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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伯德先生,是我,肖·斯科特。”
肖老板给哈伯德发消息的时候,安折正抱着一颗人头,在上面练习种眉毛。
热熔针在硅橡胶制成的皮肤上刺出一个微小的孔洞,再将模拟人类毛发的纤维种进去,等被熔软的硅橡胶再次冷却,这根眉毛就牢牢扎根在了人偶的皮肤内。肖老板的眼睛花了,很难再高强度地进行这种工作,安折猜测这就是他急于找徒弟的原因之一。
放下通讯器,肖·斯科特将人偶从玻璃橱窗里拿出来,将它安放在房间中央的座椅上。人偶的所有关节可以轻易转动,他将它的双腿交叠,双手扣肘,最后拧动头颅,让它微微垂首,灯光穿过睫毛投下阴影,一个居高临下,又略带忧郁的坐姿。
安折抬头看向那里,昏暗的灯光在人偶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硅橡胶和人类皮肤唯一的那一点微妙差别都被抵消了,它完全像个静默的活人。
过分的安静——周围的橱窗和货柜——那些在人类的认知里或许被认为是秽亵的东西,也在这样的氛围下光怪陆离起来。
光怪陆离的氛围被一声推门响打破,外边白色的灯光照进来,映亮了人偶的半边身体。安折眯了眯眼睛,望向门口出现的男人。
他背着光,身材高大,半长的黑色卷发,棕色眼睛,五官冷戾。安折能想象出他拿枪走在野外的样子。
安折等他进来,但那人只是站在门口,他的目光停在房间中间的人偶身上,久久没有任何动作,他好像也变成了一具人偶。
直到肖老板咳了一声,道:“请进。”那男人才仿佛大梦初醒,动了动。他大步迈进房中,走到人偶近前时,速度却猛地慢了。安折看着他抬起手想触碰人偶的面庞,手指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下落,寂静的房间,只有这个男人微微带颤的呼吸声,很轻。或许人偶的眼睫上栖息着一只蝴蝶,他怕惊扰它。
最终,他将右手收回身侧,定定看着人偶,道:“谢谢。”
“不谢。”肖老板走过来,灰蓝色的眼睛望着他:“还得谢谢哈伯德先生给我的数据足够。”
哈伯德笑了一下,眼眸却仍低垂着。
肖老板指了指旁边一人大小的封装箱:“我来?”
“我自己来。”
他手指终于搭在了人偶的肩膀上,缓向下,将人偶抱起,放入箱中。
肖老板站在一旁,道:“我以前不知道哈伯德队长是个重感情的人。”
“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哈伯德半跪在地上,缓缓合上箱盖,按住箱盖的手指指节泛白,很久以后,他才又起身。
肖老板抱臂,道:“人偶每两个月维护一次,到时候送来就可以了。有什么新手艺,我就再给它用上。”
哈伯德道:“肖·斯科特从来不做赔本生意。”
肖老板愉悦地笑了几声。
“哈伯德队长神通广大,我就不行了。”他说。
哈伯德:“你要什么?”
“前几天接了个大单,那人的数据不好找,想拜托你。”
哈伯德:“肖老板还有拿不到的数据吗?”
肖老板咧嘴一笑,抬起手臂,对哈伯德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哈伯德勾唇笑了笑,转身拉起箱子的把手,走到门口。
“请等一下。”安折忽然道。
哈伯德回头。
安折快步走到他身边,解开衬衫的第一粒纽扣,将挂在脖子里那枚弹壳拿出来。
“先生,”他道:“您知道这是哪里的东西吗?”
哈伯德没说话,伸手拿起了那枚黄铜色的弹壳,转过一个角度,在光下看。
安折的心脏砰砰跳。
“供给站和黑市没有这种型号。”一分钟过后,哈伯德松手,弹壳坠回安折胸前,他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军方的东西。”
他背影逐渐走远。安折伸手到胸前,握着那枚弹壳,微微出神。
寂静的房间里,肖老板笑了一声。
“哈伯德说是军用,就肯定是了,”他关上门,眯眼笑道:“怎么,你跟军方的人上过床?杜赛的生意做得还真大。”
安折缓缓摇了摇头。
如果是军方的东西,他又该怎么办?
“啧,”肖老板道,“你也丢魂了?”
安折说:“我想找它的主人。”
肖老板:“怎么,这人没给你钱?”
安折觉得肖老板的思路很不对劲。
他辩解:“不是的。”
“军方的东西,军方的人肯定能认出来型号,我教你一个办法。”肖老板语重心长道。
安折:“什么办法?”
肖老板:“主城和野外,你够不着。外城里边,城防所,审判庭,都是军方的地盘,你半夜去那里逛逛,勾搭一个。军方虽然管得很严,但难免有道德败坏的人员。”
安折:“……”
他想了想,又问:“军方的什么人会去野外?”
肖老板猛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以为野外的地图是谁画的?”
打疼了,安折咬了咬嘴唇。
“还委屈上了。”肖老板道:“连审判者每年都有小半年不在基地,你说呢?军方全员都去外面。”
安折没话说了,低头继续种眉毛,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得在基地待很久了。
一天的种眉毛结束,肖老板很满意,放安折下班。
安折想喝黑市一层门口的土豆汤,今天是他给肖老板打工的第三天。肖老板预付了一个月的工资,他的ID卡里现在有60了。
但当他上到地上一层的时候,忽然感到气氛明显不对——往日的热闹没有了,人们都神色匆匆,出口处人影稀少。
他有点疑惑,但土豆汤带来的诱惑更大——还是走了过去。
就在即将接近土豆汤的时候,安折的身体忽然顿住了。
他静止了一秒,转身,原地折回。
“回来。”冷冷声音传来,像山巅上冰凉的积雪。
安折自认倒霉,再次转身,往前走几步,来到门口的审判者面前。
审判者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三个着装简单,五官年轻的审判官。
——他撞上了审判庭的日常城内巡防。
就听陆沨淡淡道:“肢体动作僵硬,动作回避,记一分。”
他身后的年轻审判官拿着纸笔,随着他的话音,仔细看了安折一眼,然后低头唰唰在纸上记着什么。
安折看向他们,却直直对上陆沨的目光,他立刻把目光移向别处。
“眼神闪躲,记一分。”陆沨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他身后的年轻审判官继续记录。
安折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他想了想,确认审判者大人并不是单纯地执行巡防任务,他在带新人,就像肖老板带徒弟那样。但陆沨显然并不像肖老板那样循循善诱,教导得很生硬,不算个合格的导师。
他等待下一个扣分项。
却发现陆沨的教导虽然很生硬,但态度也不能算敷衍,他开始提问了:“结果?”
“回上校。”年轻审判官道:“综合各项指标,受审者属于人类。”
“异常指征原因?”
“怕您。”
陆沨勾了勾唇。