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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十分宽敞,龙泽希打开灯,又拉开百叶窗让阳光透进来。他的书房和卧室相连,且所有窗户都和他在城里的办公室一样装着防弹玻璃,这点连他的管家都不知道。在这世上,想找他麻烦的不止嘉莉一个,太多被判刑的凶案罪犯恨龙泽希害他们坐牢,而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也不会永远待在监狱里。他不时会接到这些人的来信,他们信誓旦旦地说一旦出狱便来找他,还说多么欣赏他的长相、谈吐或者衣着,非设法见他一面不可。
可悲的是,并非只有警察、犯罪侧写专家或首席法医才会成为罪犯的潜在攻击目标,绝大多数受害人都是脆弱无助的,他们可能正待在车里、抱着购物袋进屋或走过停车场。正如有人所说,他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龙泽希登录在线网站的信箱查看龙宁发来的管制局数据库资料,设置为打印后,又回到厨房去倒咖啡。
他正在考虑早餐该吃什么,东方曜曜走了进来。他已穿上衣服,但衬衫下摆仍露在外面,满脸胡茬。
“我要走了。”他伸着懒腰说。
“喝咖啡吗?”
“不了,路上吃。也许在兰斯餐厅。”他说。关于他的饮食习惯已多说无益。
“谢谢你留下来陪我。”龙泽希说。
“小事一桩。”他朝龙泽希挥挥手便离开了。龙泽希立刻开启警报器,然后回到书房。只见打印资料不断涌出,数量多得吓人。印完五百页后他添了些纸张,打印机又持续运转了三十分钟。资料里包括纵火案件的相关人员姓名、日期、地点、调查笔录,以及现场绘图和化验室报告,有些还包含照片,全部看完至少得花去整整一天时间。龙泽希开始觉得自己有些盲目乐观,到头来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正在翻看第十一二份档案时,门铃忽然响了。龙泽希并未和谁有约,也极少会有邻居忽然造访,也许是上门兜售奖券、杂志或糖果之类的孩子?他瞥了一眼影像监视器屏幕,意外地发现秦浩站在门外。
“秦浩?”龙泽希朝对讲机说,难掩心中的讶异。
“龙泽希医生,抱歉打扰了,”他面向监视器说,“我有急事必须找你谈谈。”
“我马上来。”
他匆匆穿过客厅去开门。秦浩看起来十分疲惫,他身着一条皱巴巴的卡其裤,绿色的马球衫也早已被汗水浸湿,腰间还别着移动电话和呼叫器,手里拿着一只拉链式鳄鱼皮文件夹。
“请进。”龙泽希说。
“或许你很奇怪保安为何会让我通过大门,”他说,“事实上你的大部分邻居我都认识。”
“我煮了咖啡。”一起走进厨房时,龙泽希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
“我必须再次请你原谅我的冒昧,”他说,语气十分恳切,“我实在不知该去找谁,龙泽希医生,也很担心如果事先征求你的同意,你未必会见我。”
“也许吧。”龙泽希从餐柜里取出两只马克杯,“要加什么?”
“黑咖啡就好。”他说。
“需要吐司之类的吗?”
“不用了。谢谢。”
屋里似乎忽然闷热起来,龙泽希打开厨房后门,在靠窗的桌边坐下。他有些焦虑,秦浩毕竟是谋杀案嫌疑人,而他身为执法人员竟在周六的早晨单独和秦浩共处一室。他把文件夹搁在桌上,拉开拉链。
“我想你应该非常熟悉调查工作的所有细节。”他说。
“老实说,我不可能对一切都了如指掌。”龙泽希啜了口咖啡,“我没那么幼稚,秦浩,举例来说,如果你没有足够强大的背景,就不可能轻易地进入这个小区,更不可能坐在这里。”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只牛皮纸信封,推到龙泽希面前。“这是照片,”他轻声说,“她的。”
龙泽希犹豫起来。
“这几天我一直待在那栋海滩别墅中。”他解释。
“海滩?”我说。
“是的。我记起了这些放在一只档案柜抽屉里的照片。分手以后我就再没动过,想都没想过。是她当模特时拍的一些人像,细节我不记得了,我们刚开始约会时她送给我的。我记得告诉过你,她当过平面模特。”
那是一叠十寸彩色照片,大约有二十张,我翻开看时,顿觉眼前一亮。秦浩在农场所说的话果然属实,罗利非常漂亮。她身穿慢跑短裤站在沙滩上,紧身背心勾勒出美丽的胸部曲线,一头长发瀑布般直泻至腰际。右手腕上戴着一只有着黑色塑料表带和橘色表面、类似潜水表的大型手表。古铜色肌肤显得十分性感,宛若北欧女神,令人惊艳。她背后的沙滩上有一块黄色冲浪板,更远处是闪亮的海水。
其他照片中的她或坐在南方哥特式宅邸的门廊前,或坐在蔓草丛生的墓园或花园石凳上,或者在渔船上那些饱经风霜的男人间扮演辛勤劳作的渔夫。有些姿势相当生硬做作,但那无关紧要。总之,罗利堪称人类形体之美的典范,一件艺术杰作,但眼神始终透着难测的忧伤。
“不知这些对你们是否有帮助,”沉默许久之后秦浩终于开口了,“毕竟我不知道你们看见的是什么,我是说……”他的食指不安地敲击着桌面。
“在这类案件中,”龙泽希冷静地告诉他,“简单的目视鉴定几乎是不可能的,谁也不确定这些照片会发挥什么作用。但至少我没有从这里面发现任何可以显示那具尸体不是罗利的证据。”
龙泽希逐一查看着所有照片,想看清她是否戴了首饰。“她戴的这只手表很有趣。”
他笑了笑,凑近细看后叹了口气,“是我送她的,在冲浪者中很流行。名称很古怪,‘野兽’之类的,对吗?”
“我外甥女或许也戴过这种手表,”龙泽希说,“不算太贵吧,大概八九十元?”
“我记不清多少钱了,是在她常逛的一家冲浪用品店买的。南卢大道的冲浪用品店,就在维多外卖店、红狗酒吧和巴迪克拉布酒吧附近。她和几个女孩在那一带租房子住,就在斯通街一栋不太髙级的公寓里。”
龙泽希做了笔录。
“那里离海很近,所以她才喜欢。”
“首饰呢?她戴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首饰吗?”
他思索着。
“例如手链之类的?”
“不记得了。”
“钥匙圈呢?”
他摇摇头。
“戒指呢?”龙泽希又问。
“她有时会戴一些奇形怪状的戒指。你知道,就是那种廉价的银制品。”
“戴过铂金戒指吗?”
他似乎吃了一惊,迟疑不决。
“铂金?”他问。
“是的,而且尺寸相当大。”
他低头望着双手。
“很可能是你的尺寸。”
他朝椅背上一靠,仰望着天花板。
“老天,”他说,“一定是她拿走了。我有一只款式简单的铂金戒指,和她在一起时常戴,她经常取笑我跟自己结婚。”
“那么是她从你的卧室里拿走了?”
“放在一只皮盒子里,一定是她拿了。”
“你还知道屋里少了什么吗?”龙泽希接着问。
“收藏的一支枪不见了,其余的烟酒枪械管制局都已经找到,当然也都烧毁了。”他显得很沮丧。
“什么枪?”
“卡利科冲锋枪。”
“但愿没流落到街上。”龙泽希忧心忡忡地说。
卡利科冲锋枪是一种轻型机枪,外型很像乌兹,顶端置有筒形大弹匣,九毫米口径,能发射一百多发子弹。
“这些你必须向管制局如实报告。”龙泽希对他说。
“我已经说了一些。”
“不是一些,而是全部,秦浩。”
“我明白,”他说,“我会的。可我必须知道那是不是她,龙泽希医生。这是我目前最关心的。我得向你承认我打过电话到她的公寓,她的室友们都说已经一周多没见过她了。她最后一次在那里过夜是在大火发生前的那个周五晚上,也就是火灾前一天。接电话的女孩说,她在厨房遇见她时,觉得她有些心烦意乱,情绪低落,而且并没有提到要出门。”
“你是个不错的调查员。”龙泽希说。
“如果你是我,难道不会这么做吗?”他问。
“会的。”
他们视线相接,龙泽希可以感受到他的痛楚。细小的汗珠沿着他的发际线渗出,他似乎口干舌燥。
“还是谈谈这些照片吧,”龙泽希说,“究竟是为什么而拍的昵?她在为谁当模特?你认识吗?”
“依稀记得是当地人,”他的视线越过龙泽希游向窗外,“她告诉过我,好像是某个商业活动,为海滩做广告宣传的。”
“她为什么把照片送给你?”龙泽希继续研究着那些照片,“只是因为喜欢你,为了吸引你的注意?”
他苦笑着说:“我也希望原因就这么单纯,事实上是因为我有一定影响力,而且认识影视圈的人。我想请你保管这些照片。”
“她是希望你在事业上能助她一臂之力。”龙泽希抬头问他。
“当然。”
“你帮她了吗?”
“龙泽希医生,对于提携人,我必须非常谨慎,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他坦率地说,“拿着自己年轻漂亮的情人照片到处示人,期待对她的事业有所帮助,这恐怕不太恰当。私人感情没必要那么高调。”他拨弄着马克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愤怒,“我从不将自己的私生活到处宣扬,我说你千万别相信媒体的那些报道。”
“我从没相信过,”龙泽希说,“在这方面我比任何人都体会更深,秦浩。老实说,我对你私生活的兴趣不大,但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决定把这些照片交给我,而不是交给当地警方或管制局。”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龙泽希,说道:“我刚才提过,希望有助于身份辨识,也出于我对你的信任,其实这才是更重要的理由。尽管我们存在分歧,但我知道你绝不会先入为主地将某些偏见加之于人。”
“原来如此。”
这番话愈发让龙泽希感到不安,暗暗希望他能主动离去,免得他下逐客令。
“你知道,把所有罪名推给我再简单不过了。有些人早就看我不顺眼,希望我身败名裂、坐牢或死掉。”
“我的同事中没人会这么想的。”龙泽希说。
“我担心的不是你、东方曜曜或管制局的调查员,”他迅速回答,“而是一些握有政治大权的派系、地域优越主义者和武装分子。与他们秘密勾结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相信我。”他别过头去,咬紧牙关,“这个套是冲我下的,如果没人把这起案件查个水落石出,我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我很清楚,一个狠得下心屠杀无辜马匹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
他嘴唇颤抖,眼里泛着泪光,“把它们活生生烧死!”他喊道,“什么样的恶魔才能做出这种事!”
“邪恶至极的恶魔,”龙泽希说,“这样骇人的恶魔似乎越来越多了。你能谈谈那匹小马吗?就是我在火灾现场看见的那匹,我猜它是从你的马厩里逃出来的?”
“风颂,”这个回答不出龙泽希所料。他拿起餐巾擦拭着眼睛,继续说,“那个漂亮的小家伙。它已经一岁了,是在农场里出生的,双亲都非常名贵,可惜已被烧死了。”他又哽咽起来,“风颂是怎么逃出去的,我也不知道,也觉得很奇怪。”
“会不会是她——假设那个女人真是你的情人——将它带出马厩,却没来得及把它带回?”龙泽希推测道,“也许她到农场做客时见过风颂?”
秦浩深吸一口气,仍在揉眼睛,“不,那时候风颂还没出生。我记得她去我的农场时,风颂的母亲还在孕期。”
“也许她会猜到风颂就是风产下的小马。”
“或许吧。”
“风颂现在在哪里?”龙泽希问。
“感谢老天,它已经被安全带回胡特农场了。它在那里很安全,也会受到妥善照顾。”
关于马的话题让秦浩非常难过,龙泽希认为他不是在做戏。尽管他是个身经百战的公众人物,龙泽希仍不相信他的演技会这么纯熟。他的自制力即将崩塌,虽然他在极力把持。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一起走向大门时他对我说,“如果她还活着,我相信她一定会尝试和我联系,至少也会写封信什么的,尤其在听说火灾后。她不可能不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困难,她都非常体贴善良。”
“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龙泽希打开大门。
秦浩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强大的人格魅力再度攫住了龙泽希,不怒自威,甚至令人却步,直到现在龙泽希仍无法摆脱这种感觉。
“大约一年前吧。”
他那辆银色的小米车停在车道上。直到他进入车里我才关上大门,不知万一认出他的邻居们会作何感想。换个时空也许龙泽希会一笑置之,但这次的到访让人丝毫不觉有趣。龙泽希最大的疑问是他为什么亲自跑来,而不是将照片寄给我。
当然,他对这起案件的急切态度完全可以理解。他并没有运用权势或影响力来操控龙泽希、左右他的观点或改变他对他的感觉。至少龙泽希现在没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