在阿尔法和贝塔,就很难找到这些宝物,因为,那两块大陆发展人类文明的时间太短,谈不上有什么历史。而人类在嘎玛的历史就太悠久了。阿尔法和贝塔人,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文化素质太高,要不然就是因为他们性情怪癖,人人都喜欢收藏这些古玩,这就又为我们嘎玛人开劈了一道财路。我们太穷了,所以有什么就卖什么。我们因此要大大感谢我们的老祖宗,连他们的头骨和用过的工具,今天也在养活嘎玛人呢。”
我看着这尘土飞扬、昏天暗地的开采和挖掘现场,听着机器的轰鸣、嘈杂的人声和风的呼啸声,心中感到一阵悲哀和楚痛,不禁为嘎玛人流下眼泪。
“啊,”我喃喃自语道,“嘎玛人哪,你们还有任何的尊严么,你们虽然自诩为阿尔法全人类的始祖,但你们如今还有资格立于阿尔法星球的民族之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