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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风觉得厉嬷嬷对温和恐怕是有些误解。
两位教席嬷嬷看面相确实比厉嬷嬷柔和得多,但行事做派分明比厉嬷嬷还不讲情面,从早起吃饭到现在,整整折磨了她两个时辰!
晏长风幼时不服管教,规矩学得稀松,但并非学不会,她只是身体里天生长了根宁折不弯的筋,对那些束缚人的东西不屑一顾,学到了也不想屈从。
不过关键时候她也是可以勉强折一折腰的,今日为了出门,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自认为没有纰漏,但还是无法满足教席的要求。
“表姑娘,你腰背太板了,见了贵人要懂得放低姿态,不要让贵人觉得你有压迫感。”
“表姑娘,放低姿态不是故意低头耷肩,是要由内而外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表姑娘,我姐姐幼时曾有幸教过您,知道您聪明过人,但您还是莫要跟我耍一些小聪明,今日您若是不能叫我满意,怕是出不了竹芳园的门。”
晏长风心中哀嚎不断,她是习武之人,腰背塌不得,便是敲断了骨头那股劲儿也泄不掉,再说她是去当世子妇的,又不是去当丫头的,做什么要卑躬屈膝地放低姿态?
可她越是这样不忿,越是不得要领,一上午被一个行礼姿势折磨得几欲发疯。
幸好吃过午饭后,姚文琪来解救她了。
“教席嬷嬷,我来代表姐给您请个假。”姚文琪规规矩矩地对教席行礼,“今日下午秦家小姐请我们姐妹去家里吃茶,点名要二表姐去,我已经禀了祖母,她老人家也同意了,但说要您点头,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表姐初来北都,正需要结交人脉,这样的机会可太难得了。”
晏长风此时觉得姚文琪简直是天下最可爱的姑娘。
教席意外的没有阻拦,“既然大长公主同意了,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但今日落下的学习时间,明日要补上。”
晏长风:“……”
这还有活路吗?
“谢谢教席!”姚文琪显然不知道她表姐都经历了什么,以及明日要经历什么,欢天喜地地挽住表姐的胳膊,“雪衣姐,快走了!”
晏长风叹气,算了,今日不想明日愁,先出去松快松快也罢。
北都的贵女们平日无事,经常做一些品茶赏花的局,就是找个由头聚在一起玩。
秦家的大小姐秦淮月尤其喜欢热闹,三天两日的就请姐妹们上门。但今日吃茶是借口,真正目的是为了展示她新做的衣裳。
晏长风跟着表姐表妹来到秦府花园时,正瞧见秦淮月花蝴蝶似的在花园子里转圈,那一脸的自信仿佛自己是九天仙女下凡。
“秦姐姐这人委实没意思。”姚文琪同自家姐姐们吐槽,“想是那日芙蓉宴上,我那身衣裳得了大家的夸赞,出了风头,她眼红,今日便也要出一出风头。”
“也不是一回了,随她去好了。”姚文媛一向瞧不上秦淮月的做派,言语间十分不拿她当回事。
姚文琪:“我这不是说给雪衣姐听吗,秦淮月这回点名要雪衣姐来,八成就是为了下她的脸——雪衣姐,回头你甭跟她一般见识,有二姐姐在,她不敢怎么样的。”
“别事事都指望我。”姚文媛不肯同晏长风站作一派,“她是要当世子妇的人,以后少不得应付这样的局,还能事事指望别人?”
晏长风来了这么多时日,已经习惯了姚文媛说教式的尖酸刻薄,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挺感激她。
“二姐姐说得对,多谢二姐姐教诲。”
姚文媛朝她翻了个白眼。
“诶!文媛文琪!”秦淮月看见了她们姐妹三个,招手道,“你们快来瞧我的新衣裳好不好看?”
姚文琪小声嘀咕:“这衣裳怎么跟我那天穿那套好像有点像,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晏长风端详着,秦淮月这身衣裳是借鉴了一些江南风格,颜色素淡,还用了苏绣,只是她本人不适合这种颜色,苏绣还不太正宗,穿着就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在场的一些小姐好像蛮喜欢,一直在夸花样子好看。晏长风便琢磨着,兴许可以把家里的秀坊开到北都,让老三过来经营着。
老三那日被她骂了之后倒是老实了,没再嚷嚷着出门,但是得给他找些正经事做,省得他闲出了一身的哀愁。
“衣裳还行吧。”姚文媛向来不迎合谁,不可能恭维秦淮月,不损她就算好了。
秦淮月倒也知足,“能得文媛姐姐一句还行就证明不错,诶,那谁来着,长风是么,怎么给女孩子起这样个难听的名字,你看我这衣裳如何?比你们江南的衣裳好看吗?”
“好看!”晏长风就爱惯着这些脑仁子只有绿豆大的傻小姐,“我们江南的衣裳自是没有你这套大气,好看极了。”
秦淮月也满意极了,“你虽不怎么会穿戴,眼光倒还是好的。”
晏长风继续捧:“主要还是你眼光好,挑的衣裳好看。”
姚文琪险些笑出声。
展示完了新衣裳,秦淮月这才引着一众小姐进花厅喝茶。
喝茶的位置也有讲究,身份高一些的姑娘靠近上座。晏长风没能沾到侯府姐妹的光,坐在了最末的位置。
姚文琪就很不高兴,要拉着晏长风往前面坐,“真是怪不会做人的,姐妹喝个茶还要分三六九等。”
“没事咱们不生这闲气,在哪喝都一样。”晏长风很无所谓,反正她是出来放风的,离门近一点还能赏一赏秦府的景色。
却说秦府的景致倒是很讲究,很有几分江南园林的精髓。花园的假山是出自名家之手,山石盆景皆是江南运来的,可见秦尚书私下闲钱不少。
姚文琪还是不高兴,撅着嘴回到了座位上。
晏长风也坐下来,见旁边位置的姑娘朝她笑了笑,便随口问:“妹妹是哪家的?”
姑娘语气和善:“我是宋国公府的,我叫裴萱。”
晏长风抽了抽嘴角,她现在一听见宋国公府姓裴的就牙疼。
不过宋国公府的姑娘怎么会坐在后面?
好像看出她的疑问,裴萱说:“我不是嫡出。”
难怪。
但不是嫡出为什么被请了来呢?晏长风心生疑问,侯府的庶出三小姐怎么不请?
“可以上茶了。”这时秦淮月招呼侍女上茶,一边说,“今日这茶是我爹新得的,不知道好不好喝,你们都尝尝。”
说罢,几个侍女端着茶盘鱼贯而入。
晏长风离门进,最先看见她们,赫然发现为首的那位居然是秦惠容。
秦淮月:“你们上茶仔细些,说你呢惠容,瞧你连个茶盘都端不稳,待会儿洒了茶出来仔细你晚上没饭吃。”
晏长风也是开了眼,家里庶女再不济也是小姐,竟然直接当丫头使唤。
秦惠容不知是不会做事还是怎么了,走路磕磕绊绊的,端着茶盘的两只手哆哆嗦嗦,茶碗在茶盘里摇摇欲坠,看着怪揪心。
她走到秦淮月与姚文媛中间,一碗茶先端给身份比较高的姚文媛,若说她两只手捧着茶盘是颤颤悠悠,那一只手端茶碗基本就跟摇骰子差不多。
“让你仔细些听不到吗!”
秦淮月这一嗓子不喊还好,一喊顿时让小心谨慎的秦惠容破了功,手里的茶吧唧翻倒在桌上,滚热的茶水猝不及防地溅了姚文媛一身。
“呀!”
姚文媛惊叫着跳将起来。
“啪!”
秦淮月当即打了秦惠容一嘴巴,“你怎么这么笨,端个茶都不会!”
这一巴掌居然生生打得秦惠容踉跄倒地,她捂着脸道歉:“对不起姚小姐,怪我笨手笨脚的。”
“你们家怎么回事!”姚文媛一身狼狈地站在一边,竟是无人问津,“烫了客人不说先询问伤势,居然还要客人等你们处理完家事?”
“二姐姐你烫到了吗!”姚文琪被秦淮月这一巴掌惊呆了,一时忘了她家二姐。
秦淮月这也才反应过来,朝丫头吼:“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去请郎中!”
被吓傻的丫头们这才捡回魂儿似的散开,叫郎中拿帕子一通忙。
不多时,府上郎中匆匆赶来,一并来的还有秦家少爷秦怀义。
秦怀义怒气冲冲地进来,目眦欲裂地朝地上的秦惠容跑过去,“姐!”
他欲将秦惠容扶起来,却被秦惠容死死拽住胳膊,“我犯了错该罚,你不要过问。”
怒气冲天的少年显然是忍了很久,不发不快,并不听她劝,指着秦淮月恨声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姐姐!她连着跪了两日,又被你罚去洗衣干活,手跟腿都坏了,你居然还打她!你还是不是人!”
秦淮月声调更高,“我是无缘无故罚她吗?她丢尽了秦家的脸,没打死她都算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别忘了,你被我娘收在跟前儿,抬成了主,她可还是个卑贱的奴婢,你甭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能升,她这辈子都别想!”
“到底是来喝茶还是来看你们吵架的!”姚文琪掐着腰拦在当中,气得脸涨红,“我二姐姐若是烫坏了,你们甭管主子奴婢都要倒霉!”
“文媛姐你没事吧?”秦淮月好像才想起姚文媛一样,上前关切。
姚文媛的嫩手被烫得起了起了小泡,闻言更是来气,“我有事没事你不会看?”
“实在是对不住了文媛姐姐,我家的庶女不会干活,冲撞了你,你要打要骂都行。”秦淮月此时才有些后悔,她也是没想到会烫了姚文媛。
姚文媛越发看不上她,“我可没有欺负庶妹的爱好。”
秦怀义嚷道:“听见没有,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即便姐姐她有错,你也不能这样对她!”
秦淮月是不愿意得罪姚文媛的,虽然恼她替秦惠容说话,却也不敢当众反驳,但自家兄弟是可以的,她指着大门说:“谁叫你过来的,都是姑娘们待的地方,没有礼数你倒是还有理了,还不给我快出去!”
“你等着吧,我会告诉父亲的!”秦怀义抱起地上的秦惠容一起走了。
晏长风看了半天戏,可算知道欺负大姐的小妾是个什么馅的。秦淮月表面仗势欺人占据上风,其实被秦惠容耍得底掉。
秦淮月故意让秦惠容在众小姐面前丢尽颜面,尤其今日还请了裴家的姑娘,就是想让她在裴家人面前留下不堪的印象。
任何要脸面的人家,都不会让一个卑贱到丫头不如的庶女进门。
但秦惠容很聪明,她将那碗热茶恰到好处又不着痕迹地泼在了姚文媛身上,再有后来秦怀义过来说出她受伤的真相,任谁都会同情她,都会认为是秦淮月促成她泼了那碗茶。
如此一来,秦淮月就顺理成章地得罪了姚文媛。
如果侯府追究姚文媛被烫伤一事,只会将罪怪在秦淮月头上。
再进一步,秦尚书知晓今日之事,恐怕也会恼怒秦淮月不懂分寸,将家里不堪示人的争斗亮于人前。
还有,裴家小姐若将今日这一巴掌说与裴钰听,那可不得了,既得了裴钰心疼,又成功让秦淮月在裴世子心里挂了仇。
小小年纪隐忍至此,算计至此,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好好的茶局闹得不欢而散。
姚文媛被烫伤,丫鬟们一路扶着上了马车。姚文琪一路跟着骂骂咧咧。
晏长风走在最后,将出秦府大门时却意外被裴萱叫住。
“晏家姐姐,我车里刚好有尚好的烫伤药膏子,你随我去拿吧。”
晏长风满脸问号。
裴萱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不等她回答就径自走向自家马车。
晏长风心有疑问,便跟着走向裴府的马车。
裴萱掀开车门帘,里面随即传出了一声轻咳。
晏长风倏地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往车里瞅了一眼,“呦,这不是裴二少么,光天化日的当街将我拉到马车上相见,这是什么登徒子行为?”
裴修抽了抽嘴角,“……二姑娘,恕在下冒昧,确乃有要事相商才出此下策。”
晏长风信他个鬼,裴府头号伪君子他能有甚要事?
“晏家姐姐,我哥他真没有别的意思,您千万别误会。”裴萱不好意思地圆说,“还是先上车吧,外面怪冷的,我也在车上,不会落人口实的。”
晏长风看在姑娘还算不错的份上,抬腿跳上了马车,抱臂朝裴修一抬下巴,“说吧裴二公子,长话短说,家里人还等着我呢。”
裴修怕她打人不敢废话,开门见山:“二姑娘不想嫁给裴钰,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