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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沉,四下里黑漆漆的。
唯周婳手中那盏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苏砚站在周婳身侧,望着漫天大雪,终是再也忍不住一般,低头伸出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
“你…你没事吧。”
周婳见他这样,忽然有些不安。
苏砚扭头看她,就见她那双晶亮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心和关忧。
他心中一动,不禁思考,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为什么这女子与自己相处时总是格外自然和熟稔。
而且还这么相信他,竟敢把自己的丫环给唤走,孤身一人与自己说话。
是她太没心没肺还是真的就觉得他会是个好人?
嘴边的弧度弯了弯,苏砚摇了摇头,说:“无事。”
周婳却见他面色愈发苍白,哪里还能管什么男女大防,走近那少年,把自己的手炉一把塞进了他怀里。
苏砚愕然的抬头看她。
周婳却一脸理所当然道:“你要是在这雪天病倒了,我岂不是还得帮你去找大夫,那多麻烦。”
她重生回来这么久,头一次有了前世那般当娇纵小姐耍性子的时候。
而苏砚也并未多想,只是后退一步,朝她颔首道:“多谢。”
周婳却说:“该我谢谢你。”
谢谢你前世那般帮我,谢谢你在乱军之中将我救下,还不嫌弃我累赘,带我奔行三千里,到京城,替我疗伤,为我解惑,也谢谢你为我的兄长送葬。
一切的一切,合该是我来感谢你。
眼前女子的目光忽然变得遥远而哀伤。
像是透过他在看谁,但细究之下,又像是自始至终都在看他这一人。
苏砚头一次面对一个女子也有看不透的时候,这人身上好像背负了血海深仇,背负了至亲离别,背负了太多太多。
可她只是望着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唯有两个字诠释了一切。
“谢谢。”
苏砚点点头,觉得今日与她已说了许多话,该到了离开的时候。
“夜已深,姑娘慢走。”
他说着转身,往另一边走了几步。
可临到离开,脑子里全是少女眼中含泪,珍之重之的望着自己的场景。
他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只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她,又道:“世间险恶,行将踏错一步,都会满盘皆输。望姑娘珍重。”
周婳微微一怔,在夜色里,一滴泪悄然划过面颊。
很快不见。
苏砚便又无声的,终于离去。
原地周婳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上了马车,带着小离离开了。
————
十七八岁的少年走在这偏僻荒凉之处,身形颀长挺拔,像冬日里长眠不倒的雪松。
他的脚步放的极轻,面上无悲无喜,手里握着方才周婳塞给他的手炉,不快不慢的往前行。
突然,身后像是被谁踩断了树枝发出的轻微的响动。
苏砚身形一凝,转而迅速转身,将袖中的弓弩举起,对着头顶已经腾空举剑对准自己的黑衣人射去。
“砰”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那人“噗”的吐了一口血在地上。
苏砚看着他,淡漠的收回了自己的弓弩。
然后走上前。
他的青色衣袍在雪中,随风飘动,衣诀纷飞之间,可见他腕间被吹皱的衣袖,和五根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根根像玉一般,只叫人看了,叹一声,巧夺天工,不用来弹琴实在可惜。
苏砚走近了,捡起那人的长剑,略略一扫,便笑了一声。
“你是皇宫的人?”
那黑衣人不吭声。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苏砚便又轻嗤:“再说仔细点,便是大皇子慕倾身边的人,对吧?”
他一语成谶,轻易便道破这人的身份。
黑衣人明显惊了一下,骇然了半天,略一细想其中关节,后背便开始发寒,额头冒出冷汗来。
此人看着不声不响,无波无澜的,内里却是如此深不可测,洞察秋毫,叫人不可小觑。
他万不敢真的落在此人手里,所以干脆一狠心,咬碎了后槽牙,选择了自裁。
一滴滴鲜红的血液从他嘴边淌下。
黑衣人一命呜呼,一双眼睛尤带不甘,倒成了死不瞑目的惨状。
苏砚就那样在一旁看着,半响默然无声,从地上的尸体身上取下一个腰牌,黑色的牌身上面赫然一个“慕”字。
他将其握在手里,看了一会,忍不住笑道:“看来那姑娘结仇不少,连我都被牵连了。”
埋汰的话,语气里却是无可奈何,像是一点也不介意一般。
他笑完了,转而又想到什么,平淡的面容上终是有一丝崩裂。
他咬着牙自语:“那老头如今不在,怕是借着游山玩水之名避祸去了。他倒是清闲了,反倒京城这一堆祸事都留给我来处理了。”
少年站在道边,面色不虞,雪花落在他肩上,渐渐堆积了一层薄薄的,冰花一般。
————
翌日。
雪停了,路边却堆了一座又一座小雪山。
过路人都忙着清理道路。
在晨曦中,却是静谧无声的,只叫人看了这场面,也觉得心静了许多。
周婳走出候府,府外已停了马车,这次跟着她去寺庙的只有小离一人。
毕竟是去养病,跟太多人总会显得有些夸张,而且说不定叫有心人看了还会露馅。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粉长裙,外披月白色斗篷,头上只简单挽了一个鬓,插着一根素净的簪子。
脸上也只是铺了层薄薄的粉,看着清透至极,只是她的目光无神了些,面容也过于苍白,整个人显得病怏怏的。
出了府,即将登上马车,身后有人唤她:“阿珏。”
周婳便扭头,看见周菖与周齐一并走过来,两人穿的都比往日厚了许多,也是锦袍加身。
“父亲,兄长。”
周婳朝他们行礼。
周菖赶紧把她扶了起来,作心疼状:“你还在病中,不必如此多礼。”
而周齐那厮竟也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假装摸了把脸,假惺惺的哭道:“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皇宫的人果然冷心冷情,你这还没嫁进去呢,便被逼到如此地步,倘若真嫁给大皇子,将来的勾心斗角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去。”
他那厢抹了半天脸,就是不见掉眼泪。
过路的行人们虽纷纷低着头,却是把他们的对话听了明白。
感情这候府家的嫡女无缘无故被赶去京郊寺庙,竟然是皇宫里有人看她不惯,算计于她么?
一抬眼看那女子弱不禁风,病弱似风雨中一朵摇摇欲坠的娇花,倍受摧残,不禁叫人心生唏嘘之感。
皇族的人,果然薄情寡性,连这样好看柔弱的姑娘都能下的去手。
几个行人小声议论着离开了。
周婳眼见着周齐这厮演戏演上了瘾,伸手便要打他的肩,却被周齐滑溜跟泥鳅似的躲开了。
“你这是做甚,为兄我好心替你谋划申冤,你到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周婳便悠哉悠哉的点头:“嗯,你可不是那狗么?”
周齐气急:“你!”
站在一旁的周菖一见女儿受欺负,立刻上来把袖子往上一撸,就要好好收拾这臭小子。
“几天不见,胆肥了啊,连妹妹都敢欺负了。”
“唉,我去,你怎么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
“我去,杀人了,杀人了,救命!”
两人在你追我赶中,没了身影。
周婳在原地,微微一笑。
小离便问:“小姐,要走吗?”
周婳点头:“走吧。”
随即上了马车,然后车夫一声“驾”,马儿载着车辆撒蹄狂奔起来。
周婳等人出发时,还是早晨,可这一路行来,有冰雪作阻,一路走走停停,又赶着出京的人潮,到得傍晚竟还堵在城门内。
却是再也走不了分毫。
小离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了一眼,只见从城门到她们这,一排长长的马车或是人流,竟是堵了个水泄不通。
她眉毛拧了起来,回到马车里,便向周婳禀报了外面的场景。
“小姐,要不要把我们靖安侯府的名号报出去?”
小离看着周婳面色也不算好看,忍不住提出了这个法子。
但刚说完,却立刻遭到周婳的摇头否决。
“本来我出京养病,就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雅事,皇宫的人不在乎我的名声,可我自己却还是要在意的。”
周婳又看了一眼外面,只道了一句:“罢了,再等等看吧。”
此时日暮西下,夜色即将染上天际。
外头拥挤不堪的车流中,忽然打马而过一个少年。
那少年面容平凡,神色间却甚为冷漠,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骑着马,飞驰而去了前方,待到探得消息,便又骑着马飞奔回来。
恰恰停在了周婳马车的前面一驾车上。
“公子,前面人太多,堵住了。出京恐怕还需要时间。”
少年这般回道。
他身前的马车里也是沉默一阵,便又笑道:“这样吗?那便等着吧。”
那声音宛若琴音般,通透清脆,一下一下,像是回荡在山水间,遥远却又深沉。
周婳怔了一下,转而便认出了这说话的人是谁,脸上涌出了欣喜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